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利比亞史(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作者名: 韓志斌等本章字數: 22168字更新時間: 2023-11-27 18:16:37
《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總序
王鐵錚
當今的阿拉伯世界由22個阿拉伯國家所構成,其中12個國家1分布在亞洲西部和西南部,10個國家分布在非洲北部和東北部,即阿爾及利亞、利比亞、突尼斯、摩洛哥、毛里塔尼亞、埃及、蘇丹、吉布提、索馬里和科摩羅。這些國家均以伊斯蘭教為國教,國民的絕大多數是信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由于種種局限,國內世界史學界對阿拉伯國家的研究,通常主要聚焦于西亞和西南亞諸國,以及北非的埃及;從事非洲研究的學者,其側重點則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這種狀況導致國內學界對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的研究長期處于邊緣化地位,以至于國內至今尚無一部全面反映非洲阿拉伯國家的綜合性通史著作,同時也缺乏比較系統的非洲阿拉伯國家國別史研究的專著。
2010年底,以北非突尼斯的“布瓦吉吉事件”為導火線及以埃及“一·二五”革命為發端,西亞北非地區引發的政治劇變迅速在阿拉伯國家蔓延,最終導致突尼斯、埃及、利比亞和也門四個阿拉伯共和制政權的垮臺和更迭,而敘利亞則處于曠日持久的血腥內戰中。此次阿拉伯變局折射出的內生性、突發性、連鎖性和顛覆性這四大特點出人意料。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由阿拉伯國家多年來累積的各種內外矛盾所釀成。人們需要從歷史的維度對其進行多層面、多視角的解讀和反思,從而凸顯了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幾乎在阿拉伯變局爆發的同時,即2010年12月下旬,我作為首席專家申報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在北京京西賓館順利通過答辯,獲準立項。真是恰逢其時!2011年3月,項目組正式啟動研究工作。歷經八年磨礪,終于完成項目設定的目標:推出總篇幅近300萬字的八卷本《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這一最終研究成果。該成果包括:
《埃及史》
《阿爾及利亞史》
《利比亞史》
《摩洛哥史》
《突尼斯史》
《蘇丹史》
《毛里塔尼亞史》
《索馬里、吉布提和科摩羅史》
《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是我國學者撰寫的第一部比較全面反映非洲阿拉伯國家自古迄今的通史著作,各卷作者努力追求“通古今之變”,并以打造“信史”和“良史”為目標。首席專家負責全書的規劃和統編,并對各卷初稿進行審閱和提出修改建議。后經作者反復打磨而成書。我們真誠希望這部八卷本的著作能夠填補我國學界在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上的空白,從而豐富我國的世界史研究。
