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說法
- 種橘
- 君子不器之
- 3154字
- 2023-12-12 23:34:25
清風鎮比起桃映鎮可大多了。
鎮上大概有千余戶人家,是這附近最大的鎮子。
鎮東的王家是最富庶的,清風鎮近乎一半的鋪子都屬于王家,據說是王家上兩輩有人被郡城的高人看上了,成了那山上修道的神仙,王家越來越富裕也證實了這一點。
王家最近幾天都很熱鬧。
武陵人家嫁女要在前一天過子夜后才能披紅掛彩,但迎娶卻是提前三天便開始廣邀客人,王家尤其如此。
王家這一代全是女娃,只有一個男孩。
他叫王滄海。
王滄海七歲時就被那位傳說中神通廣大的叔公帶走了,有的人說山上的仙人也看上了他,把他帶上去就是為了傳下仙法。
這是王滄海十年來第一次回清風鎮,接著王家便去了隔壁鎮子求親,然后傳出了王滄海娶親的消息。
王滄海今年十七歲,年紀不大,但卻生得劍眉星目,鼻若懸膽,是個清秀的少年郎。
他穿青衣,腰間挎劍。
王滄海初回清風鎮時,幾乎吸引了清風鎮所有少女的目光,就連已經嫁出去的婦人們也對他拋來媚眼。
修道的劍客美少年嘛,誰不喜歡?
王滄海皆視之為無物。
年輕的青衣劍客從未卸下過腰間的劍,山上山下皆如是。
直到桃映鎮桃映山莊答應求親。
從三天前開始,青衣劍客便穿著大紅袍服站在王家莊門口負手西望。
腰間沒劍,因為會折了喜氣。
負手西望,因為那里是桃映鎮。
王滄海親自鋪設了十里紅妝,從王家莊開始,古道兩旁的樹上向西而去,皆是一束束大紅布條,這個排場也只有王家擺得出來。
清風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這三天幾乎傷透了心。
為啥子?
心儀的郎君莫得嘍!
方圓從半路開始就見到了兩邊樹上的紅布。
看樣子,這王家的公子倒還是個癡情種子。
方圓斟酌著開了口。
“李姑娘,其實這個王家公子不錯的,你看,對你如此重視。”
少女嘻嘻笑道:“當然不錯啦,聽說長得很俊俏,還是個青衣劍客,有本事極了。”
方圓直直點頭,道:“就是就是!”
少女翻了個白眼,道:“就是什么呀!小時候就是個鼻涕娃兒,連路都找不到,蠢死了!”
方圓搖頭道:“姑娘,不可如此講,先生說英雄不問出處,我看這位王公子絕不會負了你的!”
少女揚起馬鞭,就是抽錯了,一鞭子抽在了方圓的小腿上。
“嗷!”
方圓怒道:“干什么!”
少女回頭楚楚可憐的道:“不好意思啊小哭包,天冷,手凍僵了。”
方圓悻悻的住了口。
天確實冷,可以理解。
少女笑道:“小哭包,我剛才跟你說了,那人可是個青衣劍客,七歲就被接到山上去了,你不怕嗎?”
方圓搖頭道:“不怕的,這位王公子若是不講道理,怕也沒用,若是講道理那就更不用怕了。再說了,既然是穿青衣的劍客,我相信他是個講道理的人。”
……
王家莊近了。
莊子門口的一道紅袍身影若隱若現。
少女眨了眨眼睛,壞笑道:“小哭包,就是他了,你要去砍他嗎?我給你加油鼓勁兒!”
方圓干咳了幾聲,道:“誰跟你說砍人的,我來講道理!”
少女笑道:“講道理可是搶不著媳婦兒的。”
方圓嚇得松開了少女腰間的手,道:“誰搶媳婦兒了?我這是幫你悔婚,別亂講話啊!”
少女哈哈大笑起來,在冬夜里傳出去很遠很遠,直到莊子門口紅袍身影的耳中。
“刀還在不在?”
“啊?”
“我的解衣刀!”
“哦哦哦,在的在的。”
下一刻,紅袍四分五裂的炸開,變成了一襲青衣。
少女緊緊抓著韁繩,道:“小哭包,抱緊了!”
方圓吃過一次虧,這會兒趕緊將手環了上去。
駿馬飛馳而去,直到青衣身前。
十丈,九丈,八丈……直至一拳之隔。
少女勒住駿馬,馬頭高高昂起,馬蹄貼著青衣的臉抬起再落下。
青衣巋然不動。
少女拍了拍腰間的手,喊了一聲:“小哭包,快下去搶媳婦兒了!”
方圓訕訕的收回手,跳下馬來,注視著眼前的青衣。
青衣望著白衣。
兩兩無言。
少女打破了寂靜。
“王滄海,他要搶你媳婦兒,你怎么說?”
方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后拱手道:“王兄,在下方圓,為李姑娘與你的婚事而來。”
青衣還是沉默。
但卻死死的盯著方圓腰間的生鐵匕首。
方圓再次道:“王兄?”
