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在茅房院門下了車的賈敬，罵罵咧咧地回到了榮禧堂。

賈政與賈敬相互見禮，兄弟二人對案落座閑聊起來。

一眾清客相公禮畢，爭先恐后地與兩位老爺遞上漂亮恭維的話。

“敬兄，明晦呢？適才我聽下人傳稟，他已經進了府，這會怎不見人？”賈政探頭往堂外瞧了一會。

賈敬臉色一拉，憤然道：“那小子這會去蹲茅坑去了，說是吃壞肚子了。”

賈政臉色一滯，忙朝一旁奉茶的彩霞吩咐道：“你且去喚賴大，讓他派人出去請大夫上門。”

彩霞脆聲應了，旋即朝老爺、敬老爺欠身告退。

卻說榮國府東邊雜樓。

李煜方便完，趁著這會沒人，把小毛驢收回空間。

身心舒服的李煜，穿堂過院，最后拐進一條迤迤然的長廊，朝著榮禧堂而行。

一路上。

那些路過的、守門的、忙活的榮國府仆婦、婆子們，紛紛駐足或停下手上的活計，恭敬地朝東府煜大爺行禮道福。

與此同時。

賈母后院穿堂，恰逢四名婆子交更，新來接更的仆婦，并沒有撞見大名鼎鼎的煜大爺。

賈政的丫鬟彩云，正在倒座抱廈廳那里候著煜大爺。

李煜在彩云的引領下，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正堂而去。

路上，李煜聽著彩云嘰嘰喳喳地說起，自己離京后的一些趣事。

通過彩云的轉述。

李煜也清楚榮國府三年來的變化。

璉二爺成婚兩年，梨香院住進薛姨媽一家子。

族學教書的儒太爺，前幾個月痛失孫兒。

今年祭祖，想來儒太爺是無力參加了。

宮里晉大姐姐鳳藻宮女尚書的旨意，于年前下來，明年秋左右，府里的省親園子即可全部告竣。

明年春，府里便會安排一應管事，前往江南大采購。

彩云叭啦了一大堆。

唯一的變化，就是賈蓉至今還沒有和秦可卿完昏。

這事兒，怎地與他讀過的紅樓不一樣？

思忖間，李煜抬腳進了夢坡齋。

先規矩與堂上落座的賈政作揖見禮。

賈政認真看了眼明晦，不住點頭說好，說邊軍養人。

一眾清客相公見李煜進來，忙從椅子起身，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

李煜含笑依次寒暄起來。

“日興兄，你最近有沒有在畫美人？有好東西要拿出來一同鑒賞鑒賞，才是好朋友。”

“聘仁兄，聽說你和薔哥兒走得近，薔哥兒那人是個好的，你可不許騙薔哥兒走歪路，要走正道。”

“固修兄，我不在這幾年，京師可有什么像樣的酒樓新開的？找個時日，你可得帶我逛一逛，我離府前，你便說請我撮一頓。撮著撮著，眼下已過了三年。影兒都沒見到。”

“好你個胡斯來，欠我的一吊錢，三年了，你一封信都不給我寫，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忘了，哼哼，你不給我還三兩銀子……我就告訴賴大，你經常偷瞧他媳婦屁……”

“我的煜大爺喲，還……還，三兩銀子，外加一頓錦豐樓。”胡斯來嚇得從椅子上面彈了起來。

賈政低頭吃茶，只當作沒聽見煜哥兒與一眾清客相公的胡吣。

賈敬這會才能正眼瞧著身子長高也厚實了的煜哥兒，滿意地捋著胡須頻頻頷首。

煜哥兒這身子厚實，大婚后，保管能生一堆胖小子。

不提李煜在榮禧堂滿嘴胡謅。

卻說榮慶堂。

地下兩邊一溜排開的四張檀木交椅。

左邊上首位置，落坐一位手心轉著菩提子的，乃二房賈政發妻王夫人。其人面如皎月，微帶豐腴，唇角笑意盈盈，觀之慈眉善目。

王夫人上首坐著一位滿身奢華，貴氣逼人的婦人，其臉龐白皙如玉，朱唇帶著一抹慈祥笑意，使人觀之可親。那獨特的韻味，自有一股淡雅之美，這位婦人，正是王夫人的胞妹薛姨媽。

對面右邊，則是一身奢華服飾，神態略顯拘謹的大房太太，大老爺賈赦的續弦邢夫人。細觀其容，邢夫人的臉龐尖削，這會雙眉緊蹙，眼角略微下垂。

邢夫人身后，一字排開的六張高腳檀木椅子。

上面依次落坐的是薛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湘云。

闔府團寵賈寶玉，這會未曾下學。

林黛玉在進來前，已經簡單收拾過凌亂的青絲。

這會正依次與一眾太太夫人行禮。

一時禮畢。

坐在矮榻上的賈母，面容慈祥，目光明亮，頭上珠翠堆成山，耳邊金花嵌滿枝。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

