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清楚明湛風不過是找了個借口，避而不談選妃之事，其實她又何嘗愿意沒事在大正皇宮中，給自己多添幾個麻煩呢，但如今她不得不面臨的現實是，明湛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以致她不但要處處小心謹慎，行動難以自如，還得忍耐日日與他的朝夕相處，佯作相敬如賓。

怎樣都是兩難的選擇，鑄春gong中樂簪自己無聊地撥弄著茶盞里漂浮的葉片，想明湛風離開時的神情有多么的冷淡。

但話說回來，幸好她將選擇權交給了明湛風，即使惹得明湛風一時不快，最次也能去堵一堵悠悠眾口，非她不賢良淑德，而是明湛風自己的決斷，那大正國的將來，可就怪不得她了。

正胡思亂想間，巧姿送了酥餅回來，但見孤燈映照樂簪一個人的幽影落寞失神，遂詫異地上前稟道，“娘娘，奴婢回來了，怎沒見皇上啦？”

“噢！”樂簪如夢方醒，“皇上還有公務要處理，忙去了，怎么樣，福安宮那邊，太后沒說什么嗎？”

“太后謝娘娘的一片心意，還讓奴婢帶了回禮來給娘娘呢。'

“幾盒酥餅而已，用得著回什么禮？”樂簪懶懶地轉過身去，正準備去內寢躺一躺，然眼角余光的一瞥，讓她驀然呆住，她看見什么了？

再回身，巧姿手上多出一只紫砂罐，五蝠捧壽的浮紋雕飾細膩且精致。

樂簪直了眼，“這是什么？”

“太后說是中書丞向融向大人孝敬的上等貢茶，叫什么眉什么雪，據說茶味甚是清雅，得慢慢細品才能覺出余韻悠長，可太后平素不慣清淡，喜好濃釅之茶，故一直存放在柜中未曾啟嘗，今兒個正巧奴婢去了，太后便讓奴婢給娘娘帶回，覺得娘娘或許是此茶的有緣之人。”

“好一個有緣之人！”樂簪接過巧姿手中的茶罐，想起杜圳的話，“有些事，機緣未到不可強求，而還有些事，則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下祝姑娘得償所愿……”

五十兩黃金一罐的綠眉雪芽，想必也只有中書丞這樣的人才能購得起，而且是拿來孝敬太后，杜圳所謂的見面禮，原來并非是綠眉雪芽本身，而是中書丞向融吧。

原來如此，樂簪心頭一陣釋然，杜圳表面上拒絕了她，卻又為她留下了一條線索，這個年輕的茶行掌柜究竟是什么人，唐祁沒有誆她，憑著唐祁的墨玉笛哨，對方果然不動聲色地幫了她一把。

“先收在柜子里吧，等明兒空了，給皇上也沏一杯嘗嘗。”樂簪淡淡道，將茶罐遞還給巧姿，“引月殿那邊呢，郡王爺在做什么？”

“噢，奴婢去的時候，碰巧郡王爺又去秀林了，人不在引月殿呢，奴婢便將酥餅交給了引月殿的下人，想小郡王爺回來便能看到。”

巧姿走到斗柜前，邊打開柜門邊又接著道，“說真的娘娘，小郡王爺真是夠努力了，一般像他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貪玩的，可奴婢見小郡王爺每回來，娘娘還是只管一個勁兒地叮囑他，生怕他有絲毫懈怠，娘娘是不是也該適時地寬縱他一些？不然，他會活得多辛苦啊，娘娘。”

樂簪心中一動，“真的么，你是說本宮太苛責于他了？”

“唉，也不是苛責，奴婢有口無心的，哪里說錯了，娘娘千萬別往心里去。”

“你說便是，你我主仆都這么久了，本宮豈有不了解你的？”

“娘娘還記得奴婢曾跟娘娘提起過，奴婢下面還有一個弟弟的事兒吧？”

“是啊，本宮記得，你說在你被賣進官家當丫頭那年餓死了。”

“奴婢后來好長時間，在夢里都會夢到弟弟的樣子，他那么瘦，細細的四肢，細細的脖頸，只剩下一顆大大的頭顱晃呀晃的，然后還會用一雙大大的眼睛渴求地看著奴婢，好像是在說他很餓很餓，要是能有一口饅頭，噴香的細白面饅頭嘗在嘴里咽下肚里，那該是多么滿足的幸福！”

“巧姿，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該這樣想，至少他再也不用于這亂世中受苦了，他安靜地沉睡，也不會再餓得難受，痛苦掙扎。”

“嗯，奴婢明白，噩夢總會有醒來的時候，然奴婢又時常想，若是小弟還活著，奴婢一定什么活都不讓他干，只天天頓頓供他又香又軟的白面饅頭，讓他吃個夠！”

樂簪笑了，“作死啊，哪有你這樣的，天天頓頓吃，看到都要吐了。”

“所以啊娘娘，人要活著，無論經歷過什么，總還有補償的機會，像奴婢，即使那樣想著，也唯有想想而已。”

樂簪陷入沉默，她真的做得過了么，鑒初不在了，她不但無法給鑒函更多的照顧與疼愛，將他一個人留在引月殿不說，還無時無刻不像個嚴苛的督官，要求鑒函這樣那樣，生怕他不能成大器，不能為虞城討還血債，生怕會令鑒初的在天之靈失望，生怕……

她到底是在為鑒函著想，還是在轉嫁她自己無法正視不能負荷的罪疚感？所有的“生怕”，不都是來自她心底深處的恐懼嗎，鑒函還是一個孩子啊，一定要拖著他跟自己一同背負這喘不過氣來的生死重債嗎。

樂簪想著想著鼻中發酸，一切的掙扎都好像是在被越縛越緊，看不見的命運的囚籠，她還能走出暗牢深陷嗎。

第二日明湛風回到鑄春gong時，樂簪早囑咐巧姿沏好了一壺綠眉雪芽，“皇上覺得這茶如何？”樂簪邊品邊問道。

“唔，朕不甚懂茶，不過此茶好似冬雪過后的一抹春綠初現，淡淡的，若有若無，齒頰余香。”明湛風滿意地頷首道，“不錯，宮里最近又進新茶了么，怎以前沒喝過？”

“呵，哪里，是托太后的福，臣妾才能品到這種極品貢茶呢。”樂簪笑著給明湛風又續了點水，“昨兒個巧姿送餅太后以此回禮，臣妾只好慚愧受納了，皇上，臣妾小肚雞腸，還望皇上不與臣妾一般計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