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導聽到“莫宣卿”跟他說“孟闖”要演戲，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不行！我這個片場，每一分鐘都是白花花出去的錢。那個孟闖要是真有興趣，你可以帶他去表演課，可以去拍vlog。不能在我這個現場，這不是開玩笑！”

“莫宣卿”勸李導：

“您看陳老師也挺累的，要不然我們就先替您走一遍位，也幫您恢復一下整體的感覺。”

李導還是不愿意：“我這正經戲，你叫一個沒有表演經驗的小孩兒過來搗亂！宣卿，就算你爸爸是我恩師，你也不能這么無理取鬧。”

“莫宣卿”無奈，只好跟他說：“您不是一直說我表演的還行嗎？我跟您說，我這小助理幫我好多。您就讓他試試，十幾分鐘，也損失不了什么。”

李成乾還想拒絕，但眼前畢竟是自己恩師的親兒子，又是自己片場里的男主角。

再一想，“莫宣卿”確實對他那個小助理挺另眼相看的。

他心想：算了，就當陪少爺消遣好了！

“孟闖”要走戲的消息經場務瞬間傳遍了全組。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導是急瘋了吧，怎么讓一個小助理替男主角走戲？！那我們是陪還是不陪？！

陳霆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被喊“咔”就算了，就當是自己演的不好。

但是導演讓小助理來替自己走戲，這是瞧不起誰呢？！

連沒有戲份，還在候場休息的女主角王文文都聽說了。

她讓自己的助理拿來外套，爭分奪秒沖到吃瓜第一線的現場。

一時間，片場周圍擠滿了來看熱鬧的同事。

都是年輕人，要說惡意，那也確實沒有多少。

主要是平淡日常里難得遇到點不平常的事情，一定要搶占第一線，以免平時里聊天跟不上節奏！

而處在被圍觀中心的“孟闖”不關心這些紛擾，他自己坐在場邊，在想‘成實’的角色。

前世他扮演的是‘劉義’，是陳霆扮演的‘成實’的弟弟。

那個時候的陳霆在經歷過李成乾的魔鬼訓練之后，好了一些，但也有限。

因此他當時的表演并不能為此時的莫宣卿提供什么借鑒。

所以莫宣卿心里現在在想：成實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個老實人，李導給取得這個‘成實’的名字，就能看出來想塑造一個憨厚老實的人設。

但是，成實真的老實嗎？

小時候，弟弟被父母丟棄的時候，還是個襁褓里的幼兒，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成實”跟弟弟之間根本不可能有像樣的互動過。

一個失散那么多年，且沒有多少感情基礎的弟弟，值得他放棄拆遷，守在原地等著他回來嗎？

作為一個成年人，相信大部分人的答案肯定是不值得。

所以他為什么不走？

如果不僅僅是因為兄弟感情，那還能因為什么？

莫宣卿眉頭動了動：因為愧疚！

因為父母在兩個孩子之間選擇了自己。

“成實”才是家庭庇佑下的既得利益者，他做這些事情的動機還來自于對一個被舍棄者的愧疚。

更有甚者，也許當時成實還不止是扮演了一個被動等待選擇的角色！

也許他還做了一些什么，為父母在自己的天平這一側加上了一些砝碼。

作為一個孩子，不用多，只需要表現的勤快一點，再懂事乖巧一點。

相比較一個什么都不會，只能消耗的嬰兒來說，已經是一個困難家庭里更重要的選擇。

所以他善良，有良知，但同時也有自己的小聰明和生存手段。

那么當他在寒夜的雨中停下來，僅僅是因為看到凍的發抖的“劉義”嗎？

還是因為看明白“劉義”是個痞子，他擔心被“劉義”惦記報復？！

莫宣卿睜開雙眼：成了！

其實這個做法他在后來經常使用。

那就是在劇本給出的范圍里，自己再為所要表演的人物寫一個小傳。

這樣就能夠更加明確人物背后的故事，知道他們行為的邏輯，做事的動機，為自己的表演添加飽滿的細節，成功的立住這個人物。

“孟闖”向“莫宣卿”和李導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這次沒有場記打板，因為李導通知就是走一遍戲，只開一個鏡頭連著監視器。

李成乾喊了一聲：“Action!”

