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一只腳踩腳踏車是跟不上汽車的……
兩只腳踩,恐怕也不行。
傻春兒拼盡全力也只勉強堅持了兩個路口,就被徹底甩在身后,茫然的看著消失在夜幕下的車尾燈,調轉車頭往白鶴寺的方向騎回去。
騎到白鶴寺后面那片墳地時,天空中忽然又下起雨來,本就坑洼泥濘地面直接把大半個車轱轆陷了進去。
傻春兒一頭栽進路旁水渠,扶起腳踏車,深一腳淺一腳的推著車走到守墳人小屋門口,把腳踏車推到屋檐下,找了個雨淋不到的地方停好,這才推開門進去。
在門口摸著燈繩拽了一下。
“啪嗒”一聲,昏黃的白熾燈光瞬間充滿了整間屋子。
一個身著舊袈裟的枯瘦老僧,一手捧著缽盂,一手持毛筆,在墻壁上書寫著一串串古怪的符號,似乎是某種經文。
房間四壁、地面、甚至屋頂都被這經文布滿,密密麻麻的。
“師父!”
一塵師父平日很少邁出房間,今天不知怎得竟一反常態的從里屋走了出來,用金漆在房間里抄寫其經文來……莫不是失心瘋了?
“回來啦!”
老僧緩緩轉過身來來,指了指桌上,又拍了拍小馬扎,示意傻春兒坐下。
傻春兒這才注意到,那口被當作桌子的大木箱上,用棉布厚厚的裹著一只鋁制飯盒。
怔怔的坐在大木箱前打開飯盒,傻春兒有些不知所措的掀開飯盒,里面是一盒面條,面條上澆一層香菇、青菜、冬筍、油面筋燒出來的澆頭……此時還留有余溫。
“這羅漢齋面,是師父做的?”
在傻春兒的記憶里,一塵師父是會做飯的。
小時候齋堂的大師父對他不好,總是借口他不是白鶴寺僧人克扣他的飯食,一塵師父就在墳地周圍種一些蔬菜、番薯自己煮來給他充饑。
不過自己長大之后,轉去學校吃飯,又學會偷撿墳頭供品吃,便很少見一塵師父下廚了,不曉得為什么,他今日又想起來,特意做這么一份羅漢齋面。
老僧顫巍巍的從懷里,取出來一塊黑黝黝的東西遞過來。
傻春兒接過來一瞧,是半截木梳子,上面有著被嚴重燒灼過的痕跡。
“十七年前,我在寺前荒草亂石堆中撿到你,當時你懷里還有這半截梳子,這上面刻著你的生辰八字,算下來今天正好是你十八歲生日。”老僧喃喃說道。
原來今天是自己的十八歲生日,難怪師父特地做了壽面等自己回來……
傻春兒只覺得心頭涌過一絲暖意,先前在水韻夢都發生的一切都被他拋擲腦后。
他仔細翻看著手中半截木梳子,正面篆刻一行小字:大漢齊元五年,二月初四,賀吾兒誕……后面的字跡已辨認不出來了。
又翻到翻面去看,可這一面燒灼的更加厲害,表面如焦炭一般,依稀能看出有四行短詩,卻只能勉強辨認出“……無……忌……”兩個字來。
這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師父以前怎么沒和我說過這些事情?
……
“嗚……”
一旁煤球爐上的開水壺壺嘴向外噴著蒸汽,沸騰聲打斷了傻春兒的思考。
老僧起身拎起開水壺,倒了半杯熱水,又從角落里翻出一只陶罐,從里面挖了一勺粉末灑進去,杯子中瞬間升騰起一股草藥香氣。
“剛才外面下雨了吧?你回來淋到雨沒有?等下吃完面,把藥喝了,驅驅寒氣。”
傻春兒接過藥茶,有些燙口,就放到一旁,先吃起壽面來。
“呲溜、呲溜……”
這盒羅漢面澆頭放的很足,不僅有香菇、青菜,這些尋常的時蔬,還加了冬筍、面筋、口蘑這些比較珍貴的食材。
師父一定在這面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傻春兒悶頭吃面,一直把整飯盒面都吃光,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筷子,又起身倒了些開水,把飯盒涮了涮,連湯水一起喝了下去。
“嗝……”
老僧用一雙黑洞洞的眼眶,瞧著憨厚的少年:“娃兒,你有想過去找你的父母嗎?”
傻春兒端起茶杯,嘿嘿一笑:“想啊,當然想啊,誰不想有爹媽呢?不過,他們不要我,我也沒有辦法,況且寺里師父們對我也挺好的,就像親人一樣,我倒也不覺得非得去尋找他們。”說完,喝了一口藥茶。
這藥茶也不曉得什么配方,味道又苦又澀,喝完嘴里還有些麻麻的。
大概是師父從哪里尋來的偏方吧?