馬克思主義認為,歷史學是一切學科的基礎。通史研究則被喻為歷史學學科建設的龍頭。通史研究不僅是衡量學科發展的一個重要標志,而且也在不同側面代表一個國家史學研究的綜合學術水平。2通史研究的特殊功能決定了其撰著的難度,而就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來說尤為如此。究其原因:一是國內學界對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研究的積淀極為有限,尚未形成一種可供借鑒的比較成熟的理論和研究體系;二是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研究的資源,特別是有關非洲阿拉伯國家古代史研究的文獻史料十分匱乏。出現這種狀況的一個重要因素是,阿拉伯人大都不太重視伊斯蘭教誕生前的阿拉伯歷史研究,稱之為“賈希利亞”3,即蒙昧時期。這便造成阿拉伯人有關伊斯蘭教誕生前阿拉伯歷史論著的稀缺。而非洲阿拉伯國家中的一些小國,諸如吉布提和科摩羅等國,更是被國內學界喻為學術“盲區”,關注者和探究者亦屬鳳毛麟角。這就進一步加大了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的局限。
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的整體和系統研究涉及諸多問題,一部能夠比較客觀地把握和勾勒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演進脈絡的撰著,需要對其中的一些重大問題進行審慎的梳理和辨析。這些問題主要可歸納為以下幾方面:
一、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的理論指導。史學研究離不開理論指導,理論指導也是強化歷史學科學性的前提。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屬于綜合性研究,涉及面寬廣,包括歷史、政治、經濟、社會、外交、軍事、民族、宗教、文化教育、婦女問題和生活習俗等諸領域。用理論來指導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對于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來說,它首先面臨的是選擇或依據何種理論來帶動歷史研究。1978年之前,中國的世界史研究先后受“西方中心論”和“五種經濟形態說”的影響和制約,特別是“五種經濟形態說”作為蘇聯史學的主要模式而被中國的世界史研究所效仿。“蘇聯史學研究模式是一個完整的體系,雖然學術性很強,但缺點也很明顯,即過分簡單化,把一部豐富多彩的人類歷史過程壓縮成僵硬的發展模式,這就否定了歷史發展的多樣性。”4故此,這一時期問世的中國世界史研究成果不可避免地帶有類似的缺憾。
1978年后,伴隨改革開放,中國的世界史學者開始圍繞史學理論和方法論不斷進行開拓性的探索,努力構建世界史研究的新體系。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世界史學者通過深刻反思,并在吸納西方新史學流派和“全球歷史觀”5有益養分的同時,著力于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基礎上的理論創新,先后提出了三種新史觀,即吳于廑先生提出的“世界史縱橫發展整體史觀”、羅榮渠和錢乘旦教授提出的“現代化史觀”、彭樹智和馬克垚先生提出的“文明史觀”。“三大世界史觀的提出是中國世界史學界20多年來的進步和成熟的標志,體現了中國世界史學界與世界史學的交流和融會,以及史學理論和方法應有的豐富性和多樣性。”6
三大新史觀的建構在理論上對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的路徑和方向具有指導意義。非洲阿拉伯國家多達10個,這些國家的國情獨特而復雜,呈現多元的色彩:一是非洲阿拉伯國家中既有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和大國,也有歷史短暫的蕞爾小國;二是各國普遍帶有自身濃重的家族、部落、宗教習俗和族群文化的烙印,彼此在社會基礎、經濟稟賦、文化傳統和價值取向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三是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自古以來在不同歷史階段都曾長期經受輪番而至的異族王朝或帝國,以及列強的統治和奴役,強權和殖民枷鎖對這些國家造成的嚴重創傷和后遺癥,致使各國的歷史進程迥然不同。