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司長眉頭一鎖,目光一一從殿中坐著的眾多將領身上掃過。
他不明白,自己發難陳武強,為何這么多人不僅不幫他,反而幫陳武強說話。
甚至于,就連鄧輝都如此。
旁人的態度或許模棱兩可,可是鄧輝,那可是腳踩著陳家坐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上。
陳家老大陳武明在甘州左護衛的親信,上到同知,僉使,下到軍卒,全被鄧輝從軍中革職。
不服者被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這都是鄧輝的杰作。
陳家老二陳武強,甘州布政使,據說當年鄧輝當年劍指永泰鎮,下令涼州衛圍困甘州府,直到陳武強辭官歸隱。
鄧輝和陳家幾兄弟的恩怨由來已久,若非潘明和陳武強為生死之交,即便是有肅王府從中斡旋,陳家早就被鄧輝滅了。
這里面的恩怨他也略有耳聞。
據說這恩怨要追到三十年前,陳家老一輩投效剛剛組建的蘭州衛說起。
“那時的鄧輝在衛國公府連屁都不是,只是一個衛國公弟弟鄧哻的庶子,跟隨鄧愈北伐。”
“鄧愈在北伐之前我們陳家便在會州,也就是現在的永泰起家。”
“當時鄧愈北伐,太祖便有歸附之心,令膝下五子也就是咱們的祖父從軍。”
“那時的蘭州衛尚在榆中衛所在,祖父五人偷渡過河,原本對于咱們這種從內地因戰亂遷移而來,落地生根的百姓,老朱采取的國策便是只要歸附便予以良民安居。”
“可就是這個鄧輝,當時只是一個百戶,在祖父參軍之時以為鄧輝是個好人,可鄧輝卻要抓祖父五人邀功,在拉扯之中三祖父的腿被打斷,見此,祖父五人只能殺人掙脫逃回家。”
“這是第一次,陳家和鄧輝相見,也是恩怨最開始的地方。”
“也是因為這一次投靠被拒,陳家再也無法洗掉自己外化之民的身份。”
陳文強眸光低沉,擔憂的站在陳府廢墟之上,似乎要從永泰看到蘭城將軍府正在發生的事情。
若論陜西兩省陳家和誰的仇恨最大,許氏只是其次,鄧輝才是最大的一個。
“這是為何?”陳文德疑惑,這些事情他并沒有聽過。
因為大伯他們還有事,所以先讓他們帶著消息先派回來,和陳文強一起暫時處理永泰的事情。
“沒有在鄧愈大軍抵達蘭城之前,投靠鄧愈,鄧愈平定甘州之后,沒有選擇先定永泰川,而是揮師西進涼州。”
“而我們,依舊在蒙元察哈爾王的統治之下。”
“秦川對于南下的軍隊來說是天險,可對北上的軍隊也是天險。”
“收復永泰川,就被拖到了洪武二十八年。”
“肅王就藩,第一個動手的目標,就是永泰川,而陳家直到此時才投效了肅王府,可我們的身份也變成了洗不掉的外化之民。”
陳文強輕聲一嘆,道:“很多事情,似乎都是注定。”
“當年若是沒有撞見鄧輝,或許鄧愈北上第一個收復的便是永泰川,陳家最少也會是陜西李家的地位。”
“當年李家就是在徐達北伐之時,率先投靠,一度成為陜西最大的勢力,只不過后來在秦王一事上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這才被削弱到今天這個地步。”
“但我們因為遇到了鄧輝,投靠之路被阻。”
“因為投靠之時三伯的腿被打斷,太祖怨恨大明王朝直到去世之時還抓著祖父的手要大祖父為三祖父報仇。”
“也因為這個原因,直到肅王對永泰川動手之時,我們陳家才投降大明。”
“準確的說是投靠肅王,而非大明王朝,我們陳家可以說是肅王府的家臣。”
“肅王對陳家不薄,雖是降臣但依舊器重陳家,在肅王府任要職。”
“這份恩情,祖父一輩,父親一輩整整還了兩代人。”
“祖父五人中只有三祖父活了下來,其余皆為肅王戰死在了關西。”
“父親一代人全部從軍,四伯左肩膀貫穿傷,我爹腰子被貫穿,再也拿不動刀兵,九伯和我祖父一起戰死。”
陳文強追思,這些事情都是二伯給他交代的事情。
也是二伯南下之時,才真正告訴他這些陳年往事。
“難怪,不管是二伯還是四伯,五伯,在提到肅王府之時,都非常尊敬,哪怕是因為肅王府陳家到了這個地步,都未有不敬。”
“上次我喝醉酒罵肅王軟蛋的時候,二伯一桶涼水就給我灌下來了。”
“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如此復雜的關系。”
陳文德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還是疑慮道:“那這和鄧輝有什么干系,按理來說也應該是咱們尋仇鄧輝,不是鄧輝找咱們麻煩。”
陳文強也是感慨的點了點頭,道:“肅王府對陳府有恩,而且恩情不是一般大。”
“不對我們提及,怕也是不想我們再承受上一代人的恩怨吧。”
“只是,涉及到鄧輝,有些事情,終究是繞不過去的。”
“肅王征戰關西之時,鄧輝就在西安衛任千戶,朝廷收復關西之時陜西兩省兵馬經常合攏一處,基本上就沒有分過家。”陳文德眸光漸冷,譏諷道:“而當年,鄧輝因為抓了祖父,祖父殺了兩個軍卒,傷者七八人。”
“鄧輝回去之后怕被追責上報卻說自己遇到了蒙元兵馬過河,折了兩個弟兄逃回來。”
“所以,在后來肅王統兵收復關西之時,大祖父和鄧輝還是撞見到了。”
“但那時,大祖父已經是肅王府甘州左護衛旗下的千戶,而鄧輝,卻是長興侯旗下的千戶,雖不位高卻已經不是任由鄧輝欺辱的。”
“但鄧輝害怕大祖父撞破自己當年瞞報之事,而大祖父也是到處找鄧輝的罪證為三祖父報仇。”
“可是,鄧輝這個人做事的確滴水不漏,也并非是怕死之人,即便是在軍中沒有什么親信,也憑借著自己的軍功升到了蘭州衛指揮使司。”
“可大祖父也是在眾多弟兄和子侄的幫扶下,升到了甘州左護衛指揮使司。”
“那時候的千戶,指揮使司可不像現在這樣,躲在后面率軍出征,都是沖在最前面的,后來大祖父戰死,大伯就順理成章的繼承了甘州衛指揮使司。”
說著,陳文強頓了頓,凝視著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沉聲道:“真正讓陳家視鄧輝為死敵的,是哈密一戰。”
“九伯和五祖父戰死之事?”陳文德一驚。
“沒有證據證明是鄧輝出賣了九伯,但鄧輝所率蘭州衛營地當時就在附近,九伯所率千戶兵馬落入哈密王陷進被圍,對外求援鄧輝按兵不動,我祖父恰好就在附近聞訊緊急救援,但依舊不敵。”
“甘州兩衛兵馬,兩千余人戰死哈密無一生還,這也成為了肅王收復關西最慘烈的一次戰損。”
說著,陳文強憂心道:“如今,計劃已經成功大半,但是,這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