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王庭,一個在二十年前由蒼鷹部、巨熊部、白狼部以及其他小部落組成的游牧部落聯盟,但聯盟盟主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鄉人,來自南方的司空雁。
二十年來,司空雁兢兢業業,周旋于各個部落之間,盡全力平衡這各部落之間的利益,但沒有得到的總想得到,而得到的又想得到更多,慢慢的,各部落不再滿足于現有的利益,大的想吞并小的,小的想要自保,盡管以司空雁為首的北海王庭全力調解,但各部落之間不可避免的,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直到三年前,聯盟中最強大的蒼鷹部落宣布退出,并立即開始了對周邊各個弱小部落的吞并,有了這個開頭,王庭的威懾力變得虛無,其他各部落也紛紛效仿,自此北海大亂。
北海王庭的金帳在夕陽下泛著血色。司空雁站在帳外,望著遠處卷起的煙塵,那是蒼鷹部的騎兵在集結。二十年的心血,就這樣土崩瓦解了。
“大人,巨熊部的人到了。”侍衛低聲稟報。
司空雁收回目光,轉身走進金帳。帳內已經聚集了十幾位部落首領,但比起全盛時期的三四十位,如今顯得空蕩冷清,他注意到巨熊部的席位空著。
“諸位,“司空雁的聲音在金帳內回蕩,“蒼鷹部的大軍明日就會抵達王庭。我們必須在今夜做出決定。”
巨熊部的首領巴特爾拍案而起:“還有什么可決定的?要么戰,要么降!司空大人,您統領王庭二十年,如今卻讓我們落到這般田地!”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司空雁感到一陣眩暈,他扶住王座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巴特爾,“司空雁強壓怒火,“蒼鷹部背信棄義在先,吞并弱小部落在后。我多次派人調解,是你們,”他環視帳內,“是諸位一次次拒絕我的提議,執意要以武力解決爭端。”
“南方人懂什么!”巴特爾冷笑,“草原的規矩從來都是強者生存。你那些文書契約,在刀劍面前不過是廢紙一張!”
“巴特爾,”司空雁怒吼,“你還記得當年你父親臨終前說的話嗎?'聯合才能強大,分裂必致滅亡'——這就是他參與建立王庭的初衷。”
巴特爾臉色一變,但很快恢復兇狠:“少提我父親!他若活著,看到如今王庭的軟弱,也會第一個拿起刀劍!”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滿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沖進金帳:“大人!蒼鷹部...他們提前到了!距離王庭不到十里!”
金帳內瞬間炸開了鍋。有人高喊備戰,有人主張逃跑,更多人則將目光投向司空雁,等待他的決斷。
司空雁閉上眼睛。他想起三天前派往蒼鷹部的使者帶回的話——“交出司空雁,其余部落可免一死”。蒼鷹部首領阿史那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要的不只是吞并小部落,更要徹底摧毀王庭體系,建立蒼鷹部獨大的新秩序。
“傳令,”司空雁睜開眼,聲音出奇地平靜,“老人、婦女和兒童立即撤往圣山。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子,隨我守城。”
“守城?”巴特爾譏諷道,“王庭的土墻連羊都擋不住,如何抵擋蒼鷹部的鐵騎?司空雁,你是要我們全部送死嗎?”
司空雁走下王座,來到巴特爾面前。兩人身高相仿,但巴特爾壯碩如牛,司空雁則瘦削如竹。“巴特爾,”他低聲道,”我知道你與阿史那有秘密往來。”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巴特爾的瞳孔猛地收縮,右手不自覺地按上刀柄。
“我不怪你,”司空雁繼續道,“生存是部落的第一要務。但你想過沒有,一旦王庭覆滅,下一個就是巨熊部。阿史那的野心,從來不止于此。”
巴特爾的刀已經抽出一半,司空雁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現在殺了我去向阿史那邀功還來得及。但請放過我的妻兒和愿意撤離的老弱婦孺——這是你父親會做的選擇。”
時間仿佛凝固。巴特爾的眼中閃過掙扎,他想起了這二十年來司空雁為北海所做的一切,最終狠狠甩開司空雁的手:“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動我?南方人永遠不懂草原的法則!”他轉身對帳內眾首領吼道,“愿意活命的,跟我走!巨熊部今夜就離開王庭!”
半數首領跟著巴特爾離開了金帳。留下的多是些小部落首領,他們的部落早已被蒼鷹部吞并,如今只剩下復仇的怒火。
司空雁看著空了一半的金帳,突然笑了:“也好,至少知道誰是真朋友。“他轉向留下的首領們,“諸位,王庭還有三百兵馬,加上各部落戰士,勉強能湊出八百人。”
“大人!”又一名斥候沖進來,臉色慘白,“不、不好了!巨熊部沒有撤離,他們...他們打開了西門,正在放蒼鷹部的軍隊進城!”
司空雁如遭雷擊。他早料到巴特爾會叛變,卻沒想到會如此徹底。西門是王庭最薄弱的環節,一旦失守...
“傳令,放棄外城,所有人退守內城!“司空雁抓起佩劍,“讓弓箭手上箭塔,準備火油!”
當司空雁登上內城墻時,整個王庭外城已經陷入火海。蒼鷹部的黑色旗幟在火光中格外刺眼,而沖在最前面的,正是巨熊部的狼頭旗。
“大人,我們被包圍了。”侍衛長聲音嘶啞,“糧食只夠三天,箭矢也不足...”
