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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看不見的選擇

女人即母親。

對女性而言,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不容置疑的召喚。放眼周遭,我們就能看到很多活生生的例證。大多數女性確實完成了懷孕、分娩的整個過程,而在成為母親的那一天,很少人意識到,那是女性重新撰寫人生故事的分界點。我們習慣于歌頌母親的偉大,認定女性天然能夠勝任母親這一身份,是孩子們的主要照顧者、陪伴者,但是極少有人會在一個女性成為母親之前,愿意坐下來,面對面,耐心地告訴她,今后要為之付出怎樣的代價,生活重心將如何難以逆轉地改變。

多年前,一位事業上頗有成就的女性朋友對我說,永遠不要幻想平衡工作和家庭,那是不可能的。彼時,我還沉浸于初為人母的喜悅和興奮中,尚存天真,認定自己可以安頓好生命中的每個角色,及其所賦予的多重責任。一年、兩年、三年……做媽媽的時間越長,我越發覺個人的空間在一點點被壓縮。這不僅關乎時間管理的問題,還有心與力的兩難。我一直試圖平衡一切,而生活卻仿佛一個咧開了嘴的玩偶,有些惡作劇般地望著我大笑。

我發現很多女性和我一樣,在潛意識里,用日夜履行的母職為自己筑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圍墻,把人生的可見性和可能性一分為二,卻無所察覺。可見的是,年復一年,生活里一道又一道的困擾,將家庭生活以外的可能性拒之門外。當我們無法解決工作—家庭的矛盾時,只能把原本屬于自己的空間再壓縮一些;當我們被迫放棄曾經的夢想和部分的人生,我們便努力說服自己去接受,允許一切發生;當我們獨自走入狹窄的小巷里,求助的聲音長久不被聽見,我們便選擇沉默。我在自己和身邊的女性朋友身上,都體會到,被拖入一條叫作“家庭”的河流后,會怎樣不受意志所控地向前漂流,駛入更寬闊還是更狹窄的河道,抑或是停泊在何處,似乎都不由自己來選擇。在急速變化的現代社會中,每個人都難以逃離于無形的命運之手,而女性在不確定和失序感面前,似乎擁有更為敏銳的嗅覺。

為什么是她們?

在本書中,我深入訪談了二十余位工作、生活在城市的女性。[1]在大眾的印象中,她們普遍擁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且有能力、有資源為孩子提供優質的養育環境、教育條件和親子陪伴。然而她們在處理工作和家庭的矛盾時,有著難言之隱和撲面而來的兩難:為了照顧孩子而不得不調整甚或放棄自己的職業理想,在妻子、母親的身份之外,需要費盡心力才能保有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會為了成為一個好媽媽而反復陷入迷思——我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別人會怎么看待我?

訪談的過程中,被訪對象們都不吝于分享,她們中的一些甚至說,“你大膽問吧,我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受寵若驚的同時,我也在思考她們為什么愿意敞開心扉,甚至會主動觸碰一些涉及隱私的敏感議題。首先,最主要的原因是彼此的身份認同:我們都是女性,都是母親。不可否認,這是與她們訪談時天然的優勢,我會和被訪對象分享自己在育兒中遇到過的困擾和棘手問題,從而喚起共情,打破我們之間的陌生界線。她們會告訴我,自己成長于一個怎樣的家庭,如何度過童年、少年時期,和父母之間的關系怎樣,曾經對于婚姻的期待以及為人母的心理變化……這些看起來和“做媽媽”這件事聯系并不緊密,但事實上,從這些過往經歷的講述中,她們能夠卸下防備,且更為連貫地看待自己當下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每個人的多重身份都是由一段又一段環環相扣的經歷所組成,那么母親這個角色在女性的生命中也從來不是橫空出世、憑空而起的。如果忽略了她們和其他社會角色之間的關系,那么女性的聲音也會難以真實地表達,其困境亦難以較為完整地呈現。在完成一系列的調研和深度訪談后,我愈發相信,女性的個體敘述,也是構成我們生活的整個世界的恢宏故事的一部分。