三大新史觀對世界史研究的新認知和新構架,不僅拓寬了世界史的研究范圍和研究思路,而且開創性地對世界史的概念進行了再界定,從而為我國的世界史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因此,三大新史觀的創新理論亦可對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的研究提供理論上的借鑒和指導,并以此為杠桿,從不同層面和維度來探討非洲阿拉伯國家不同時期歷史演進的基本規律和主要特點,以及非洲阿拉伯國家通過何種途徑,怎樣由相互閉塞逐步走向開放,由彼此分散逐步走向聯系密切,最終發展成為整體世界歷史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二、多元文明的流變與古代北非歷史。古代北非的歷史實際上就是非洲阿拉伯諸國歷史的源頭。北非曾是多種古文明匯聚、碰撞與融合之地,不同文明在互相雜糅和兼容并蓄過程中所凝聚的強大能量,不僅推動著北非的歷史演進,并使其成為人類社會生活最早實踐的地區之一。古代北非的多種文明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每一個階段都彰顯出各自文明在古代北非歷史上留下的極其深刻的烙印。
首先是古埃及和古波斯文明對古代北非歷史的影響。埃及地處北非的十字路口,它把非洲和亞洲連接起來。埃及文明的歷史發展具有“沉淀性”的特點,埃及也是多種文明層層累加而成的國家。7 埃及古文明形成于公元前4000年左右,古埃及人借助母權制、傳統宗教制度和“神授王權”的意識形態,先后經歷了早王朝、古王國、中王國、新王國和后埃及等多個發展時期,建立了31個王朝,延續時間長達3000年之久。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古埃及人以其卓越的智慧創造了絢麗多彩的獨特的傳統文化:象形文字、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卡納克神廟、帝王谷、孟農巨像等遺存,以及發達的數學、建筑學、天文星象學和醫學等,無不濃縮著古埃及人為人類文明做出的偉大貢獻。因此,一些學者稱埃及是非洲歷史的真正精華。8古埃及文明構成了古代北非歷史演進的一條鮮明的主線。
古波斯人是雅利安人的后裔,大約在公元前2000年前期進入伊朗。9公元前550年左右,阿契美尼德人在伊朗高原崛起,建立了當時版圖最大,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地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古波斯帝國,從而奠定了古波斯文明的根基。古波斯文明的輝煌,表現為宏偉華麗的新都——波斯波利斯、精美的浮雕和巖雕、連接帝國各地的被稱為“御道”的交通網絡,以及溝通尼羅河和紅海的運河等基礎設施。同時,它還集中體現在政治、經濟、軍事、法律和文化等典章制度建設上,尤其是波斯帝國的政治制度和法律體系成為后來中東地區出現的各個帝國和王朝紛紛效仿的樣本。由于波斯帝國長期以瑣羅亞斯德教為國教,古波斯文明又彰顯出鮮明的宗教特征。如同古埃及一樣,其對君權神授和正統觀點的強調,深刻影響了波斯的發展。波斯曾一度是幾乎囊括整個古代近東文明地區的奴隸制大帝國,它吸收了多種文明的先進性,表現出古波斯文化的多樣性和一定的包容性特征,而且它超越了原有的文明中心,即兩河流域和古埃及文明,成為主導文明。所謂“波斯帝國的文明秩序”,就是以生產力大發展所提供的強大經濟、政治和軍事力量為后盾,并通過更大規模的對外交往建立起來的。古波斯文明的重要價值還在于,在波斯帝國統治埃及大約130多年的時間里10,它完全打破了地域性單一文明交往的局限,實現了亞非兩大古文明的互動性交往,推動了古代北非歷史空前的跨越式演進。
