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什么賬？”

索參軍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以為郭定邊在嘩眾取寵。

郭定邊嘿嘿一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們找我，讓我想辦法刺殺尚守思，我沒什么意見。”

“可如今尚守思死了，尾款卻還未付，難道說你將那尾款吞了？”

在場的眾人，皆不清楚其中的情況，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來回轉換。

索參軍知道，如果再和郭定邊在這樣的事情上糾結下去，自己的形象怕是要瞬間崩塌。

從剛才聽到那些從坊外的喊聲開始，索參軍便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很徹底。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論魯扎能夠立刻得到消息，趕回來，重奪沙州：

“節兒很快就會班師回朝，屆時，若是你有膽，尾款可向他要去。”

“論魯扎？”

郭定邊又笑了。

“他死是遲早的事，我今天論的是你！”

“我？”

索參軍撥開遮住自己臉的亂發，瞇起眼睛，用眼角瞥著郭定邊：

“你？一介牙人，有什么資格跟我說話？”

郭定邊將人頭丟給身邊的索靑。

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了索參軍：

“郭某人雖是牙人不錯，可也明白誠信公平的道理。”

“閣下口口聲聲處處替節兒著想，可實則處處包藏私心，扯著虎皮當大衣，以職權報私仇，欺上瞞下。”

“此為不忠！”

索參軍的臉色有些變了：

“放肆！你......”

可郭定邊并沒有給他機會，而是如連珠炮一樣繼續開炮。

他指著門口地上阿大的尸體，搖了搖頭，有些嘆息：

“此老奴在索家侍奉多年，忠心耿耿，可閣下一言不合，拔刀便殺了，足見閣下暴虐。”

“此為不仁！”

“閣下祖上世代皆為漢臣，可到了閣下這不思如何造福蒼生，偏要認吐蕃做父，助紂為虐，為此不惜助他們劫掠龍興寺，大節有失，實在是令人作嘔。”

“此為不義！”

索參軍握緊了手中的刀，臉漲得通紅，氣血上涌，同時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尊母一人守節，以婦人之身，尊先人之志，不與吐蕃同流合污，獨撐索氏一門，含辛茹苦將閣下拉扯大。”

“然而是方才，閣下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尊母出言不遜，大放厥詞，氣得尊母至今昏迷未醒。”

“閣下不尊先人，目無長輩，養閣下還不如養了一條狗。”

“此為不孝！”

周圍索氏子弟議論紛紛，開始對著索參軍指指點點。

索參軍想撐起一口氣，提刀和郭定邊拼命。

可身體不允許。

咳嗽還在加劇，郭定邊還在繼續：

“閣下出賣同胞，出賣尊嚴，以為可以在論魯扎那里換個好價錢。”

“卻不知他對閣下并未有多看重，否則的話，又何至于到現在只是給你個參軍的官職。”

“那張使君也未曾見與吐蕃人做什么惡事，卻也是沙州城的大都督；安使君也是一樣，好歹也官拜副都督。”

“閣下大言不慚，說什么‘身系索氏興亡’，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有替自己臉上貼金之嫌。”

“此為不智！”

真話，往往是最鋒利的刀子。

這些話，句句戳中索參軍要害。

他自視甚高。

郭定邊將他引以為傲的東西一層層拆開來給他看。

那東西不是洋蔥，剝開不會讓他流淚。

那是炸彈，拆了會讓他原地爆炸。

索參軍撐起最后一口氣，舉起手中的刀，跌跌撞撞地向郭定邊沖了過來。

可他還沒走到郭定邊面前，便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批頭散法，滿身污泥。

郭定邊紋絲不動。

他由上至下，俯視著腳下的這個人，做了總結性發言：

“你一個不忠、不仁、不義、不孝、不智之人，是有何臉面茍活于這世上的？”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么厚顏無恥之人！”

“你！你！你！......哇！”

一口鮮血從索參軍的口中吐了出來。

緊接著便是兩口，三口。

地面被鮮血染紅了。

索參軍大叫一聲，隨后仰面躺在了地上，兩眼一翻，沒了動靜。

索靑急忙走上前，用手去試他的鼻息。

沒有呼吸。

死了。

郭定邊舔了舔自己的干裂的下嘴唇。

他琢磨著自己今天是不是用力過猛了。

要知道，他原本來這里的初衷并不想管索家的事。

只是看著索靑被他哥拿捏的死死的，才忍不住開口說話。

結果，真的罵死了！

這人氣量這么小的嗎？

上一次安景旻按照自己的吩咐，直接把索參軍罵得躺在了床上。

自己今天直接把他罵去喝孟婆湯了。

索靑死了兄長，可也不好說什么。

誰讓郭定邊說得話句句屬實。

老太太還在里面昏迷著。

他原本打算吩咐人去處理下自己兄長的尸體。

可索家沒有人愿意干這件事情。

索參軍（尸體）現在算是臭名昭著。

索家里的人還唯恐躲之不及。

誰會愿意和一個“不忠、不仁、不義、不孝、不智”的人扯上關系。

然而，一個年輕人緩緩從門內走了過來。

他走到自己父親的尸體身邊蹲下，用袖子替父親擦了擦臉上的塵土和嘴角的血。

郭定邊認得這個人。

是索勛。

他之前躲在了門內，目睹了這一切。

那個看起來并沒有比自己年長多少的年輕人，活活罵死了自己的父親。

他仿佛一下子長大了。

不管這個躺在地上的人有多么不堪，多么令人不齒，為了自己的目標，有多么不擇手段。

可這個人，終究是他的父親。

索勛蹲下身，想要將索容的尸體抱起來。

可他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你把他背回去吧。”

郭定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他將索參軍抬到了索勛的背上。

索勛抬起頭，漠然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著索宅的大門走去。

郭定邊看到索勛的眼神，便知道這小子是把今天這筆賬記在自己頭上了。

自己在未來，搞不好又多了一個敵人。

可是郭定邊不在乎。

你不可能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喜歡你，就像你不可能喜歡所有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