司空雁望向城外。蒼鷹部的軍隊如潮水般涌來,至少有三千之眾。在隊伍最前方,他看到了阿史那——那個二十年前還是個莽撞少年的蒼鷹部繼承人,如今已成長為冷酷無情的征服者。而在阿史那身旁,巴特爾正指著內城方向說著什么。
“準備談判白旗。”司空雁突然道。
“大人?”
“我親自去見阿史那。”
“這太危險了!阿史那一定會殺了您!”
司空雁苦笑:“用我一條命,換內城幾百人的安全,值得。”他解下佩劍交給侍衛長,“如果我一個時辰內沒有回來,各位...就自行決定吧。”
當司空雁獨自騎馬穿過燃燒的外城時,他看到了滿地尸體——有戰士,也有沒來得及撤離的老人和孩子。王庭二十年建立的秩序與和平,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阿史那的營地設在外城原巨熊部的駐地。司空雁被搜身后帶入大帳,發現阿史那和巴特爾正在飲酒作樂,還有其他幾個小部落首領作陪。
“啊,我們尊貴的盟主大人。“阿史那放下酒杯,眼中帶著戲謔,“二十年不見,你老了許多。”
聞言。司空雁苦笑著回答:“是啊,我老了,二十年披肝瀝膽,換來了如今這等結局,可笑!可悲!”
“二十年嘔心瀝血,做的都是些毫無意義的事,可笑!”阿史那接過話茬,繼續說,“看不清形式,落到如今的下場,不可悲。”
阿史那站起身,繞著司空雁踱步,“你知道嗎?我父親臨終前告訴我,當年推舉你為盟主,是因為各部落互相不服,需要一個外人來平衡,但草原終究是草原人的草原,南方人永遠只是過客。”他停在司空雁面前,“盟主,您可知道,人的貪欲永遠得不到滿足,但二十年來被你一直壓抑著的各部那得不到滿足的野心,早晚都會爆發,而您終究抵擋不住。”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司空雁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知道人心永遠不會滿足,我也知道我最終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我更知道你們的臣服、承諾都是虛幻,最終都將淪為一紙空文,但北海二十年的和平安定是真實的。”
司空雁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劃破了帳內凝滯的空氣。他站在那里,瘦削的身形如同一棵歷經風霜的老松,任憑狂風呼嘯也巋然不動。
“你說的對,”阿史那不緊不慢的回答道,“這二十年的和平是真的,可最終還不是走到了今天嗎?”
阿史那頓了頓繼續說道,“王庭太過脆弱,經不起風浪,今天便是印證。”
“而我!”阿史那高舉雙手大喊,“我將帶領草原走向光明的、偉大的未來!”
就在此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兵刃相交的聲音和慘叫。阿史那皺眉轉向帳門:“怎么回事?“
帳簾被猛地掀開,一個滿身是血的戰士跌跌撞撞沖了進來:“首領!不好了!巨熊部的人突然倒戈,還有——“
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支箭從背后穿透了他的喉嚨。阿史那驚愕地轉頭看向巴特爾:“你——“
巴特爾已經退到了帳角,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抱歉了,阿史那大哥。但我覺得,草原的未來不該由你一個人決定。“
帳外喊殺聲越來越近,阿史那怒吼一聲拔出彎刀:“叛徒!我要把你的頭骨做成酒杯!“他正要沖向巴特爾,帳頂突然被利刃劃開一個大口子,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那是一個身形魁梧的年輕男子,頭上發分三束,自然下垂,手持一柄彎刀,刀身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而他的眼中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氣,令人不敢直視。
“白狼部少主蘇赫巴托爾,向各位問好。
“殺——”阿史那正要說些什么,卻見一道刀光閃過,頃刻間,鮮血從阿史那脖頸處噴涌而出,阿史那倒了下去。
帳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只有司空雁依然站著,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此處營寨已被我拿下,還請各位莫要做無謂的反抗和犧牲。”蘇赫巴托爾甩去刀上的血珠,一邊說一邊走到司空雁面前。他比司空雁高出半個頭,年輕的面容上帶著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穩和銳利。
“司空盟主,“蘇赫巴托爾開口道,“久仰大名。“
司空雁微微頷首:“少主好身手。“
蘇赫巴托爾笑了笑:“比不上盟主的口舌之利。您可是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讓草原各部和平共處了二十年。“
“看來這和平今天到頭了。“司空雁望向帳外,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喊殺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勝利的歡呼。
“您不害怕嗎?“蘇赫巴托爾好奇地問,“阿史那要殺您,我也可能會。“
司空雁收回目光,直視年輕人的眼睛:“我害怕的是無謂的流血。至于我個人的生死,早就已經置之度外了。“
蘇赫巴托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變得深沉。他轉身對帳內眾人說道:“阿史那背信棄義,屠戮同胞,今日伏誅乃天意。從今往后,草原各部當遵守王庭盟約,和平共處。”
蘇赫巴托爾再次看向司空雁:“至于司空盟主...“他停頓了一下,“在下恭請盟主做客白狼部,還望盟主切莫推辭。”
司空雁微微一笑:“看來我這個過客,還要在草原上多停留些時日了。”
蘇赫巴托爾也笑了:“或許比您想象的更久。來人,恭請司空盟主做客白狼部。”
兩名戰士上前,恭敬但堅決地引導司空雁離開大帳。
目送司空雁離開后,他轉向帳內眾人:“至于各位,賊首阿史那已伏誅,各位平叛有功,王庭不日后自會封賞,各位請回吧。”
帳外,司空雁被帶向一座嶄新的白色帳篷。遠處的內城火光已經減弱,但濃煙依然遮蔽了星空。他抬頭望天,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