古代北非文明的第二個發展階段是古希臘、迦太基和古羅馬文明對北非歷史的再塑造。從公元前334年亞歷山大東征,到公元前30年羅馬消滅托勒密王朝,在300余年的時間里,北非進入“希臘化時代”。希臘人創造的文明是一種綜合了古代東西方文明諸多因素而發展起來的獨特的、新型的階段性文明。它使古代北非原有文明區域的語言、文字、風俗、政治制度等都受到了希臘文明的洗禮。希臘化時期的埃及經歷了輝煌和繁榮,亞歷山大城不僅是各種商業活動的中心,而且引領西方文明,興起了第一次“科學革命”。11關于太陽系的理論、解剖學的誕生,以及物理學和地理學方面的諸多新成就,如阿基米德定律的創立、圓周率的劃分、運用經線和緯線計算出的地球周長的近似值等,都陸續出現于亞歷山大城。同時,這個時期的埃及也成為北非歷史上跨文化主義的典型案例,馬其頓人的宗教信仰與埃及的宗教信仰交融在一起。12但從根本上說,東方文明仍是希臘化文明的根基,正如美國著名科學史家喬治·薩頓所說:“希臘科學的基礎完全是東方的,不論希臘的天才多么深刻,沒有這些基礎,它并不一定能夠創立任何可與其實際成就相比的東西。”13
迦太基是作為馬格里布地區第一個文明單元出現在古代北非舞臺的又一個重要國家,大致位于今天的突尼斯。它是由來自地中海東南沿岸黎凡特地區14的腓尼基人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建立的殖民地。后來,歷經幾個世紀的發展演變,它成為一個獨立的城市國家,并控制著從利比亞的的黎波里塔尼亞到伊比利亞的地中海沿海和大西洋海岸線的廣大地區。腓尼基人通過不斷與操柏柏爾語的當地居民的交往和通婚,創造了一種叫作“布匿”15的混合語言文化。腓尼基移民建立的迦太基城展示了古代人強大的適應性,而創建一個混合了腓尼基和非洲柏柏爾人要素的“布匿”社會,又說明了民族文化具有變通性。迦太基人主要從事海上貿易以及跨越撒哈拉大沙漠的黃金和象牙交易。及至公元前1000年的后半期,迦太基成為覆蓋西地中海大部分地區的強大貿易帝國,是當時的政治和農業中心之一。有研究者評論:“作為城市國家的迦太基試圖像一個帝國那樣進行統治,并能夠維持幾個世紀之久,在世界歷史上還是第一次。”16亞里士多德贊揚迦太基的“政體”,實際上是一個貴族寡頭制政體。雇傭兵由柏柏爾人和伊比利亞的輔助兵補充,構成了貴族政府的武裝力量。17
但是,隨著迦太基人在與羅馬人爭奪地中海西部霸權的三次布匿戰爭18中的敗北,迦太基古城終被羅馬人夷為平地。羅馬勢力迅速向北非拓展,陸續征服希臘化時代的埃及和柏柏爾部落,統一了北非,先后設阿非利加(即突尼斯)和埃及兩個行省,北非的沿海地區與內陸在不同程度上又實現了所謂的“羅馬化”。羅馬人對北非的統治長達近6個世紀(公元前146—公元439年),在羅馬人的治下,羅馬文明繼承了希臘文明、迦太基文明、腓尼基文明、日耳曼文明和埃及文明的精華,更具多樣性特征。北非的農業和商業得到迅猛發展,發達的農業不斷為羅馬提供大量給養,成為帝國的糧倉。同時,羅馬人還在北非修建了上百座城市,這些城市大都以羅馬的商業區、競技場、運動場和浴室等為建筑風格。故此,北非的羅馬遺跡也是世界上現存最聞名的歷史古跡。19
古代北非文明的第三個發展階段是早期基督教在北非的擴張和影響。基督教是繼猶太教之后在公元1世紀發源于巴勒斯坦的第二個一神教,具有跨文化的突出特點,它反映了希伯來人的一神論、古埃及宗教死而復生的永恒觀念和希臘人的哲學思想。同時,基督教的普世主義和平等主義教義深深吸引著追隨者。北非、尼羅河流域和非洲之角等地區的各民族是世界上最早的基督教信仰者群體之一。公元2世紀,埃及和北非其他地區的一些城市中已出現眾多基督教團體,而且基督教在窮人和政治上受壓迫的人中間傳播得最快。2世紀末,非洲基督教徒在亞歷山大創辦的教理學校——迪達斯卡利亞,成為早期的基督教學術中心,并培養了一大批對基督教早期發展起決定性作用的神學家和理論家。
