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十一月初四，紫禁城煤山大雪之中，朱由檢和王承恩二人步行在茫茫雪原之內，淺淺的足跡遺留在二人身后。

朱由檢此刻面色憂慮，渾然不似之前那般英姿颯爽。

“本以為重生之后還能大干一場，但沒想到卻落在了錢這個上面。”

王承恩悄聲偷望了朱由檢一眼，看到皇帝陛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還以為是徐光啟關于燧發槍的言論刺激到了皇帝陛下，于是悄聲說道：“陛下，這燧發槍雖不能整裝邊軍，但裝備京營已是足夠，以陛下治軍之能，兩三年內必然能練出一支鐵軍！”

朱由檢聽得此言，卻是苦笑一聲，大明王朝到了這個時候，哪里是區區一支鐵軍就能救的？

朱由檢望著面前的徐光啟，加上心中悲涼，這才徐徐說道：“王大伴，依你所見，何為天子？”

王承恩聽得此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這是自己一個宦官能說的？

朱由檢沒有搭理王承恩，而是自顧自得說道：“所謂天子，不過是資源的掌握者，誰手中資源夠多，誰就是天子，那些忠臣烈子也不過是圖利益而已，擁護天子有錢可掙，那他們就擁護天子，擁護李自成有錢可掙，那他們就擁護李自成。”

王承恩哪里聽說過李自成這區區一個驛站小吏的名號，但陛下的這番言論也讓他有了些許感觸，于是說道：“皇爺只消殫精竭慮，我大明自有中興之日。”

朱由檢聽到這前世不知聽了多少遍的言論，卻是哈哈大笑，只不過眼眶之中略有淚花轉動，隨著笑聲響起，煤山上雪花顫動，回聲響徹整個山間。

朱由檢笑得癲狂，三世為人，卻又無能為力，要是再像第一世一樣活得窩囊，還不如就此吊死在煤山罷了！

朱由檢走到那棵熟悉的歪脖樹下，想了許久，這才接續說道：“朕殫精竭慮又有何用，萬事萬物都逃不過一個錢字！”

正當朱由檢話語落下之時，山下尚衣監所在忽地發出一聲巨響。

“轟隆隆”的聲音遠遠的傳到了煤山上朱由檢的耳朵里。

王承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趕緊幾步來至山頭，望向了尚衣監，說道：“皇爺，山下不知發生何事！”

朱由檢反應也是極快，這聲巨響讓他隱隱然間想到什么，于是趕緊向山下跑去。

王承恩也只好趕緊跟上。

二人跑得極快，不過片刻就跑到了山下，徑直向尚衣監而去。

就當兩人來到門口之時，尚衣監外早已聚集了不少太監，其中為首之人赫然便是曹化淳。

“陛下有令，尚衣監是我新軍之地，宮中任何人不得擅闖！”

“請曹公公速速離去！”

曹化淳顯然被尚衣監門口的小太監們氣得夠嗆，自己堂堂司禮監秉筆太監，這宮中的哪一個太監不是自己的徒子徒孫，如今聽聞尚衣監有巨響傳來，自己怎能不進前查看？

還沒等曹化淳回答，他身邊的小太監就氣得面紅耳赤，當即罵道：“你是哪個公公子孫？就連曹公公也認不得了不成？”

站在尚衣監門口的赫然便是一連連長姜禹，昔日謹小慎微的他如今也有了幾分軍容在身，于是在面對曹化淳時也并不顯得畏懼，而是正色說道：“曹公公休要怪罪吾等，新軍所在，非軍中之人不得進入！這是陛下明令！”

曹化淳身邊的小太監看到這個昔日的小太監如此不尊重自己，氣得面紅耳赤，當即就要揮手打向姜禹，好在曹化淳輕輕抬手，才阻攔了下來。

曹化淳對于尚衣監的事也并非毫不知情，但宮中突然傳出的巨響，讓他也不可能不前來查看。

只見曹化淳幾步向前，來至姜禹近前，這樣的舉動把門口的哨兵都嚇了個夠嗆，要知道在太監之中，地位區別是非常之大的，這曹化淳在宮中如此威望，又怎能讓這些小太監不害怕呢？

只有姜禹挺直了胸膛，一副毫不避讓的表情。

曹化淳輕輕拍了拍姜禹肩膀，說道：“你本是咱家子孫，能得陛下重用，咱家心中也是歡喜，但宮中巨響，不僅驚了皇后娘娘千歲，況且陛下還在尚衣監內，這讓咱家怎地向千歲交待？你且稟報陛下，咱家求見罷了。”

正當姜禹想要說話之時，朱由檢也帶著王承恩從后面走了過來。

眾人見得陛下，趕緊拜伏于地，三呼萬歲。

只有姜禹等人跪拜之后又站直了身子，向朱由檢行了軍禮。

這個舉動著實把曹化淳嚇到了，趕緊罵道：“你等奴婢！陛下還未讓你免禮，怎地起來了？”

