九月十四日，李斯特和紅葉的窟盧塔族村旅程結束了，兩人收拾行李，和村里人打完招呼后準備離開。

就在前天九月十二日，完成了外出試煉的酷拉皮卡已經先兩人一步離開，他騎著陸行鳥，在臨走前朝著李斯特揮手。

“再見！李斯特！下一次見面之前我一定會累積好多好多有趣的旅程經歷，等到再次碰面的時候全部講給你聽！”

“時代的變化還真是無聲無息啊”，長老感慨道，“在過去的四十年里，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從村子里走出過。而最近一年，算上酷拉皮卡、之前路過的那個女獵人還有你們兩個，已經有四個人離開村莊走向外界了，其中窟盧塔族人居然占到了一半。”

“或許真的到時候了，先祖保留下來的隱居傳統，也許真的該修改一番了。”

當李斯特和紅葉走出村莊的時候，所有窟盧塔族人都走出來送行，包括派羅在內，都用力地朝兩人揮手，送出他們真摯的祝福和道別。

“再見！”

“再見！”

最讓李斯特驚訝的是，在他臨走之前，一直和他不對付，這些天因為鐵甲熊作戰而安分下來的賈里德忽然找上門來，當李斯特以為這人又打算大鬧一場時，對方居然朝他低下了頭顱。

“抱歉李斯特，非常抱歉。”

李斯特眨眨眼睛：“你指什么？”

“我之前，一直很討厭你……因為你很受大家歡迎，腦子聰明，外表也很帥氣……和我不一樣，所以我才會愚蠢地排斥你，在背后說你的壞話，以至于昏了頭，用出一些卑鄙的手段……讓你差點死掉。”

“差點死掉？哦——你是說作戰時的那次意外，不用沮喪，那只是意外而已，不是你的錯。”

“不對，不是這樣的”，賈里德說著說著痛哭流涕，撲通一下朝著李斯特跪下來，哽咽地說道。

“那次根本就不是意外，是我故意的，原本前一天晚上達席爾都警告過我了，可我還是做了這個愚蠢的選擇——因為我嫉妒你！我也想和你一樣，成為被所有人崇拜敬仰的英雄，但我做不到，所以才提前觸發了陷阱，目的就是讓你重傷甚至死掉！”

“但是，我沒有想到，我的行為差點殺了阿加，那一天，要不是你及時來到，攔下了鐵甲熊，阿加肯定就死了，到時候我一輩子都不會饒過自己，說不定現在已經自殺了。是你救了我，救了阿加，才讓我有了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謝謝你……謝謝你，所以請你打罵我，把我的愚蠢行徑揭露給全村人，怎么樣都好隨你喜歡，讓我得到應有的懲罰，這樣我才會好受些。”

李斯特安靜地看著賈里德的懺悔，這不是表演做戲，李斯特能夠判斷出來。

之前也說過，李斯特的規劃布局能力很強，但他不是神明，世界上總會有他預料不到的事情，總會有他提前沒有猜想到的意外情況發生，同樣地，對于人心，這一世上最復雜的東西之一，他也無法完全掌握。

現在發生的，就是李斯特未曾設想過的情況，他從未想過讓賈里德在自己面前下跪懺悔，因為賈里德的魯莽行動之中本身就存在著李斯特的刻意誘導；他也從未思考過要讓賈里德身敗名裂，因為這次鐵甲熊襲擊本來就是李斯特策劃的，在這種意義上賈里德是受害者，李斯特沒有讓受害者向加害者祈求原諒的興趣。

所以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就算是李斯特也難免迷惘了片刻，隨后他上前一步，扶起了賈里德，握住他的手，說道。

“那就是意外，不用過于內疚。”

“可是——”

“那次作戰本來就是由我制定的，中間出的差錯本身也應該由我承擔，既然你珍愛的妹妹還活著，你就該承擔起作為兄長的責任，汲取教訓就好，只要汲取了教訓，未來一定會有所改變。”

當李斯特離開村莊時，他眼前仍然回放著賈里德聲淚俱下的懺悔，他詢問身邊的紅葉。

“這一個多月里，你對窟盧塔族印象如何？”

“很平常，很純潔”，紅葉評論道，“不僅不像故事里說得那樣是恐怖的惡魔，而且個個都純潔得仿佛白紙，外界的污垢并沒有沾染到這些人身上。”

“隱居的窟盧塔人和你這個離經叛道的窟盧塔族不一樣。”

“確實”，李斯特將目光重新移到道別的人群身上，他感到了一種情緒，一種像烏云籠罩天際時，在云層下低低的飛翔著的海燕的情緒，壓抑、缺氧。

這些人都會死，一百二十八名窟盧塔族，很有可能是現存最大的窟盧塔族群落，會在六個星期后被幻影旅團屠殺殆盡。他們的眼睛會被挖出來，在他們情緒最為激烈的時候存入溶液之中，被長久地作為藏品保存。

李斯特感受到了自己的感性想要救下這群人的沖動，即便是李斯特，也是有著感性的，至少面對這些天真善良的人，李斯特會想要他們長久地存活下去。

然而李斯特同樣感受到的，是他的理性告訴他，自己沒有救下窟盧塔族群落的能力，他應對不了幻影旅團，強行留下來只會為村莊陪葬。想要讓村里的人提前轉移也是做不到的，村里只會因為他的建議再次開啟爭論，在危機沒有真正降臨到每一個人頭上時，他們是很難下定決定改變自己的生活的。

同樣地，李斯特冰冷冷的理性面也在勸告他，不要做這種沒有好處的事情，而且說到底，他們的死亡也不是李斯特導致的，李斯特不需要為他們的死亡負責。甚至窟盧塔族族群的滅亡對李斯特更加有利，因為失去了派羅這個親密的青梅竹馬和一直以來的家園，酷拉皮卡才會將李斯特這個同族視為自己最后的歸宿，才會完全信賴他。

感性與理性的沖突，即便是李斯特這種視道德原則于無物的人，有時也會遭遇此類困境。

最終，理性占據了上風，李斯特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他不是救世主，也沒有拯救每一個人的能力，如果他見到有價值的人就去拯救，李斯特也不用干其他的事情了，他的夢想，他的事業，都將在看不到盡頭的奔波勞累中磨損。

只靠慈善是無法改變世界的，李斯特秉持著這樣的信念，真正能夠改變千千萬萬人命運的只有宏偉的變革，而他不能因為一時的憐憫放慢腳步。

所以他沒有回頭，背對著送行的人群離開了。

村莊的命運沒有改變，在既定結局的迫近下，族群的滅亡不可避免。

但李斯特也做了一點事情，一點無傷大雅，不會給自己惹來太大麻煩，也不會改變整個的劇情走向的小改變，但對于某些人來說，這點小改變可能就會扭轉整個命運的走向。

“來都來了，總要證明一下，劇情是可以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