早期基督教的不同教派圍繞耶穌在多大程度上是神或人這個本質問題曾展開激烈爭論,參與爭論的兩個重要派別,即阿里烏主義派和基督一性論派20,都以埃及為據點。由于這兩個派別的教義同基督教主張的圣父、圣子、圣靈三位一體的正統教義相左,先后被羅馬教會和帝國宣布為“異端”和“異教徒”。基督一性論派在公元451年的卡爾西頓會議被宣布為異教徒后,經受住了羅馬教會和帝國權力旨在取締和摧毀其信仰所發動的進攻,形成了埃及新的基督一性論的科普特教派。較之其他地區,科普特教派改變了北非和尼羅河流域的基督教發展軌跡,其內部產生了一種有別于羅馬天主教教會或東正教教派所轄領地的宗教形式。21
公元7世紀上半葉,另一新的一神教——伊斯蘭教在阿拉伯半島誕生,并迅速向北非擴張,最終確立其主流宗教的地位。伊斯蘭教并非簡單地取代北非的地方宗教和基督教,而是逐步與這些宗教體系彼此混合,也就是經歷了一個體系適應另一個體系,從而創造一種新的獨特的宗教思想意識的所謂“調和”過程。22作為征服者,初創時期的伊斯蘭教“順應現世”,大量基督徒紛紛改宗。同時,阿拉伯帝國實行伊斯蘭教的低稅制,與拜占庭對北非屬地的強制高稅形成明顯反差,擴大了伊斯蘭教的吸引力。與此相反,基督教卻因不同教派之間的長期內斗和分裂不斷削弱著自身力量,特別是其教義始終未能真正融入北非大多數本地人的社會生活和意識形態中,無法應對伊斯蘭教強勁的拓展之勢,基督教因而經歷了由盛轉衰的變化。唯有科普特教派在埃及扎下根,時至今日,科普特教派仍是代表埃及、埃塞俄比亞基督教團體和信仰的教派。
多種文明的匯聚、碰撞、融合和更替,構成了古代北非歷史流變波瀾壯闊的畫卷,并為北非古代史的探究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源泉和重要線索。它們不僅能夠彌補阿拉伯人因忽略伊斯蘭教誕生前古代北非史研究所造成的文獻史料方面的缺憾,而且啟迪人們從文明交往的視閾來進一步認識和領悟不同文明間交往的內涵、類型、因素、屬性、規律和本質等,以及文明交往作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動力,又是如何在具體的社會生產實踐中,使不同文明的交往由低級向高級演進,由野蠻狀態向文明化升華,尤其是如何從物質、精神、制度和生態等層面來實現文明交往自身的價值,推動社會歷史的進步。簡言之,文明交往論也是研究和解讀古代北非歷史的一把鑰匙。
三、非洲阿拉伯民族國家構建中的氏族(家族)、部落、部族與民族國家認同問題。這是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研究中一個不可回避的重要課題。氏族、部落和部族通常被視為民族共同體發展中的一種歷史類型,屬于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政治形態。氏族和部落均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來維系其存續,氏族是組成部落的基本單位,在氏族內部又可分為血緣家庭。氏族和部落觀念根深蒂固,其成員對所屬氏族和部落的忠貞是無止境、無條件的。23而部族已不再以血緣為紐帶,它主要以地域為聯系,建立在私有制的基礎上,并有一套適合本部族的社會和政治制度。美國著名人類學家摩爾根將部落定義為“一種組織完備的社會”,其功能和屬性是:具有一塊領土和一個名稱,具有獨用的方言,對氏族選出來的首領和酋帥有授職和罷免之權,具有一種宗教信仰和崇拜祭禮,有一個由酋長會議組成的最高政府,在某種情況下有一個部落大首領。24另一位人類學家約翰·霍尼格曼認為部落是“具有共同的領土,共同世系的傳統,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文化,以及共同的族稱,所有這一切就構成了連接諸如村落、群居、區域或世系等較小集團的基礎”。25