傻春兒想了想,捏著鼻子將剩下的藥茶一飲而盡,喝完忍不住皺出一張鬼臉。
老僧點點頭,說道:“也許,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你還有什么心愿嗎?”
師父這是要給我準備生日禮物嗎?
傻春兒,歪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到。
若是今日白天他心中大概對紅姐還有存有一絲幻想,不過此時……
傻春兒看了看四周破敗的屋子,和形容枯槁、衣著樸素的師父,心中堅定了信念,說道:“我沒什么想要的,我現在就想練好武功出人頭地……早……早日……讓……”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漸漸失去知覺,一頭栽倒在地上。
對面,老僧那一雙黑洞洞的眼眶,盯著昏倒在地上的少年,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想要練出一身絕世神功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也好,我便圓了你這個心愿。”
一塵老和尚伸手扣住傻春兒肩頭,將他拖到面前,一把扯開被雨水淋濕的上衣,食指長長的指甲,泛著金屬之色,鋒銳如刀,劃在皮肉上瞬間血如泉涌。
屈指在傻春兒胸膛上,又是一陣飛快的點戳,就見傷口周圍肌肉仿佛活了過來般,一陣蠕動收縮,不再繼續流血,只留下一個碗口大的窟窿。
他竟然直接把傻春兒的心口血肉劃開,露出里面緩緩跳動的心臟。
“這阿鼻獄三刀,最后一刀,需要滅絕人性,親手殺死一位至愛親朋才能練成……娃兒,老夫收養你十七年,眼看著你一天天長大,你在老夫心中早就和親生骨肉一般,今日用借你性命鑄刀,日后我以你軀殼行走江湖,也算是替你圓了稱霸武林的夙愿。”
說話間,老和尚從懷中一個透明的匣子,里面封存著數片一文錢大小的銅色箔片,一片片屏展其中,如同蓮花般片片綻開,赫然由足足九片。
“我當年為了修煉妖刀,自毀雙目,導致體魄不全,無法練就真正的上乘武功。這具身軀雖略有殘損,好在未傷及經脈,礙不的大事……只是資質根骨未免太過愚劣了些,這九竅玲瓏芯正好可以改變你的根骨資質、開啟心竅、增加悟性,成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說罷,扭開透明匣子,伸指捻出一片銅箔貼在傻春兒心臟上。
那銅箔也不知是什么材質,一遇到血肉,便黏合住牢牢不動,仿佛是在傻春兒心臟表面上鑲嵌了一枚一文錢銅板。
老僧氣息越來越粗,似乎是彈指間便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心神。
終于最后一片銅箔也嵌入傻春兒心臟表面,與其血肉融合為一,老僧長出了一口氣,屈指又在胸膛上一番點戳,那碗大的創傷周圍肌肉松弛下來,把窟窿堵上,胸口只留下一條半尺長的劃痕還不停的流血。
一番折騰下來,傻春兒留了不少血,臉色慘白,呼吸也變得無力,眼見是瀕死未死,就剩一口氣了。
老僧卻毫不慌張,淡定自若的扶起昏迷中的傻春兒,在地上盤膝而坐擺出一個五心朝天的姿勢后,自己也在對面坐下。
二人相對盤膝而坐,雙掌相抵,老僧將一股內力自掌心渡了進過去。
這股渾厚至極的內力直奔心脈而去,瞬間激發出那九枚鑲嵌在心臟上的銅箔蘊含的能量,隨著血液循環能量遍布全身,胸前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心跳愈發有力,呼吸漸漸平穩綿長……
傻春兒的臉色由慘白,逐漸變得紅潤,直到兩腮紅撲撲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絲毫沒有瀕死的跡象,只是還昏迷著沒有醒來。
老僧此時卻睜開黑洞洞的眼眶,似乎是在看昏迷中的傻春兒,臉上閃過一絲不忍……猶豫許久,臉上不忍的神情被一種機械般的冷漠替代。
周圍地面上、墻壁、屋頂上用金漆涂寫的經文,在昏暗的屋中漸漸泛起光亮。
一股無形的力場圍繞著師徒二人,向著屋中蔓延,桌上的水杯、飯盒等雜物發出莫名的震動,師徒二人頭頂的那盞老舊的白熾燈似乎也被什么神秘力量干擾,忽明忽暗的閃爍不停。
終于砰的一聲,燈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濺落下來的一刻,這座狹窄逼仄的小屋也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