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納尼亞傳奇(全七冊)
- (英)C.S.劉易斯
- 5350字
- 2023-12-08 18:27:28
第1章 錯誤的門
這個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你爺爺還是個小小孩。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重要,講述了我們自己的世界和納尼亞王國之間的那些事情都是怎么開始的。
那時候,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還住在貝克街[1],巴斯塔布爾一家還在劉易舍姆大道上尋寶[2]。那時候,如果你是一個小男孩,你必須每天都戴著伊頓公學的硬領,當時的學校也多半比現在更糟糕。不過伙食比現在好,至于糖果嘛,我就不告訴你有多便宜、多好吃了,那只會讓你饞得白白地流口水。那時候的倫敦住著一個女孩,名叫波麗·普盧默。
她住的是一棟聯排房子,跟其他的房子連成長長的一排。一天早上,她正在后花園里呢,一個男孩從隔壁的花園爬上墻頭,探出了臉。波麗驚訝極了,因為隔壁那戶人家以前是沒有小孩的,只有凱特利先生和凱特利小姐住在一起,他們是一對兄妹,一個老單身漢和一個老姑娘。于是波麗非常好奇地抬頭打量著對方。這個陌生的男孩臉上很臟。就算他先用手在地上抹兩把,然后大哭一場,再用手胡嚕著把臉擦干,也不會比現在更臟了。事實上,他剛才差不多就做了這幾件事。
“你好。”波麗說。
“你好。”男孩說,“你叫什么名字?”
“波麗。”波麗說,“你呢?”
“迪戈里。”男孩說。
“啊,這名字太好玩兒了!”波麗說。
“根本比不上‘波麗’好玩兒。”迪戈里說。
“比得上。”波麗說。
“不,比不上。”迪戈里說。
“我至少把臉洗干凈了,”波麗說,“你也需要洗洗臉,特別是在——”說到這里她停住了。她本來想說“在你哭過之后”,但覺得這樣說不禮貌。
“我承認,我是哭過。”迪戈里把嗓音提得老高,就像一個心里特別難受的孩子,根本不在乎別人知道他哭過。“換了你也會哭的,”他繼續說,“如果你本來一輩子都住在鄉下,養著一匹小馬,花園盡頭有一條小河,卻突然間被帶到這樣一個該死的破洞里生活。”
“倫敦才不是一個破洞呢。”波麗氣憤地說。可是男孩太激動了,根本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如果你爸爸在遙遠的印度——你不得不過來跟一個姨媽住在一起,還有個發了瘋的舅舅(誰會愿意?)——原因是他們要照顧你媽媽——你媽媽病了,快要——快要——死了。”他的臉扭曲成古怪的形狀,就像在拼命忍住眼淚一樣。
“我不知道這些。對不起。”波麗好聲好氣地說。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為了把迪戈里的注意力轉移到愉快的話題上,她就問道:
“凱特利先生真的瘋了嗎?”
“唉,他要么是瘋了,”迪戈里說,“要么就是有別的秘密。他在頂樓上有一間書房,蕾蒂姨媽說我絕對不能上去。哼,這一開始就很可疑。還有一件事呢。他每次在吃飯時想對我說點什么——他從來不跟姨媽說話——姨媽都會叫他閉嘴。姨媽說:‘別讓孩子跟著擔心,安德魯。’或者‘我相信迪戈里不想聽到這些。’或者‘迪戈里,你不想去花園里玩玩嗎?’”
