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門扉再次敞開,隱約似有悠揚的福音傳出,仿佛存在其間的正是那流淌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
劇院外側墻壁上雕刻出的審判者栩栩如生,目光灼灼,似乎只是存在于此便能夠令有罪之人膽寒。
在它的見證下,來訪者更心安理得的加入其中,畢竟天罰未至,而己身罪責已被裁盡,入此門者自然都是清白的義人。
錢幣的碰撞聲不絕于耳,撓人的甜膩香氣彌漫其間,朦朧的醉意與渴求的呻吟交錯混雜,于是虔誠的信者向著肆意享樂的天國縱身一躍。
“真是褻瀆啊。”
身后的大門緩緩合上,將這里與外界隔絕,在黑暗中走過一段有些曲折的走廊之后,無盡的光亮帶來攝人心魄的震撼。
夏洛特低語著步入這場奢靡的歡愉之宴。
應該解釋說它并非一種常態,卻實實在在的出現在這里。
維瑟斯確實是賽因斯特目前最為先進開明的城市,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蒸汽技術的不斷發展推動著整個國家的不斷進步,各種各樣的機械造物與越來越大的蒸汽機作為科技的象征讓所見者無不心懷敬畏,并心生向往。
本該因錯綜復雜的排放系統而霧氣繚繞的城市甚至在科學院的種種手段下得以重見天日,沐浴陽光。
執政官也在勤勤懇懇的針對著城市出現的矛盾頒布著條例和法案,制止歧視現象,遏制對都市傳說的恐慌,降低著城市的犯罪率,決不能說是尸位素餐的。
這樣看來這無疑是個很好的城市,也是個很好的時代。
但遺憾的是這些福祉并不能惠及所有人。
基礎設施確實有在逐步強化,但還遠遠無法負擔如此龐大的市民數量,而先前本就巨大的貧富差距也絕無可能在短時間消弭。
科技的進步同樣也是如此,當各種便利的交通工具不斷出現,被解放的生產力卻讓市民不得不重新拾起馬車的韁繩,而能夠如此的市民甚至還算是處境比較好的一部分,大部分則是干脆淪落成為街頭的乞丐混混,于是佩卡多區、塵霾集市這樣的地方也應運而生。
與此同時,在城市擴建中撈到一筆的既得利益者以及他們的子女卻能夠在這樣的夜宴中縱情歌舞,恣意宣泄著內心各種扭曲的欲望。
離開走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近似圓形的開闊空間,應該是這里的大廳。
數個巨大且奢侈的吊燈懸掛在挑高的天花板上,晶瑩剔透的水晶之間是劇烈燃燒著的蠟燭,反射出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大廳,令穹頂在這深夜也猶如白日。
在燭火的照耀下,大廳內數目繁多到令人懷疑是否必要的各式藝術品與裝飾物也變得格外熠熠生輝,看起來同樣昂貴的,則是客人們一身明顯有別于普通市民的上流裝扮,他們多坐在大致沿著墻壁一圈錯落擺放的賭桌旁,也有一些則與自己的情人與舞伴在大廳中間稍微偏向某側一些且比周圍地面略低一些的舞池中載歌載舞,或是做著某些難以言說的事情。
離舞池較遠處則是一個華麗的舞臺,此時幕布垂下,為之后將要表演的節目做著準備。
大廳四周的墻壁連通著幾處通道,其中一處通往剛才進入劇院時的后門,其余的則不得而知,也許能夠通往劇院正門那邊正式的廳堂,亦或是通往某個蘊含著邪惡陰謀的地下室。
繞過人影扭動,空氣燥熱的舞池并拒絕了幾位熱情男女的邀請后,夏洛特在人數稀少的角落里找了一張目前還沒有人使用的賭桌,抽出椅子坐了下來,黑貓也有樣學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從進入劇院開始黑貓看起來就有些不自然地顫抖,可能是稍微被這嘈雜的環境嚇到了,夏洛特注意到之后伸手輕輕撫摸黑貓的腦袋,沒過多久黑貓就重新平靜下來。
大廳中服務的兔女郎小姐端著飲品四處走動,楚楚可憐的外表加上裸露處隱約可見的傷痕反而更能激起客人的欲望。即使遇到揩油的客人也不做劇烈的反應,只是不著痕跡的脫身并委婉的微笑致歉。
這些有頭有臉的客人們往往不會刻意糾纏,畢竟那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調劑罷了,何必在其他人的面前露出自己的丑態呢,于是他們喝下兔女郎遞來的飲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重新投入自己先前的娛樂之中。
而氣氛也在一次次的重復中被炒的火熱。
“致幻劑嗎。”夏洛特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說出一個詞匯。
黑貓轉過頭看著他,但夏洛特并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招了招手。
于是剛才的那位兔女郎小姐走了過來,將放著飲品的餐盤放在賭桌上。
“客人,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嗎?”
夏洛特把兔女郎拉入懷中,伸手摸上她蜜茶色的長發,捉住那對可愛的與燭火同樣正在晃動著的兔耳朵。
兔女郎小姐僵硬著身體,想象著面具后清秀精致的面容,恐懼的顫抖中又帶著幾分期待。
“客人,您......”
