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江南遇見二十四節氣
- 沈衛林
- 2633字
- 2023-12-13 17:47:04
雨水
雨是水最神圣的一種表現形式,因江河湖海皆有其源,唯雨水從天而降, 因此古人對雨水包含著一種崇拜之情……將立春之后的第二個節氣稱為雨水,除了氣象因素外,還有天賜恩澤的傳統人文寓意在里面。
雨水無聲
當《冬九九歌》唱到“七九河開,八九雁來”的時候,地球離黃道起點只剩下30度的距離,祖國大地上春覆蓋的面積已接近100萬平方公里。此時蒼龍星開始在東方顯現,故稱“龍抬頭”,也預示著萬物的興起。雨水開始濕潤大地,明明只隔了一個立春,仿佛就真的變了一個世界,冬天的凍雨變成了春天的甘霖,雖然說“春冷煞犟漢”,但這蒙蒙的細雨已無法掩飾內心的蓬勃,佯裝的冷酷已經毫無殺傷力。
雨和水都是象形字,意思相近,但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水,準也”,本意為河流;“雨,水從云下來”,上面一橫為天,下面的框為云朵,比水字更生動。

桑園,江南的森林
雨是水最神圣的一種表現形式,因江河湖海皆有其源,唯雨水從天而降,因此古人對雨水包含著一種崇拜之情。《西游記》第六十九回中孫悟空說:“井中河內之水,俱是有根的。我這無根水,非此之論,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無根水’。”那時的人們還沒有水循環的概念,無根之水因不可知其源而顯得神秘威嚴。可以想象,將立春之后的第二個節氣稱為雨水,除了氣象因素外,還有天賜恩澤的傳統人文寓意在里面。
雨水詩詞有三絕唱,一為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二為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三為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迎春花

與水同色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這三首詩分別寫于成都、長安和江南的杭州,說實話,前兩首過于遙遠,又過于艷麗,江南人在第三首中體會到的,雨水默默穿過寒冬的那絲溫暖才最為真切。
詩人關心的是景致里的心情,農人關注的是田野里的長勢。我們普通人在雨水時節與時間賽跑,老夫妻們一搭一檔嫁接小桑苗,一個“批節條”,一個“插扦頭”,基本沒有溝通的空閑,他們必須趕雨天在家里完成嫁接的工藝,再趁晴天完成田里的扦插。清明前完成小桑苗嫁接,五一前完成菊花苗種植,就像北方人管理麥苗一般,地不能誤天,人更不能誤地。
雨水時,“二十四番花信”已開到第十朵。舊時人們大多基于食用或入藥而去了解它們的名字,現代人撥弄花草有了比古人更科學的方法。但即使如此,“二十四番花信”中還是有許多不為現代人所了解的知識。唯雨水不同,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皆是房前屋后的家常品種,千門萬戶無人不識。人有心機,所以對美的表達各有心思,有出水芙蓉,有庸脂俗粉,有小家碧玉,有東施效顰;植物則相反,適自然而生長,福嚴渡的油菜花,鲇魚兜的烏桕樹,紫竹園的桑葉,天花蕩的野草,只有形式之別,而無高低貴賤之分。古人說“素以為絢”,對花來說,能盛開的便是最美的。或許,正是因為第一場雨水對草木萌發的重要性,大自然才刻意安排了與人們生活最貼近的三種花兒此時在屋邊開放。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農歷二月初二,一般在雨水的尾巴上,桐鄉人有在這一天吃蘿卜的習俗,此時的蘿卜生長已到盡頭,糖分轉化達到高峰,即將開始纖維化,加上此時一絲寒氣尚存,故不能錯過了最后一撥吃蘿卜的時機。
為了迎接一年中的第一縷春光,以前的老師們會帶領孩子走出青磚平房的校舍,穿過桑林竹崗,走過小河石橋,到集鎮上看一場簡陋的電影。然后在東風微醺、菜花星星點點的泥路上,花一個下午的時間游蕩,不錯過任何一處春天的記號,回家放下書包,春天的香味和灶頭的熱氣融合在一起。
獺祭魚,候雁北,草木萌動。
食物鏈和生態重新展現出運動的姿態。
獺祭魚與魚陟負冰形成了一個時間上的完美對接,河面冰開為水獺捕魚創造了有利條件。貓了一個冬天的水獺面對春水中的鮮魚,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但即便如此,在捕到魚之后,水獺還會花一些時間將成果在河灘邊陳列排開,就像小朋友們面對桌子上的彩虹糖和果凍猶豫著先吃哪個一般。古人認為:“自然人謀合,蓋一體也。人謀之所經畫,亦莫非天理。”食物鏈的每個環節都包含著這樣的天理,因此人們把水獺擺魚的現象看作一個必不可少的禮節。對許多江南人而言,水獺是一種有些陌生而又十分神奇的動物,相傳水獺捕魚,只需在水邊揮揮爪子,魚兒便會像被點了穴一樣游不動了。如果哪戶人家里收藏了一只風干的水獺腳,更是視若珍寶,一般不輕易示人。相傳,如果有人卡了魚刺,只要拿水獺腳在脖子上抓幾下,魚刺便會自動脫落。人們堅信,雙方雖已從生命化為物品,但相生相克的原理依然持續。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正

早晨的烏村

浸在水里
因為沒有見過,才讓人深信不疑。
大雁與鷹隼作為物候中出現次數最多的鳥類,其行動比家喻戶曉的燕子更加穩重。在9月上旬的白露開始飛往南方,至10月上旬的寒露最后一批起身,1月初的小寒又啟程返回北方,在雨水剛剛滋潤江南大地的時候,大雁們就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四個節氣,分批進行,先后有序。后來者在一地待不多久,前行者又要起身趕往他鄉,它們一生都在追趕寒來暑往,大部分時候都在奔波的路上。朱自清先生說:“為什么偏要白白地走這一遭啊?”從大雁的往來中,也許可以找到答案。
關于草木萌動,有人說“草樹知春不久歸”“草木有本心”,但人們永遠無法知曉其心情,只能記錄其習性。何時發花,何時展葉,何時結實,哪個好雨,哪個喜陰,只通過無聲的花葉枝干傳達給懂它們的人。春風吹,雨水潤,賴于此生存的植物在風雨的呼喚下開始了新一年的生長,人們的心情亦受其影響。只是植物的萌動與動物不同,動物體現為奔跑跳躍,植物則更多是色彩的暈染,且與雨水一樣,總在無聲無息之中進行,任你瞪大眼睛也看不見它的動態。閉上眼在春雨中入眠,一覺醒來,新綠已在窗外蔓延,細小的力量所積累的震撼在不經意間再次展現。
雨水下雪的可能性并非沒有,只是在江南極為少見。20多年前就有過一次,2月下旬的一場春雪將剛剛嫁接等待破土的小桑苗凍了個正著。所以被詩人看作美景的“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對農作物的生長卻是十分不利的,它既妨礙了生命的生長,又違背了季節的正氣。當然,春雪雖擾人,畢竟如少年的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間就消失在無邊的春色里了。
雨水無聲,悄悄地點染著江南的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