“你舅舅想說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一次也沒能說出來。還有呢,有一天晚上——實際上就是昨天晚上——我去睡覺,要從閣樓的樓梯下經過(我不太喜歡經過那里),我敢發誓聽到了一聲大喊。”
“他可能把一個瘋老婆關在上面了。”
“對,我也是這么想的。”
“他可能是個造假幣的。”
“他可能是個海盜,就像《金銀島》開頭寫到的那個人,老是躲著他的那些老船友。”
“太刺激了!”波麗說,“我真沒想到你們家的房子這么有意思。”
“你可能覺得有意思。”迪戈里說,“但如果你夜里必須在那里睡覺,就不會喜歡了。你愿意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聽安德魯舅舅的腳步聲在走廊里悄悄走向你的房間嗎?而且他的眼睛那么可怕。”
波麗和迪戈里就這樣認識了。那時候暑假剛開始,他們倆都不能去海邊,所以幾乎每天都見面。
他們開始冒險,這主要是因為這個夏天是多年來最潮濕、最陰冷的一次。兩人不得不待在室內做一些事情:可以稱之為室內探索。在一座大房子里,或者在一聯排的房子里,拿著一截蠟燭可以進行無窮無盡的探險,真是太奇妙了。波麗很久以前就發現了,如果打開她家閣樓儲藏室的某一扇小門,會看見蓄水箱和它后面一個黑黢黢的地方,只要小心地往里爬一爬,就能鉆進去。那個黑黢黢的地方像一條長長的隧道,一邊是磚墻,另一邊是傾斜的屋頂。房頂的石板間透進一小片一小片的光。隧道沒有鋪地板,你只能從一根椽子跨到另一根椽子,椽子之間只有灰泥。如果不小心踩到灰泥上,就會穿過下面房間的天花板掉下去。波麗假裝蓄水箱旁邊的那一小段隧道是走私者的山洞。她拿上來一些舊包裝箱的碎片、廚房破椅子的座位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鋪在一根根椽子之間,拼湊成一小片地板。她把一個存錢箱放在這里,里面裝著她的各種寶貝,還有她正在寫的一篇故事,通常還有幾個蘋果。她經常會在這里安安靜靜地喝一瓶姜汁啤酒:有了那些舊瓶子,這里看上去更像一個走私者的山洞了。

迪戈里很喜歡這個山洞(波麗不讓他看那個故事),但他更感興趣的是探險。
“嘿!”他說,“這條隧道有多長?我是說,它是到你們家房子邊上就結束了嗎?”
“不是。”波麗說道,“墻通不到房頂上,隧道會一直往前延伸。我不知道有多遠。”
“那么我們可以順著它走過整排房子。”
“是啊,”波麗說,“哦,哎呀!”
“怎么啦?”
“我們還可以進到別人家里去。”
“沒錯,然后被當成小偷抓起來!不了,謝謝。”
“別自作聰明了。我想的是你們家旁邊的那座房子。”
“它怎么啦?”
“哎呀,它是一座空房子。我爸爸說,自從我們搬來之后,它就一直空著。”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看看。”迪戈里說。從他的口氣里根本猜不出他有多么興奮。他當然也像你一樣,想到了那座房子空了這么久的各種原因。波麗也想到了。他們誰也沒有把“鬧鬼”兩個字說出來。兩人都覺得一件事情一旦被提出來,如果不去做就顯得太沒出息了。
“我們現在就去試試好嗎?”迪戈里說。
“好的。”波麗說。
“你要是不愿意,就別勉強。”迪戈里說。
“只要你愿意,我沒問題。”波麗說。
“我們怎么能知道到了隔壁的房子里呢?”他們認為必須先回到儲藏室去。他們走過整個儲藏室,邁的步子跟從一根椽子跨到另一根椽子的距離一樣大,這樣就能知道一個房間的長度等于多少根椽子。然后留出四根椽子,作為波麗家兩個閣樓之間的通道,再給女仆的臥室留出與儲藏室相同的椽子,這樣就知道了這座房子的整個長度。走出這個距離的兩倍之后,就到了迪戈里家房子的盡頭;再往前走,碰到的任何一扇門都能進入隔壁那座空房子的閣樓。
“但我認為房子里并不是空的。”迪戈里說。
“你覺得會有什么呢?”