片場內。

仍然是細雨，仍然是裹著油煙和灰塵的骯臟的空氣。

“孟闖”推著餛飩攤走出來。

此時他是“成實”。

餛飩攤冒著熱氣，氣體隨著小車行進的方向，被迎面而來的風和細雨，吹到“成實”的臉上。

此刻的“成實”不自覺的皺著眉頭，像是有滿腹的心事，嘴巴還在絮絮叨叨念念有詞。

如果離得近，就能聽到這是“成實”在自言自語：

“大冷的天，好不容易出來就遇到些傻叉城管。一群披著官皮的二流子，穿著個人皮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了！”

“這該死的天，一下子就冷了，連個招呼也不打。”

“剛最后那碗餛飩收少了，我應該再加收那女的五塊錢！這都不夠我推車出來的人力費！”

“今天真倒霉，沒掙幾個錢，給我凍的夠嗆！”

……

李成乾在監視器后面能看到這個不一樣的“成實”，他的眼神逐漸從輕慢到認真，再到被屏幕吸引。

鏡頭一轉，該“莫宣卿”上場了。

還是那套綠皮衣。

還是那個裹起領口抱胸御寒的走姿。

一樣還是擤了擤鼻子，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只是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有什么不一樣了。

“劉義”開口：“哎，老板，來一碗餛飩！”

“成實”一扭頭，首先看見“劉義”的一頭黃毛，那色塊太大太顯眼。

往下一點，又看見“劉義”的那一臉吊兒郎當的流氓樣，和他身上的綠皮衣。

沒由來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得，“成實”哆嗦了一下。

“劉義”看他這樣，覺得好笑，呲起大牙，沖著餛飩攤老板戲謔的抬了一下下巴：

“餛飩，有嗎？！”

這些都不在劇本里：

“成實”的自言自語、“成實”的瑟縮膽小、“劉義”的流氓調調，還有那句自己加上的臺詞……

卻又如此自然，如此流暢。

仿佛現在就是真實的兩個人，相遇在夜雨中。

李成乾此時的頭都快貼到監視器的屏幕上了。

陳霆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李成乾的后面，也是兩眼一錯不錯的看著屏幕里的兩個人，尤其是看著“成實”。

片場中還在繼續。

“成實”見對面那個小流氓一笑，嚇得點了點頭。

趕緊繞到攤子前，拿下一張馬扎，然后又有點過分熱情的抹了抹座面。

這才遞給“劉義”。

他把手臂抬了抬，又立馬拘謹的落下去，示意“劉義”先坐。

“劉義”倒是毫不介意座面臟不臟，接下來之后，跨坐在馬扎上。

一張小馬扎，被他坐出了大馬金刀的架勢。

“成實”手腳飛快的起鍋燒灶。

他看了看等待的小痞子，臉上帶著肉疼的表情，給碗里原本沒兩個的餛飩又加了一點。

做好之后，將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過去，陪著笑說：

“老板，您吃！”

“劉義”看也沒看他，抓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和塑料勺兒，一邊斜眼看著手機，一邊歪嘴吹了又吹。

接著，手機里來電話了。

劉義馬上站起來：“什么陣型？在哪兒？拿東西了嗎？”

然后一腳踹翻馬扎，直接跑了。

此時的“成實”看見他跑了，并沒有選擇原地注視他跑開，而是跟著追了一段。

沒追上，然后回頭桌上那碗還熱氣騰騰的餛飩，臉上無比后悔，像是惋惜自己又損失了一筆巨財。

李成乾：“咔！過！”

李導話音落下之后，片場陷入寂靜。

慢慢的，圍觀的群眾里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這小助理牛逼啊！”

“這是一個外行應該有的演技嗎？我覺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也太真了吧。”

“莫宣卿演的好，但是小助理怎么也能演的這么好？！他們團隊是有什么演技門檻嗎？只有演得好才能進去？！”

“怪不得莫宣卿天天對他那個小助理這么好，人家確實有料啊！”

王文文在場邊已經驚呆了。

不同于其他人，她是個內行，自然看得出來“孟闖”的演技是什么水平。

演技的最高追求就是“渾然天成”：不是演，也不是像，而是你就是那個人！

一個這樣的片場，一個小助理，居然有這樣的表現！

王文文回頭看了看還抱著自己外套的助理：“你會演戲嗎？”

小助理的眼神才從片場里拔出來，呆呆的看著王文文，搖了搖頭。

李成乾現在內心狂躁、后悔無比：

我為什么不聽勸？！為什么只安排一臺機器？這少了多少細節的捕捉？！

眾人驚嘆的同時，也沒忘記看向場邊監視器前那個倒霉的陳霆。

太可憐了，原本是過來演男主角的！

大家都以為只是陪莫少玩一玩，結果人家小助理直接秒了原定的男主角！

這以后，陳老師怎么辦？還怎么在劇組呆？

可這話不能說。

大家只能看看場中的小助理、看看一臉痛惜的導演、再看看呆若木雞的陳霆，然后相互打一打眼神機鋒。

一時之間，場邊全是眾人來來去去的綿綿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