在很多人眼里,女性似乎天生不具備梳理自我、準確表達自我訴求的能力,難以做出理性的判斷和選擇。譬如在影視作品里,我們極少見到女性角色的大段獨白,即使有女性主動講述的部分,通常都被刻畫為聲淚俱下、歇斯底里的“非理性”場面,或是咬緊嘴唇、沉默不語、隱忍的無聲畫面,淪為劇情推進的背景板。事實上,通過和訪談對象的深度交流,我發現很多女性富有內省和思辨的能力,不僅能看到自己此時此刻身處的位置,也愿意嘗試從個體的母職經驗出發,站在身邊人,比如丈夫、公婆、孩子、上司、同事等等的角度去思考,從而去梳理、面對并嘗試著走出困境,哪怕是“西西弗斯”式的循環往復,都始終不會放棄。她們在一段關系中、一個家庭中,經年累月反復表達自己的需求,即便有時候看起來是抱怨、是憤怒,像一個閾值很低的高壓鍋——事實上都在表明她們渴望被看見、被重視,以及得到尊重和有效的支持。

家長里短的事在很多人看來更適合出現在八點檔的電視劇里,并不值得被認真記錄。這樣的刻板印象影響著很多女性,她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預備開口講述,卻由于心理上的負擔,又將話吞下,繼續陷入糾結和失落,畢竟自己遇到的問題是那么瑣碎、微小、不值得討論,遑論得到理解和改變。在學術界也存在這樣的觀念,英國社會學家安·奧克利(Ann Oakley)在《看不見的女人:家庭事務社會學》(The Sociology of Housework)一書中曾指出,“在諸多社會學研究中,作為一個社會群體的女性,要么是隱匿不可見的,要么是表征不足的:她們往往以鬼魂、影子或是刻板印象等,這樣的無實質形態存在。”[2]這也構成了寫作本書的初衷:希望每個女性都能夠在愿意開口的時候,不會因為在意外界的評價而選擇沉默。講述她們為人母的經歷,以及在此期間遇到的具體問題,讓親近的人和有相似困擾的陌生人聽見,或許很難從本質上帶來什么立竿見影的改變,卻已然邁出了重要一步。

不論是講述還是記錄,都是為了摸索到更好的解決路徑,而不是讓很多女性在無數個深夜里,左手握住右手,勸自己“忍忍算了”。我始終記得,在一場三小時的訪談之后,一位受訪女士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們在一個陳舊的咖啡館里見面,初春的北京依然有些寒意,而室內暖氣已經停了,只能靠不停地喝熱茶來取暖。通過講述,她理清了思緒,同時感到自己被撫慰。她告訴我,盡管成為母親是一件比想象中艱難許多倍的事情,但她從不后悔。

如果將母親們進退兩難的復雜處境放在不斷變遷的社會大環境中分析,我們會發現她們的困境是具有普遍性的,而落在每一個個體身上,又是復雜而幽微的。像大海一樣,盡管看起來都是一望無際的蔚藍,若仔細聆聽,每一片海浪打落在礁石上所激起的潮水聲都不相同。本書記錄了職場媽媽、單親媽媽、全職媽媽、兩代人共同育兒等不同育兒條件下的女性,之所以做出這些分類,無意為她們貼上標簽,只是希望通過不同的育兒選擇來探討其背后的本質是什么,以及當拋開母親的身份,她們渴望成為的那個自己究竟是誰。

這些年,“母職”成為一個被公眾廣泛討論的話題,與此同時,社交媒體總是不停地指導媽媽們如何科學育兒,并通過“買買買”來解決生活上的難題,似乎這樣就可以徹底解放媽媽們的勞動力,鏟除很多媽媽們的焦慮。事實上真能如此嗎?一個女性在生育后,依然保持年輕與美貌,秀發飛揚,身材苗條,展現“辣媽”的形象,就是愛自己、對自我最大、最完整的保留嗎?披著消費主義的外衣,甩幾個購物鏈接,就能解決媽媽們的所有問題了嗎?從訪談對象的遭遇來看,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受過良好教育、在大城市有著一份穩定工作的女性,大都有著相對安定、資源豐富的育兒環境,看起來是某種程度的幸運兒,然而通過她們的日常困擾,我們依然可以發現,她們正在一條昏暗漫長的隧道里,辛苦地尋找出口。一個10歲孩子的母親曾經這樣向我形容:原本的自己是一個完整的球,有了孩子以后,要把另外一個人的生活包裹在這個球里面,要適應他擠占掉的空間,等慢慢適應以后,球已經凹陷了一塊,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的形狀了;而等到小孩有一天離開,她又要努力把這一塊默默彈回去。媽媽們紛紛被訓練成一個可以隨時變換不同狀態,以適應不同場景需求的“變形金剛”,事實上,凹陷下去的那一塊或許是媽媽們長時間失去的部分自我,其中的內容包含職業發展、情感需求、休憩的個人空間等等。