北非的部落組織主要包括兩大類:一類是由土著的柏柏爾人或是已被阿拉伯同化的柏柏爾人組成的部落;另一類是伴隨伊斯蘭教的興起及對外擴張,大規模進入和分散到北非各地區的阿拉伯部落。阿拉伯著名學者伊本·赫勒敦認為,部落中的每一個小區域、每一個小部分,都屬于同一個大的部落,它們又可分為許多小的族群和小的家族,比大的宗譜血統團結得更緊密、更牢固。部落的領導權就屬于它們中間的核心族群,掌握領導權的族群必須具備優勢和控制能力。26由于歷史和社會發展的局限,非洲的多數阿拉伯國家都是由不同的部落或部族發展而來,這些部落或部族歷史悠久,血緣譜系關系密切,部落社會基礎牢固,內部結構龐雜,社會政治影響極大。在非洲各阿拉伯民族國家構建過程中,家族和部落因素始終是困擾其實現民族和國家認同、確立公民意識的難以消除的障礙。在一些國家,家族和部落甚至扮演著決定國家穩定、左右國家發展方向的關鍵角色。
以利比亞為例,利比亞國內有140多個部落,其中影響較大者有30多個。但在國家社會、政治和經濟生活中真正發揮主導作用的則屬于三大部落聯盟,即東部地區的薩阿迪部落聯盟、中部地區的阿瓦拉德-蘇萊曼部落聯盟27、西部和西南部地區的巴哈爾部落聯盟。歷史上,利比亞的各家族、部落和部落聯盟之間積怨很深,矛盾重重,難以形成所謂國家層面的公共權力。因此,以血緣關系和共同祖先凝聚而成的家族和部落以及伊斯蘭傳統,始終是處理政治和社會問題的主要方式和依據,致使利比亞在歷史上有部落無國家,呈現出“碎片化”的政治地理特征。28 1969年卡扎菲發動軍事政變奪取政權后,采取一系列措施和“革命手段”,試圖對利比亞的部落社會進行自上而下的徹底改造,以便打破部落藩籬,并以國家認同取代部落意識,強化國家的內聚力,但收效甚微。根據民調,及至20世紀90年代末,利比亞民眾對部落的認同仍高達96%,城市人群對部落的認同也有90%。29正是由于利比亞強大的部落勢力,迫使卡扎菲在其統治利比亞近30年后不得不改弦易轍,轉而重新回歸傳統,更加仰賴利比亞的三大部落勢力來維系其統治,直到2011年垮臺。時至今日,政權更迭近10年后的利比亞,依然處于互不統屬、一盤散沙式的部落割據態勢,由此折射出部落因素對利比亞政局的根本性影響。
再以蘇丹為例,根據考古學和人類學的研究成果,蘇丹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人類誕生之地。早期的人類在蘇丹經歷了從氏族到部落再到部族的發展過程。在漫長的歷史演進中,蘇丹古老的部落體制經久不衰,并呈現多樣化的特征,亦即以氏族部落構成的原始公社形態,或是以主體部落與不同血緣部落組成的酋邦,乃至大、小王國交替出現。因此,氏族部落自古以來始終是蘇丹社會的基本單元和細胞。現今的蘇丹大約仍有將近600個部落,使用2000多種語言。30蘇丹的部落有南北之分,北方主要為阿拉伯部落和非阿拉伯部落。兩者的區別有二:一是蘇丹阿拉伯人必須以阿拉伯語為母語;二是其祖先必須來自阿拉伯半島,或是具有阿拉伯的譜系關系,或是其部落已完全阿拉伯化。然而,所謂蘇丹純正的阿拉伯部落之說很可能只是一個歷史虛構,它實際上反映了蘇丹阿拉伯人對阿拉伯半島譜系關聯的強烈認同。這與出生于黎巴嫩的美籍歷史學家希提的看法如出一轍:血緣關系,不管是虛構的,還是真實的,總是維系部族組織的重要因素。31蘇丹北方規模最大、分布最廣的阿拉伯部落是賈阿林部落,此外還有丹拿格拉和朱海納部落。蘇丹南方的部落主要為黑人部落,丁卡人構成了原蘇丹的第二大部落,占原蘇丹全部人口的10%,32約310萬。33蘇丹南北雙方龐雜的部落結構,使它在獨立后構建民族國家進程中屢遭挫折,內戰綿延不絕,以至于在2011年蘇丹南北雙方分裂,南蘇丹宣告獨立。顯然,蘇丹的南北分裂同種族或部落沖突相關,但這只是一種表象,透過表象可以發現其中更深層的原因:一是南北雙方明顯存在伊斯蘭教宗教文化和基督教宗教文化的差異,特別是當彼此的穆斯林和基督徒身份在強制性的伊斯蘭化過程中被不斷放大時,必然會導致矛盾的激化;二是蘇丹土地貧瘠,自然條件惡劣,經濟資源分配的不均衡致使不同部落和部族之間經常為爭奪牧場、水源和其他生活物資而兵戎相見;三是蘇丹南北雙方政治權利方面的不平等。蘇丹長期存在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白人和黑人之間的種族不平等,阿拉伯文明被人為地凌駕于黑人文明之上,北方隸屬賈阿林部落的阿拉伯河岸部落34始終主導和控制著蘇丹的政治和經濟政策,并通過強制推行阿拉伯化和伊斯蘭化把持國家大權,致使其他部落處于邊緣化狀態。家族和部落因素在蘇丹民族國家構建中表現出了另一種特點。簡言之,蘇丹的家族和部落不過是民族國家構建過程中凸顯各種矛盾沖突的一個載體。