朱由檢卻是先向姜禹等人回了一個軍禮，又再毫不在意得揮了揮手，喊了一句免禮，方才對曹化淳說道：“曹大伴，你來此地為何？”

曹化淳趕緊答道：“啟稟陛下，臣在宮中聽聞此地突起巨響，因皇后娘娘千歲擔憂陛下安危，故而趕赴此地，還請陛下恕罪。”

朱由檢輕輕揮了揮手，比起曹化淳，他現在更關心尚衣監內的徐光啟搞出了什么東西，于是說道：“你且回稟娘娘，朕安，另外，朕在尚衣監之中早有命令，但宮中還有許多人不曾知曉，你今日下去之后，再廣告宮中，尚衣監不準任何人進入，朕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曹化淳趕緊行了一禮，這才領著眾人告退。

至于姜禹等人看到曹化淳這等大太監在陛下面前都是如此戰戰兢兢，只有自己這些新軍還能得到見天子還有特殊禮儀這等殊榮，心中更起自豪之心。

朱由檢也沒心思在這里久呆，而是徑直向尚衣監內走去，正當他要進入工匠所在之時，卻看到一臉漆黑、渾身破破爛爛的徐光啟抱著一把鳥銃跑了出來。

待看到朱由檢時，徐光啟也顧不得君臣禮儀了，反而一邊跑一邊喊道：“陛下，成了！成了！”

朱由檢自從昨日聽聞燧發槍要耗費這么多錢財之后，心中也不起波瀾，故而問道：“給朕看看。”

朱由檢接過徐光啟手上的燧發槍，拿在手中查看一番，這槍是拿大明常見的燧發槍改造的（燧發槍出現很早，但由于涉及到機械裝置，所以制造很難，故而沒有大規模使用），只不過徐光啟改進了擊發裝置，加上簡單的機械系統搞出來的。

朱由檢拿著燧發槍，又從徐光啟手中接過了火藥，就想要試射。

這個舉動可把王承恩嚇壞了，徐光啟自己都被炸得滿臉漆黑，這要是傷著皇帝了那可不得了。

徐光啟也是被嚇了一跳，趕緊說道：“陛下，這燧發槍剛剛出爐，恐怕還會炸膛，還是臣來試槍吧。”

朱由檢沒有管他，自顧自的裝滿了火藥，熟練的將下頜貼緊槍身，卻沒有看到準心和參孔，不由得輕笑了一聲，這燧發槍彈道如此不穩定，哪里來的準星？

朱由檢苦笑一聲，又對準幾十米開外、新軍用來練習的草人扣動了扳機。

伴隨著巨大的火藥爆炸聲傳出，一發子彈徑直打在了草人之上，這可把徐光啟看得愣了。

徐光啟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朱由檢，這位皇爺從來沒有聽說過接觸過火槍啊，而且這個燧發槍的精度，自己是知道的，根本不可能打得準，陛下為何能運用得如此熟練？

朱由檢卻是毫不在意，他也沒想到自己能夠打中，又從徐光啟手中拿過了火藥，一邊心中暗自數數，一邊自顧自的裝填著彈藥。

“砰！”伴隨著燧發槍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一枚彈藥再度噴發而出，這次卻沒有打在草人上面。

朱由檢暗暗算了一下，從裝填到射擊，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這比起后來經過改良的燧發槍，確實擊發時間太長了一些。

徐光啟卻是說道：“陛下這等射術，比之邊軍最為精銳的士兵都還要強上不少！”

朱由檢沒好氣的看了徐光啟一眼，心中暗暗想道：老子當了十幾年班長，不知道打過多少彈藥，雖然后世步槍和燧發槍大有不同，但那些一年訓練不到幾次的邊軍也能和自己比？

朱由檢并沒有回答徐光啟的問題，反而問道：“徐卿，制造這一把燧發槍需要多久？”

徐光啟聽得此言，瞬間塌下臉來，不好意思的說道：“啟稟陛下，臣足足用了三日不止，這還是幾個工匠和臣一道生產，這工藝造價確實太高。”

朱由檢暗暗皺了皺眉頭，又獨自走進了工房之中，正看到幾百來名工匠正在各自的火爐面前敲打著，每個人手上都還有一把還未完成的燧發槍。

徐光啟也一并走了進來，并說道：“陛下，這些工匠雖然都是工部的熟手，但手藝卻是參差不齊，若是造鳥銃倒也罷了，但這燧發槍卻是更為精密一些，只怕造出來之后質量更是不堪一用！”

徐光啟此話倒是說得實在，大明朝雖然有不少能工巧匠，但特殊的戶籍制度也讓大明的技術發展陷入了一潭死水，這些工匠只會把自己的手藝教給自己孩子，這也導致了制造水平過于不穩定，生產出來的槍支質量也參差不齊，這要是邊軍為何不喜歡使用朝廷配發的火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