找尋的脈絡

與每位受訪對象進行訪談最初的半小時到40分鐘時間里,我都會盡量啟發對方打開話匣子。如果約見的地點是在對方的工作場所,我會嘗試這樣切入提問:“你最近手頭在忙什么工作?”如果是在家中,我會先提出自己的好奇:“平時和丈夫是怎樣的育兒模式?”從對方熟悉、感興趣的語境入手,開啟話題,再循序漸進,有針對性地追問。我也時常提醒自己:不要抱著調查的心態去做訪談,她們是一個又一個具體而清晰的人,不是面目模糊、僅用代號記錄的研究對象。我在心里和自己許下兩個承諾:一是所有問題的提出不是為了證明心中已經預設的答案,而是耐心傾聽,才能從中發現個體的具體困擾。比如,同樣是離婚后獨自撫養孩子的媽媽,有的處于離異后的過渡階段,一時還踏不準新生活的步調,并對獨自養育孩子心懷歉疚;有的則坦然面對,堅持認為婚姻的狀態只是一種個人選擇,獨自撫養孩子并沒有讓做母親這件事變得格外艱難。二是不帶著陳舊的認知框架去提問,比如,身為職場女性,如何平衡好婚姻、家庭還有工作?你覺得當媽媽遇到了哪些困難和挑戰?假使拋出這些問題多少帶著一些旁觀者式的“隔岸觀火”,很可能只會得到一些聽起來大而模糊的回答,而表象背后深層次的問題是真正值得去好奇、去探尋的。比如,成為母親后,怎樣重新安排個人時間?在育兒過程中是否明顯感受到丈夫的支持?在妻子眼里,丈夫應該對家庭做出怎樣的貢獻?夫妻雙方會按照怎樣的分工來處理家庭事務?是否感到公平?有了孩子后,夫妻之間的權利關系是否產生了明顯或是微妙的變化?

在很多人的觀念里,一個女人天生就具備了所有當母親的神圣技能,比如,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乳汁就開始充沛地分泌以喂飽幼小的孩子。而事實上,很少有女性會提前認識到,哺乳是一件辛苦的差事,在新生兒順利銜乳,母親第一次成功地喂奶之前,身體會經歷意想不到的變化,包含疼痛、腫脹、皸裂等等,這是一個母親和孩子都需要學習,不斷調整,互相磨合適應的過程。在訪談中我發現,并不是所有女性都在嬰兒誕生的一瞬間,便自然認定了“我是一個母親”。每一位女性對“成為母親”有明確意識的時間節點并不相同:有些是在很年輕時,甚至在未婚時,就強烈地認可自己會成為一個媽媽;有些是到了二胎的時候,才感到真正進入了媽媽的角色;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出,“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的話,我不會生兩個孩子”“很想試一試沒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樣的”“真的沒想到生孩子以后,我的生活變化這么大”。這些聽起來沒有那么母愛四溢的表達,卻真實地反映了女性的心境,并且折射出每位女性對于母親身份認同的差異,也長期影響著她們在工作、社交、家庭中大大小小的選擇和決定。