“我認為有人偷偷地住在里面,只有夜里才提著一盞黑乎乎的燈進進出出。說不定我們會發現一伙亡命徒,得到一大筆獎金呢。如果沒有什么神秘的東西,一座房子能空這么多年肯定是胡扯。”
“爸爸認為肯定是下水道有問題。”波麗說。
“嘁!大人們總是想出一些很無聊的解釋。”迪戈里說。現在他們是在明亮的閣樓間說話,而不是在走私者的山洞里就著蠟燭竊竊私語,空房子鬧鬼的可能性似乎一下子小了許多。
測量完閣樓后,還要拿一支鉛筆算一算。一開始兩人得到的答案不一樣,但就算兩個答案一致了,我也不敢保證他們算的結果是正確的。他們迫不及待地想開始探險了。
“我們千萬不能出聲。”他們再一次爬進蓄水箱后面時,波麗說道。因為這是一次特別重要的探險,每人都拿了一支蠟燭(波麗在她的山洞里藏了很多蠟燭)。
光線很暗,到處灰撲撲的。陰風陣陣,他們一聲不吭地從一根椽子跨到另一根椽子,只偶爾壓低聲音說一句“這會兒在你家閣樓對面了”,或“現在肯定已經走到我們家房子的一半了”。兩個人都沒有被絆倒,蠟燭也沒有熄滅,最后他們走到一個地方,能看見右邊的磚墻上有一扇小門。門的這一邊沒有門閂,也沒有把手,這是不用說的,因為這扇門是讓人進來的而不是讓人出去的。但是有一個鉤子(就像櫥柜門里面經常會有鉤子一樣),他們相信肯定能把它打開。
“可以嗎?”迪戈里說。
“只要你愿意,我沒問題。”波麗就像剛才那樣說道。兩人都覺得事情變得非常嚴重了,但是誰也不愿退縮。迪戈里用了點力氣轉動門把手。門一下子開了,光線突然大亮,他們忍不住眨巴著眼睛。接著兩人非常驚愕地發現眼前看到的不是一間空蕩蕩的閣樓,而是一個擺著家具的房間。但里面似乎沒有人。一片寂靜。波麗的好奇心占了上風,她吹滅蠟燭,走進了這個陌生的房間,像老鼠一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房間的形狀像一個閣樓,但被裝修成了一間起居室。每一面墻上都排滿了書架,每一個書架上都擺滿了書。壁爐里燃著火(你還記得吧,那年的夏天非常陰冷潮濕),壁爐前面放著一把背對他們的高背扶手椅。椅子和波麗之間有一張大桌子,占據了房間中央的大部分面積,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印刷的書,用來寫字的本子,還有墨水瓶、鋼筆、封蠟和一臺顯微鏡。但是波麗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個鮮紅色的木托盤,上面放著許多戒指。都是成雙成對的——一個黃的配一個綠的,然后隔開一點距離,又是一個黃的配一個綠的。它們跟普通的戒指差不多大,但是誰都會忍不住注意到它們,因為它們太亮了。你簡直想象不出會有這么漂亮閃爍的小東西。如果波麗年紀再小一點,肯定想拿起一個放進嘴里。
房間里非常安靜,你立刻就聽到了鐘的嘀嗒聲。然而波麗這會兒才發現,這種安靜也不是絕對的。有一種微弱的——非常、非常微弱的——嗡嗡聲。如果那個年代就發明了吸塵器,波麗肯定會以為有一臺吸塵器在很遠的地方工作——隔著好幾個房間,隔著好幾層樓。但這聲音比吸塵器的聲音更好聽,更悅耳,只是太微弱了,幾乎聽不真切。
“沒關系,這里沒有人。”波麗扭頭對迪戈里說。她現在說話聲大了一點兒。迪戈里走出來,眨巴著眼睛,渾身上下臟得要命——其實波麗也是一樣。
“這樣不好。”他說,“這根本不是一座空房子。趁著現在沒人,我們最好趕緊離開吧。”
“你認為這些是什么呢?”波麗說,指著那些彩色的戒指。
“哦,快走吧。”迪戈里說,“越早——”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壁爐前的高背椅突然動了一下,從里面站出來的是安德魯舅舅那令人恐怖的身影——就像從活板門里冒出來的啞劇惡魔一樣。兩個孩子根本不是在那座空房子里,而是在迪戈里的家里,在那間禁止入內的書房里!他們喃喃地說著“哦——哦——哦”,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怕錯誤,覺得早就應該知道剛才走得還不夠遠。
安德魯舅舅又高又瘦。他有一張刮得干干凈凈的長臉,一個尖鼻子,一雙特別明亮的眼睛,一頭茂密蓬亂的灰發。
迪戈里說不出話來,因為安德魯舅舅的樣子比平常還要可怕一千倍。波麗倒沒有那么害怕,但她很快也被嚇著了。安德魯舅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房門前,關上了門,把鑰匙在鎖眼里轉了轉。然后他轉過身,用明亮的眼睛盯著兩個孩子,微微一笑,露出了所有的牙齒。
“好了!”他說,“現在我那傻姐姐就抓不到你們了!”