她的胸口被塞入了幾張紙幣,耳旁似有輕微的呼吸聲。
“昨天夜里凌晨兩點之前劇院有發生什么事情嗎?”
雖然與想象的場景有很大的不同,但神情有些恍惚的兔女郎小姐還是如實回答了疑問。
“凌晨兩點前?沒有什么特別的,大概是在一點半左右有場賭局剛好結束了,結果應該是莊家通吃,因為有個經常來的客人明明輸了錢卻還是一臉狂喜所以我有些印象。”
“那個客人之后怎么樣了。”
“他保持著笑容有些呆滯的在座位上坐了一陣,然后只拿著錢包和手杖就離開了,好像還高興的哼著什么。”
“感謝你的幫助,女士。今夜可能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如果有什么動靜記得躲好。”
夏洛特說著松開兔女郎小姐,并從盤中取出兩杯酒水。
“那個......最好還是不要喝比較好。”
兔女郎小姐的聲音有些猶豫,然后快步離開了這里。
“哈,這下倒是確定了有問題了,本來我還打算稍微嘗嘗味道呢。”
夏洛特舉起酒杯,端詳著其中混雜的顏色。
而黑貓此時仍然在注視著他,眼神中仿佛帶有幾分不滿。
“你不覺得在這種場所我剛才的行為比較自然嗎,一個來這里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誰會去懷疑這樣一個人呢,這難道不正是他們的同類嗎?而且事實上這也幫助我問出了需要的事情嘛。”
在夏洛特的這番辯解之下,黑貓的眼神緩和了幾分,繼而重新把之前的疑問提出。
“那致幻劑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一直覺得很奇怪,梅利大嬸的女兒工作的酒館就在凱尼爾歌大劇院的附近,而她說她在凌晨兩點左右聽到了幾次尖叫聲。”
“這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在于她只聽見了尖叫聲。你要知道白天我和那頭魔狼戰斗的時候它可看不出有狡詐到足以掩蓋自己動作的智慧,不論是肆意的咆哮還是能被簡單的投影騙到這些都說明了這點。
而且客觀來說以它的體型本身也難以做到沒有悄無聲息的行動,要知道白天它可是輕易就把地面的磚石踩碎了。
因此即使我們假設驅狼者可以主動操縱魔狼而不是單純的下命令,那么刻意緩慢的移動或者是停留在某處尚且不論,如果是它襲擊并殺死的受害者,那么案發時梅利大嬸的女兒卻只聽到了受害者的尖叫聲而沒有聽到與魔狼有關的任何動靜是不太可能的,這是否說明了這起案子的兇手其實并不是驅狼者,或者說至少是使用了其他的作案手法呢?”
與魔狼有關的內容就此說明完畢。
“那么尖叫聲是因為什么呢?如果是遇到兇手時的尖叫,那么不是一次或者短時間內的幾次就很奇怪了。是兇手在被害者活著的情況下進行反復的折磨嗎?不,不是這樣的,那更像是在受害者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的一擊斃命。
那么受害者的尖叫是因為什么呢?我之前有在考慮這點。”
“致幻劑。”黑貓給出答案。
“沒錯,劇院里的飲品為了炒熱氣氛被加入了致幻劑,昨天夜里也許是因為劑量過多或是受害者的情緒過于激動,總之這讓他產生了自己贏得賭局的幻覺,但出了劇院之后又因此看到了什么東西而感到恐懼,于是尖叫著奔逃,這才讓梅利大嬸的女兒聽見,而他則在之后的案發現場被兇手殺害。”
“那么兇手是什么人呢?”黑貓熒綠色的瞳孔直視著夏洛特。
“這還不能夠確定,但是如果我們在假設之上疊加假設的話,作為一種暫時無法證明的可能,假如受害者尖叫時看到的東西只是致幻劑引起的幻覺,而能夠得知致幻劑存在的應該是和劇院有關的人,比如剛剛那個小姑娘,一個真正的兔女郎,從她的模樣來看可以想象她并不能受到什么良好的待遇,那么她對這樣的劇院的常客乃至贊助者有著足夠的仇恨難道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嗎?”
“那你......”黑貓欲言又止。
“為什么放她離開?畢竟這只是其中一種假設,實際上她當時應該還在劇院,這一點可以從其他人那里了解,是相對容易確認的。
而即使兇手真的是她,又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如先前所說的單純的仇殺,二是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她只不過是行動者。
如果是前者,我也不太可能在這里指明兇手,不如在徹底調查這場非法集會之后向雷維德探長匯報。
而后者,則很有可能幕后主使就在這個劇院里,也很難想象在有可疑人士進行剛才的提問之后她會不進行匯報,那么接下來只要靜觀其變即可。”
隨后夏洛特陷入沉默,黑貓也是如此。
有如暴風雨前的寧靜那般。
倏然的清脆聲響后,燭火漸熄,于是伸手難見五指。
新來者慌張的四處張望,向周圍人打探發生了什么。
熟悉流程的常客們則依舊神色如常,并且不約而同地暫時停下了手頭的娛樂。
靜靜的等待著。
等待著。
等待著那能夠滿足他們扭曲而又丑陋的欲望的......
“演出要開始了。”
不知何人于黑暗中如是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