這會正笑臉盈盈地招手玉兒，往她身旁羅漢榻落座。

待黛玉落了座。

賈母一把環抱起她的玉兒，立時將腿上蓋著的一條、從極西那邊販過來的精美花繡羊毛毯，扯到黛玉的腿上。

細細端詳片刻，旋即仔細地問起黛玉：“路途可順遂？刻下身體是否吃得消？在揚州吃喝怎樣？丫頭伺候得用不用心？”

林黛玉斜躺在賈母懷里，依次答了。

王熙鳳、李紈妯娌各站一邊侍候老太太。

穿著一身昭君套的王熙鳳，替黛玉細心地拾掇有點凌亂的發絲，笑道：

“打林妹妹與二爺去了揚州，老祖宗便日思夜想，這會見了林妹妹，就連咱們碰都不讓碰的羊毛毯，都扯給林妹妹，大家瞧一瞧，可見老祖宗是個偏心的。”

話落，登時逗弄得上房眾人，掩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賈母一手摟住林黛玉，拿手指點了點王熙鳳，笑得合不攏嘴：“看把你這猴兒能的，看在玉兒回來的份上，今兒你們有口福了。鴛鴦，去把珍哥兒命人送過來的……噫，那個叫什么？”

一身青碧撒花綢緞、鑲領艾綠布面交領長背心，水藍圓領襖子，下擺是水藍長裙的鴛鴦，聞言立時從地上起身，抿嘴笑道：“據生前的宋嬤嬤說，這是大爺親自命名，喚作櫻桃番茄的瓜果。”

說畢，鴛鴦進了里間，雙手捧著一個竹筐出來，上面是散成一個小山堆，顆粒指頭大小的火紅色澤果子。

形狀有圓形、扁圓形、長圓形，不一而足。

上房眾人皆是好奇地抬眸，望向鴛鴦手上那筐鮮艷未曾見過的果實。

“喛喲喲，這不就是南邊常說的洋柿子嗎？只不過它的個頭，卻比洋柿子小巧多了。”作為皇商的薛姨媽，一眼認出那個新奇物種，即時驚訝出聲。

“姨太太好眼色，這是我家大爺早年間下南洋，那會從西夷手中拿到的種子。”鴛鴦朝薛姨媽笑著點了點頭。

來到老太太跟前，鴛鴦轉而面向林黛玉，笑道：“可巧，這果味酸甜多汁，林姑娘平素食欲不振，正好飯前吃用幾顆。”

林黛玉收回竹筐上面的詫異目光，這會想起煜表哥來，因朝賈母說道：“適才鴛鴦說到她家大爺，玉兒便想起煜表哥來，正是他在通州碼頭，接我回的府。”

方才下人只回報林姑娘回府，倒沒人稟告，說東府的煜大爺從邊軍回來了。

賈母聽了，腦仁微微發疼，嘴唇囁嚅一會，奇道：“煜哥兒回府了？”

那鴛鴦，不就要回東府去替他暖床了？

王夫人、邢夫人皆是一愣，妯娌雙雙心頭一慌：那渾不吝的混世魔王，回府了？

打從煜哥兒進了賈府，合二府就沒有他害怕的人。

李紈垂下眼簾，那張萬年不變的臉色，微微現出一絲詫異。

王熙鳳見狀，頓生奇怪，那雙三角丹鳳眼眸忽閃起來。

嫁進府中兩年光景，只聽過兩次他的大名。

這會瞧見上房眾人神色各異，她便在心底，暗暗記下李煜這二字。

倒是一眾賈府姑娘，聽見煜表哥三字，三春、湘云的臉色皆是一喜。

煜表哥對她們可是實打實地關愛有加。

不說時不時送她們禮兒，還會替她們講一些話本子沒有的趣事兒。

這位煜表哥，還有一輛奇形怪狀的鐵毛驢。

忽而。

惜春拍著小手，嬌笑道：“這下煜表哥回府，往后，咱們可好頑了。”

說畢，復又嘟著粉唇說了嘴：“就是不知，煜表哥肯不肯讓我坐一坐那小毛驢。那會的煜表哥還嫌棄我小，不讓我坐哩。”

老太太那般年齡，煜表哥都敢讓她坐，卻不讓她們這些小的坐。

太氣人了！

六年前。

煜表哥從南洋游歷回來。

送了老太太一份重禮，繼而騎著鐵毛驢載著老太太轉了一圈，把老太太頭上的束發銀冠都給騎掉了。

據府里婆子們嚼舌根。

煜大爺那會子一面騎著鐵牛，一面朝老太太討要鴛鴦。

老太太生怕跌下去，迫不得已，才會答應把鴛鴦賞給了煜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