這完全不是一個大人應該做的事。波麗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她和迪戈里開始朝剛才進來的那扇小門后退。安德魯舅舅的反應比他們快得多。他立刻走到他們身后,把那扇門也關上了。然后他站在門前,搓著雙手,把指關節捏得噼噼啪啪響。他的手指白皙、修長。
“我很高興見到你們。”他說,“我正想要兩個孩子呢。”
“求求你,凱特利先生。”波麗說,“吃飯的時間快到了,我得回家。請讓我們出去好嗎?”
“現在還不行。”安德魯舅舅說,“這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我正需要兩個孩子。知道嗎,我在做一個偉大的實驗。我在豚鼠身上試過,好像成功了。但豚鼠不能告訴你任何事情。而且你也沒法向它解釋怎么回來。”
“是這樣的,安德魯舅舅,”迪戈里說,“吃飯的時間真的到了,他們很快就會找我們的。你必須放我們出去。”
“必須?”安德魯舅舅說。
迪戈里和波麗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敢說,但兩人眼神的意思是:“這太可怕了是不是?”和“我們只能應付他一下。”
“如果你現在放我們去吃飯,”波麗說,“我們可以吃完飯再回來。”
“啊,我怎么知道你們會回來呢?”安德魯舅舅狡猾地笑著說。然后他似乎改變了主意。
“好吧,好吧,”他說,“既然你們鐵了心要走,看來是非走不可了。我不能指望你們兩個年輕人覺得跟我這樣的老頭兒聊天有什么樂趣。”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們不知道我有時候多么孤獨。可是,算了。去吃飯吧。但是在你們離開前,我必須送你們一件禮物。我并不是每天都能在我骯臟的舊書房里看到一個小姑娘的,特別是,請允許我這樣說,像你這樣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
波麗不由得想,他可能并沒有真的發瘋。
“你不想要一枚戒指嗎,親愛的?”安德魯舅舅對波麗說。
“你指的是那種黃戒指還是綠戒指?”波麗說,“真漂亮啊!”
“不是綠戒指。”安德魯舅舅說,“恐怕我不能把綠戒指送人。但是黃戒指你隨便挑,我很樂意把它送給你,帶著我的愛。過來戴上試試吧。”
波麗已經完全從驚嚇中緩過神來了,她確信這位老先生并沒有瘋,而且那些亮閃閃的戒指確實有某種奇怪的吸引力。她向那個托盤走去。
“哎呀,天哪!”她說,“從這里聽,那嗡嗡聲更響了。好像是那些戒指發出來的。”
“多么有趣的幻想啊,親愛的。”安德魯舅舅笑著說。他的笑聲很自然,但迪戈里在他臉上看到一種急切的、近乎貪婪的表情。
“波麗,別做傻事!”他喊道,“別碰它們。”
來不及了。就在他說話的同時,波麗伸出手去摸了一個戒指。頓時,沒有閃光,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警告,波麗就不見了。房間里只剩下了迪戈里和他的舅舅。
[1] 福爾摩斯是英國作家柯南道爾創作的系列破案故事中的神奇偵探,當時住在倫敦貝克街。
[2] 英國女作家伊迪絲·內斯比特(1858—1924)的兒童小說《尋寶的孩子們》中的六個孩子姓巴斯塔布爾,家住倫敦劉易舍姆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