除了深度訪談,我還近距離觀察和參與了部分家庭的日常生活,和他們一起晚餐,同其他家庭成員(特別是她們的丈夫)聊天,受邀參加她們孩子的生日聚會。在輕松的相處過程中,我會詢問一些家庭事務中的瑣碎問題,比如,誰半夜起來泡奶粉、換尿布?誰給孩子做輔食?誰做家務、收拾房間?平日陪伴孩子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孩子有了情緒波動,一般誰會先注意到?我們還會一起探討職場女性在育兒—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心目中理想的雙職工夫妻相處模式是怎樣的?選擇退回家庭、照顧孩子的媽媽,如何安排個人的時間和需求?結婚前是否有討論過家務的分工合作?大部分人都承認,婚前沒有真正深入地討論過。一些女性是帶著傳統性別分工的意識進入婚姻的,出現種種問題和矛盾后,才意識到需要做出改變。一些女性則把這些事情歸為“雞毛蒜皮”,不符合對浪漫愛情的想象,羞于提起,而日后發生家庭矛盾時,她們都曾有過孤立無援的時刻。

同時,我也深入訪談了多位丈夫,詢問他們在育兒、家務上和妻子有著怎樣具體的分工?成為父親后,男性心理上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是否會和女性一樣遇到工作和家庭的選擇問題?如果在育兒過程中,夫妻雙方遇到分歧,會如何處理?通過交談我發現,女性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勞碌操心的程度遠遠勝于她們的丈夫。因為其中的苦累體驗更多,她們聊起一些具體問題時顯得更加侃侃而談,經常是感受和實例并舉。無論從事何種工作的女性,即使家庭事務再牽扯精力,她們依然會讓自己站在問題的靶心,主動成為家庭里那個“兜底的人”,而大部分的丈夫不會有這樣的認知和主動的自我要求。時間長了,妻子會慢慢從希望得到丈夫的傾聽、善解人意和力所能及的支持,逐步轉變為“他只要不和我對著干,就謝謝了”。

有一次,當被問及如何進行家庭分工,一位受訪男士不假思索,輕松地說道:“哦,我太太肯定是比我擅長做這些事。”很多女性將家庭視為除工作以外的“第二戰場”,一位孩子不滿周歲的母親告訴我,她每天下班后匆忙趕回家做飯、陪孩子,為了不落下工作的進度,等孩子入睡后再加會兒班,躺在床上時,已是筋疲力盡,坦言感覺就像是“一天打了三份工”。當男女雙方都需要為工作忙碌,女性往往要為家庭奉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隨著職業女性的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她們越來越渴望丈夫們不僅能夠理解自己,也能果斷拿出行動來共同分擔。而在訪談中我發現,那些愿意主動分擔家務,并將育兒視為己任的男性,也和他們的妻子一樣,常常感到自己面對著家庭和職業發展的兩難,同時疲憊地處理著兩邊的各種要求。而當丈夫在家庭事務中不再隱形,開始體諒女性為人母后所經受的不易時,他們不再停留于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刻板性別分工,而是看見了妻子的需求,并試圖和女性一樣做起“平衡術”——調整自己的工作節奏,以適應兼顧照料子女的需求。

一位受訪男士告訴我,他不希望妻子放棄工作和自己喜歡的事情,只是做一個天天圍著家務和孩子轉的媽媽。還有一些男性明顯察覺到妻子輾轉在工作和育兒之間的疲憊,以及由此產生的焦慮和憤怒。他們認識到,如果只有女性在家庭中做出妥協和犧牲,對夫妻關系而言是不健康的。無論男性還是女性,每個人都渴望在家庭中享受被需要的感覺,由此汲取愛和溫暖。這意味著,每個人都需要思考、重新分配個人時間的安排,在努力工作和陪伴家人之間找到平衡點。我在訪談中發現,有些女性在剛生產完的一年時間里,為了方便給嬰兒喂奶和哄睡,主動和丈夫分房睡。一位受訪男性表示,家里有了孩子以后,發現自己“被邊緣化了”,感到一些和照料相關的事情或許天然不適合男性去投入參與——既然有男性如此表達心聲,不如放手讓他們大膽嘗試,只有拋開根深蒂固的男女分工觀念,女性才能卸去身上一道又一道的繁重任務。如今,一些男性觀念的轉變,正是中國家庭內部發生變革的具體體現,也是整個社會重新審視母職的意義所在——我們并不是將男性推向女性的對立面,而是認識到在家庭事務中共同分擔、互相需要的重要性。每當多一位男性愿意和自己的妻子換位思考,就意味著多一個人可以幫助女性騰挪出一些思考的空間,近距離審視當下,在未來找到解決之道。