青衣動了。
他右手成劍指,遙遙點在少女的眉心。
少女昏迷過去,伏在馬上。
方圓被嚇了一跳,這個青衣劍客哪里是劍客?這種神鬼莫測的手段,分明是劍仙嘛!
不過看他樣子,應該是個講道理的人。
方圓道:“王兄,可否進莊與令尊令堂一敘?”
青衣默默搖頭,道:“進去你就再也出不來了,就在這里說吧,這件事我自己能做主。”
方圓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王兄,李姑娘的婚約事先李老莊主并沒有與她商量過,她不愿嫁你,可否行個方便?”
青衣點頭,道:“她若是不愿嫁,那便不嫁就是,說一聲即可。”
方圓松了一口氣,道:“王兄果然是講道理之人,多謝王兄,那我便……”
青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壓在方圓肩頭。
“你要給我個說法。”
方圓點點頭,道:“應該的,怎么給?”
青衣收回劍,挎在腰間。
“看你。”
方圓吐出一口濁氣,拔出腰間的匕首,道:“王兄,這是李姑娘的解衣刀,我借來一用,算是代她向你賠罪。”
方圓緊握匕首,刀尖朝自己的左邊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
就是沒刺到。
青衣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圓奇怪的看著他。
青衣收回手,而后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劍,遞給方圓道:“解衣刀不能見血,用這個。”
方圓苦笑著接過長劍,將匕首重新別在腰間,一劍刺了下去,劍尖從腿后面穿出,鮮血汩汩。
方圓拔出劍,遞給面前神色淡漠的青衣。
“不夠。”
方圓點點頭,道:“好的。”
第二劍,右腿。
第三劍,左臂。
三刀六洞。
腳下的雪被染成一片鮮紅。
方圓再次遞回長劍,道:“夠了嗎?”
青衣這次接過了劍,插回劍鞘中,道:“你什么時候娶她?我送你一把好劍,她喜歡走江湖,但估計會惹禍,你用得上的。”
方圓搖搖頭,道:“我與李姑娘是初相識,她先前說著玩的,我氣病了他父親,必須要來走這一遭,講道理嘛。而且……我有劍的。”
青衣默然良久。
方圓齜牙咧嘴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想包扎一下傷口,卻只有一只手可用,只得望向面前的青衣。
“王兄,搭把手。”
青衣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紅袍碎片,慢慢為他包扎著。
“你是讀書人?”
方圓的嘴唇因為流血過多顯得頗為蒼白,道:“可不是嘛,要不是讀書人誰來你這兒,早就帶著李姑娘跑了,也就是讀書人要講道理,莫得辦法。”
青衣微微頷首,他的包扎手法很嫻熟,很快便將方圓的兩條腿和一條臂膀包了起來。
“你不錯,我見過的讀書人里很少有你這樣的,以后好好對她。”
方圓無奈的道:“我真剛認識李姑娘。”
青衣劍指再次點向馬上的少女,不置可否的進了大門。
馬上的少女醒了。
她跳下馬,看到了地上坐著的方圓。
少女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左邊肩膀,道:“小哭包,你怎么坐地上了?真不愛干凈!咦?王滄海人呢?”
方圓疼的長吸了一口涼氣。
嘶!
少女輕輕抽動著鼻子,狐疑的道:“怎么有一股血腥味兒?”
方圓虛弱的翻了個白眼。
“哎呀!小哭包,你怎么流了這么多血,還有這腿上,還有手上,怎么回事兒?”
方圓伸出右手,道:“拉我起來,回去了,王兄答應了。”
少女將他拉了起來,而后將他的右手架在自己肩上,氣憤地道:“是不是王滄海砍的?”
沒等方圓回話,少女朝著莊里大喊:“王滄海,出來!”
大門依舊緊閉。
方圓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道:“好了,王兄是個講道理的人,這傷是我自己刺的,走吧。”
少女惡狠狠地瞪了莊子一眼,這才沒好氣的道:“你看看你,搶個媳婦兒都搶得這么窩囊,氣死我了,活該!”
方圓流了太多血,已經沒力氣跟她斗嘴了,只能苦笑著任她數落。
……
莊子門樓之上,青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凝視前方。
眼底有些迷蒙。
青衣小時候并不聰明,甚至有些魯鈍,有一回跟母親來桃映趕大年集,街上人山人海,一時沒注意走散了。
梳著羊角辮的小娃嘴角掛著鼻涕,躺在路邊嚎啕大哭,沒一個人管他,因為身上給踩得稀爛又骯臟的雪泥糊的不像樣。
小姑娘把他拉了起來,然后給他擦干凈臉,一直陪他等到母親找過來。
小姑娘其實比他還要小一歲。
在回去的馬車上,他回頭望去,小姑娘正蹦蹦跳跳的朝他揮手,偶然露出的襖子里綁著一把小匕首。
馬車里的小男孩傻呵呵的笑了起來,身旁正數落著他的母親更加恨鐵不成鋼了。
……
青衣默默的望著攙扶白衣上馬的少女。
片刻后,他朝著白衣躬身拱手,自嘲一笑,縱劍北上。
此去者,首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