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桑城外，東320里。

翠霞山。

山世回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哼著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小調，悠哉悠哉的走在曲徑通幽的密林深處。

翠霞山常年翠綠叢叢，每每朝陽初升，山頂便霞光萬丈，奪目絢麗，因此而得“翠霞”之名。也就是這等有道門駐扎的深山，才看不出一絲大旱的痕跡。翠霞山上一共有三座主峰，東邊兩座矮，中間一座高。從遠處看，形似一把立在云端的三叉戟。天玄宗的內院便在這最高的主峰，天幕峰上。山峰四周陣法嚴密，將主峰重重圍住。未帶有有刻印之人，根本無法通過。

山世回在主峰下駐足，腳尖處似有一道無形的氣墻，攔住去路。他搓了搓鼻尖，暗自道：“牛鼻子的陣法越來越厲害了”，隨后腳尖一轉，朝著東邊的百靈峰走去。

半個時辰后。

“百步之外就聞到你這老酒丐的氣味，還準備躲到何時？”

“嘿嘿，你這老頭子，老了老了，鼻子還這般好使”，山世回從窗戶邊一躍而入，身子在空中翻騰半圈，準準坐在說話之人對面的灰色木團上。

此處只是一間簡單木屋，灰白色的木頭透著淡淡的雨后林間一般的味道，窗外的凝神花香清新淡雅，加之院內不絕于耳的絲竹之聲。兩味一音相互配合，教人心神平靜，當真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老者輕“哼”一聲，說道：“你來也不打聲招呼，萬一被江師兄知道，看你怎么辦”

“你還真以為俺老頭子怕他江籬不成！”，山世回不以為然。

“是么？”，老者手指未動，茶桌上的琉璃茶盞卻直直滑到山世回身前，道：“酒喝多了傷身，還是多飲茶吧”

“不喝不喝，你這兒的茶又酸又苦，不喝！”，茶盞剛剛到身前，又被無形氣勁重新推到老者身前。

“你呀”，老者見狀也不勉強，端起重新到身前的茶盞后自己飲了半口，隨后道：“說吧，這次來，所為何事？”

“向你借個人”

“誰？”

“宋洛初”

老者將茶盞輕輕放下，抬起眉眼。

只見那老者須發皆白，卻是一幅童顏。只看樣貌不過五十。但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淡然之感，卻仿佛經歷了百年歲月一般，從容不迫。眼波平靜如水，好似這天下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過浮云之物。

“洛初一介小生，何故讓你這大名鼎鼎的老酒丐親自跑一趟”

“嘿嘿，還不是為了俺那傻徒弟。宋洛初這小子雖笨，不及你那幾個徒弟天資聰穎。但笨有笨的好處，他學識最是扎實，也最聽你的話。你讓他教教俺那徒弟，他定會好好聽之”

“這還真是奇聞，你…”，老者抬起眉眼，看向山世回，說道：“肯讓他學道門功法？”

“什么道門不道門，天下萬物同宗同源，也就你們道門這么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老者聽聞后大笑道：“哈哈，這話要是讓其他師兄聽見，定會把你關起來個一年半載，讓你好好知道知道‘道門’的厲害”

“哼！”，山世回哼哼道：“天玄宗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堆牛鼻子”

“偷偷摸摸學藝，說不去總是不好，倒不如直接讓他拜入天玄宗門下。今年外院未關，還來得及”，老者道。

山世回有些意外，半個身體靠近老者，問道：“你肯收他？”

“為何不肯”

“俺也這般想過，只是俺那徒弟……”，山世回欲言又止，沉思片刻后，說道：“有你這掌院的承諾什么都好說，看那臭小子的意愿吧”

雖說天下萬物同宗同源，但“翻皮子”畢竟不同于這些道佛正途。且道門自視甚高，從來不將旁人放在眼里，甚至連佛門都自覺低自己一頭，更不要說八隱這樣市井之流。

老頭子這樣說，山世回著實有些吃驚。

他雖看不上這些自視清高的牛鼻子，但天玄宗畢竟實力強大。若真是能入這等宗門，對喬野來說也是好事。畢竟，這臭小子不能跟自己一輩子，且“翻皮子”不是長久之計，山世回也不準備讓喬野深入了解。若真想找樓棄等人報仇，還是要學道門功法。

“也好”，老者將銀灰紋長袍的袖口收起，將身前半盞茶水一飲而盡后說道：“我會傳音與洛初，他近日便會下山尋你”，隨后準備倒茶的右手一停，特意看向山世回，問道：“真不嘗嘗？”

山世回嘴巴一癟，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

從哪里來就從哪里去，不待老者再次開口，便從窗邊逃離。

老者見狀搖搖頭，說道：“這個老酒丐，真是個頑猴。先前偷了……”，話音未落，突覺一陣熟悉的氣息閃過，嘴唇一抿，在心中暗道：“這下看你這猴子怎么跑”

……

……

……

沒想到此行竟如此順利，下山的路也變得輕快許多。

道門牛鼻子多多，難得有像陸天風這般開明之人。身為天玄宗前任宗主的十大弟子之一，四十年前就打通六階氣脈，堪稱當時同輩之人中的佼佼者。不知為何，過了四十年，卻始終在六階氣脈處停滯不前。那幾個不如他的師弟，都走到他前面。本來是天玄宗宗主的有力人選，卻漸漸淪為邊緣，現在落了個外院掌院。

平日里種種花草品品茶，過得倒是瀟灑自在。

以前明明是那樣狂傲之人，現在卻變得如此閑淡。這樣也好，遠離宗門爭斗，做個清閑之人。會比江蘺那些有所沉迷的人，輕松不少吧。

江蘺的名字剛剛在山世回腦海中閃過，就覺得頭頂樹葉微動。

他腳步驟停，心下道：“陰魂不散吶～”

“老酒丐，到天玄宗也不支會一聲，太不把我放眼里了吧”

音過密林，林間儼然一幅風雨欲來之景，山世回見狀不由在心中暗道：“好強的氣勁…這人的功夫又精進了不少，已有觸碰到天頂之門的態勢……”

“你這老頭子也忒過小氣，不就一壇竹葉青，至于這般死纏爛打嘛。過幾日，俺還你十壇！”

“若真有十壇竹葉青，你老酒丐還舍得還？”

這下說得山世回啞口無言，十年前自己在落桑城酒意未盡，搖搖晃晃走到翠霞山附近，聞見一股如竹葉清新般的香醇酒味，未盡的酒意大發，偷偷溜進天玄宗內院，在江蘺住處將那一壇竹葉青喝個精光。沒想到被練功回來的江蘺得個正著，虧得老酒丐跑得飛快，沒讓江蘺抓住，但二人也這么結下仇怨。

誰想到，十年過去了，這人還如此計較。

看著樣子，自己今日怕是難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