另外,我也訪談了一些上一輩的女性,她們離開家鄉,遷居到子女所在的陌生城市,不是為了安享晚年,而是為了幫助下一代解決實際的育兒和家務問題。她們出于一片好心加入小輩的生活,卻陷入前所未有的復雜心情。兩代人在觀念、生活習慣上的差異,不得不為代際育兒模式貼上“相愛相殺”的標簽。他們彼此之間的愛有多深,羈絆就有多深,相伴而來的矛盾和沖突,亦浮現在兩代人同一屋檐下的朝夕相處之中。這也讓我思考,母職真的是一份可以被傳承、無法推脫的工作嗎?之所以有這樣想當然的念頭,是否因為在傳統母職的規訓下,女性常以愛為名義付出勞動?而現代女性在此基礎上,仍不斷給自己做“加法”,用母性的光環自我加壓,不斷擴大自己的能力半徑,以至于發出“當媽越來越難”的感慨。這一切歸根到底取決于我們如何定義“母性”。日本女性主義研究者上野千鶴子在討論日本女性社會地位的《父權制與資本主義》中這樣解釋:“‘母性’是女性為了極力克制自我需求,通過引發自我獻身和犧牲精神,將孩子的成長看作自己的幸福的一種機制。”[3]其中,克制自我需求的內容包括:女性犧牲自己的時間、個人喜好,完全和孩子綁定在一起,形成一個共同體,而這樣的綁定不僅僅存在于女性和自己的孩子之間,還在孫輩身上延續。

為本書進行調研時,無論男女,幾乎所有的訪談對象都想在擁有一份工作的同時陪伴孩子,也想和伴侶共度一段美好、和諧的養育時光。我會問他們,如何實現呢?有一位受訪女性告訴我,當媽媽的關鍵是,不要耗盡自己,借助所有可觸及的資源,比如朋友、鄰居、社區公共環境等等,來創造更廣闊的育兒環境。一些媽媽相信,如果孩子的成長最終需要在社會中實現,那么越早不受限于家庭的私人環境,也就越早能幫助孩子和外部建立友好的連接。在訪談中我還發現,為人之母是很多女性社區參與的起點,“一起遛娃”使她們與社區中的鄰里發生了更多深度的關聯,比如,通過定期組織活動、學習資源共享等等,大人和孩子都重新發現了社區,在原本陌生而熟悉的環境中共同成長。尤其對于一些全職媽媽而言,她們更需要社區范圍內的支持與互助,幫助她們擺脫家庭生活的單調與狹隘,邁向寬闊、豐富的公共空間。

女性在踏入社會、職場、婚姻、母職后,更加系統地認識到性別背后的含義,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差異,還有那些隱秘的選擇和為之付出的真實代價。女性在家庭里,往往承擔了大部分的無償照料工作。每個人的一天都只有24小時,如果她們將時間更多花在了家庭事務上,那是否意味著她們天然地比男性少了向外探索、開辟新天地的機會?生活方式決定了看待世界的角度,如果女性的眼界使她們在種種取舍之間,更多傾向于和家庭產生深度連接,那是否意味著她們或主動或被動選擇了一條主流所倡導的道路?如果女性想要為自己而活,不再理所當然地把家庭放在首要位置,那是否意味著她們會承擔更多的世俗議論和評判?越來越多的女性在“女人即母親”這句鏗鏘有力的論斷之后,打下了一個問號。

隨著訪談和寫作的深入,我愈發感到,身為女性,我們已經在職場、家庭、各種人際關系和生活的縫隙里,進行了太多的自我反思,做出了太多看不見的選擇。如果女性們依舊如此疲憊、如此困擾,是否意味著現有的解決方案并沒有抵達內核?我們真正需要做的是踏入問題的本質,試著去尋找線索——在我們的價值體系里、我們的職業生涯設計里、我們的公共育兒制度里……從那里出發,也從女性們不被聽見的聲音開始,正是本書寫作的起點。

注釋

[1]本書將所有受訪者的姓名等個人身份信息隱去,使用化名,將所有可能辨識身份的細節改寫或是略去以保持受訪者的匿名性。

[2][英]安·奧克利:《看不見的女人:家庭事務社會學》,汪麗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頁。

[3][日]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鄒韻、薛梅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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