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安縣，衙門。

還沒回過神來，順安縣的百姓便把鐵門撞破，知縣被挾持其間。

心中驚懼的士卒們帶著凜凜殺氣，握著槍矛團團將那些百姓圍住。

可看起來卻毫無效果，眼看那些個癡呆樣的人要撞向鋒刃處，忽然有一聲“停”字響起，潮水般推來的人群停住了腳步，其中有一人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之前那個清瘦男子，諢天教的妖人。

徐賀、黎伏生、吳云秋三人直直站著，目光中帶著疑惑與憤怒。

雷鋒劈裂密云，天上的雨落得更大了幾分。

“這是怎么回事，來人給我解釋解釋。”黎伏生單手負后，聲調高昂。

“大人……”

“大人！”

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一個是心中惴惴不安的校尉，一個是清瘦男子。

黎伏生先瞥了一眼校尉，校尉錯開目光，低下頭來。他又看向那個聲音更大的清瘦男子。

“你是誰？”

男子拱手行禮，“草民叫石民生，順安縣的百姓。”

“但大人應該會對我另一個身份感興趣，在下也是諢天教的一名信徒。”石民生唇邊有笑，言語中有淡淡的嘲諷意味。

鴉雀無聲。

“你們干什么吃的，妖人在此，還不快給我拿下。”吳云秋開口了，他氣勢洶洶，威嚴自生。

閃著寒光的矛尖槍鋒隨著士卒的齊聲應和刺出，可那些個癡愚樣的百姓貼成了人墻，擋在了石民生與利器之間。

徐賀眼眶欲裂，剛要喊停時，有人開口了。

“停！”

黎伏生黑沉沉的臉上綴著一雙兇煞長眼，像要吃人似的。

“哈哈哈哈。”

人墻后，石民生猖狂大笑。

三位將軍聽到笑聲后或冷臉，或壓眉，或攥拳。

性子火爆的徐賀沒說話，最厭旁人威脅的黎伏生沒言語，還是吳云秋。

“百姓受妖人迷惑，聽不得人言，看不到槍矛，分明已無魂魄在身。”

“大人在鏟除我這諢天教妖人石民生前，不如先聽聽順安縣百姓石民生的話。”

“哼，妖人語，聽不得。”

“好一個妖人語，聽不得。大人，你以為順安縣的百姓是為什么甘愿受我諢天教所控，就憑這妖人語？”

“快拿下他們！”

“哈哈哈，是因為你們給不了他們一個公道，還不了他們一個朗朗乾坤，但我們諢天教可以！”

士卒吼聲，武械見血。

石民生抬頭閉眼，用著古怪的音調，似和似唱道：“弟子石民生，叩請萬方諢天徹亮聽雷天尊，今以畫印五十三人為祭，供養天尊。”

他朝南一拜，雷電撕裂天穹，宛如末世景象，人們皆停下手上的動作，茫茫白光照徹衙門中的臉，驚駭、狂熱、憤怒、堅定，世俗眾生像。

“孽畜伏首！”

白亮中有金光猝然竄出，沖向臉帶狂熱的石民生。

石民生暢快大笑，右手朝天一抓，一張黑白符箓出現在掌中。

“天尊已降偉力于此，禿驢你來不及了。”

為防今早之事重演，石民生早已在衙門四周設陣，不然凈華的元神何以現在才來。

他雙手合拍掌中符箓，一雙淡漠的眼瞳虛影赫然出現于身后，磅礴到讓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威壓降臨于此。

下一刻，那些順安縣百姓雙眼翻白，身子不斷抽搐，他們的天靈蓋上隱隱約約有灰影懸浮。

凈華知道，那是他們的魂魄。

指捏法訣，口誦梵語。

一桿降魔金剛杵從天而落，硬生生把那眼瞳虛影砸得縹緲了幾分。

石民生臉一白，大口大口的鮮血不要錢一樣從口中滾滾而出，怨毒眼神直射向罪魁禍首。

然下一瞬，金剛杵上積染的功德寶氣瘋狂注入進眼瞳虛影，眼瞳睜大，血絲布滿其中。石民生猛然望天，面帶凄愴，隨之又宛如脫下負擔一樣變成了解脫的神色。

金剛杵被一股巨力打飛，凈華招手，收回手中，驚疑不定地看著石民生。

才一眨眼的功夫，這位諢天教的護法已是七竅流血，他的三魂七魄也飛入空中。

“不好！”心中念頭急轉，凈華喝道。

龐大的吸力自上而來，饒是凈華自己也感覺神魂在不住搖晃。

而黎伏生那幫人雖不如凈華遠矣，亦是在魂魄將離體未離體之間徘徊。

但五十三個順安縣的百姓可沒那么幸運，他們此刻的狀況如同石民生一樣。

當吸力停下時，天上驟然云海翻涌，紫紅雷海中漸漸聚成一個東西。

喜、怒、哀，三頭。左邊掌寶劍、握柳條、持銅鏡，右側拿念珠、使鈴鐺、用輪寶，端的六臂。

身在云中，身高九天，碩大無比。

頂上無發，點有十二戒疤。道袍清雅，繡有太極陰陽。

說道不道，似佛不佛。

整個鄞州都能清晰地看見這離奇壯觀一幕。

那天尊怒頭轉正中，龐大身軀直直壓下順安縣衙門。

下面知縣、小役、士卒雖魂不附體，求生的意識仍是催著他們哭喊著四散奔逃。

黎伏生、徐賀、吳云秋這三人也是雙腿顫顫。凡夫俗子，雖見過拼殺場，可哪經歷過這場場面。他們剛要有所動作時，卻被人叫住。

“三位將軍且慢。”

且看凈華，不似眾人，面上堅毅無懼色，反倒有幾分惱意。

這個天尊生氣，他又未嘗不是。

惡事在前，無辜冤死。

凈華少有菩薩的慈悲，對死去的人沒多大同情。可他多的是金剛怒目，面前惡事正行，視他于無物，怎能不令人生氣。

“哼，管你如今是南佛還是天尊，貧僧跟你杠上了。”

手指翻覆，法訣不斷變化。薄唇輕動，音節玄奧古樸。

凈華腦后現寶輪，熾焰流轉，散發出的縷縷功德氣加身于三位將軍之上。

功德、貴氣、殺氣融于一身，金甲燦燦披身，寶劍煌煌在手，襯得三人如同天兵天將。

“此次禍事臨頭，諸位跑是跑不了了。還請三位將軍相助貧僧，驅逐此獠。”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

“黎某愿與大師同往”

“大師請托，吳云秋敢不從命。”

“徐賀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三將按劍睥睨，一僧寶相莊嚴。

天上的神魔挾排山倒海之勢墜于人間。

煊豐七年六月二十一日，惡神作亂，天崩地裂，電閃雷鳴。幸有在世佛者攜黎、徐、吳三將布佛門大陣，其時只見道道金光沖天而起，天上有聞陣陣吼聲怒喝，足足綿延半時辰后，空中烏云散去，天光得露。

——《順安縣志》

煊豐七年六月二十一日，黑風寨得異教相助，沖擊軍陣包圍。吹火生風之密法，兇惡過妖之人魔，令黑風寨幾欲沖出合圍。張如林急招各部回營，做決戰之事。

后人每觀此奇記，皆扼腕嘆息，百余年神鬼亂世早已初現端倪。

——《林棋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