摩洛哥的部落社會,較之其他阿拉伯國家則有所不同。摩洛哥的部落社會主要由土著柏柏爾人構成,其人口約占摩洛哥全國總人口的40%,主要生活在摩洛哥南部的蘇斯地區、中部的阿特拉斯山區和北部的里夫地區。盡管摩洛哥柏柏爾人人口眾多,但摩洛哥柏柏爾部落社會與摩洛哥中央政府的關系卻相對平穩,彼此之間總體上維持較好的融合度,代表了非洲阿拉伯國家部落與政府關系的另一類型。事實上,摩洛哥于1956年獨立后,在民族國家的構建過程中同樣經歷了柏柏爾部落社會與中央政府長期的緊張對抗時期,雙方為此都付出了沉重代價。直到20世紀80年代后,摩洛哥政府和柏柏爾部落在認真的反思中,漸次向理性回歸,相互不斷調整策略,管控矛盾和沖突,努力實現和解。促成這種變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摩洛哥作為一個“平民化”的君主制政體(摩洛哥阿拉維王朝國王的妻子、母親、祖母和外祖母通常均來自平民,故而有平民化君主制之稱),王權對柏柏爾部落的治理表現出適度的變通性和寬容性。例如,摩洛哥君主在政治上與柏柏爾部落上層和精英建立恩庇關系;在經濟上實施安撫政策,承認柏柏爾部落土地的集體所有權;在文化上倡導將共同的宗教信仰,而不是單一的阿拉伯族群認同,作為摩洛哥的國家認同。而柏柏爾人的基本訴求也以溫和的文化運動為主要內容,謀求柏柏爾語言文化應賦予的權利等,并不追求擺脫中央政府的自治、分立或獨立。2011年,摩洛哥憲法修訂案規定柏柏爾語和阿拉伯語享有同等的語言地位,從而為摩洛哥中央政府與柏柏爾部落關系的進一步發展創造了條件。然而,從長遠看,如何解決柏柏爾部落社會內部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以及柏柏爾偏遠山區與摩洛哥城鎮之間在社會經濟發展方面存在的明顯斷層,依然是考驗摩洛哥中央政府與柏柏爾部落關系深度融合的關鍵。
家族和部落因素在非洲阿拉伯民族國家構建中的影響無疑是多元而復雜的。其他國家諸如毛里塔尼亞、索馬里和吉布提等國的家族和部落組織也都有自身發展演變的路徑和規律,它們對各自民族國家構建的影響自然也是不同的。探究非洲阿拉伯國家的家族和部落問題必須把握兩個維度:一是應該厘清非洲阿拉伯諸國主要家族和部落的基本情況,包括家族和部落的區域分布、成員的構成、生態環境和經濟生產方式、組織結構和運作機制、內生矛盾沖突的調解、對外交往原則、文化傳統和習俗的維護,等等;二是在全面認識非洲阿拉伯各國的家族和部落基本情況的基礎上,需要運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唯物史觀來闡釋和解讀非洲阿拉伯各國的家族和部落長期存續的原因。總體來說,非洲阿拉伯國家在獲得獨立和建立民族國家后,大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現代化發展,并對部落社會進行了相應改造,各國的部落呈現一定的萎縮之勢。但家族和部落依然在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等領域發揮著重要影響,甚至是決定國家穩定的關鍵因素。而關于部落意識向國家認同的轉化,也是一個雙向度的問題。非洲阿拉伯國家滯后的社會發展和固有的傳統文化,決定了各國根深蒂固的部落意識的轉換將是一個緩慢的漸進過程。部落意識的弱化有賴于部落民眾能夠充分感受到他們在沒有或失去部落庇護的情況下,同樣能夠享有更多的權益和更好的生活。這是一個不可替代的前提條件。而要實現這樣的目標,不僅仰仗各國社會和經濟發展所能提供的雄厚財力和物質基礎,同時還依靠各國政府能夠有效實施各種有利于協調部落與國家關系,促使部落民眾生成國家認同的一系列相關手段和政策。因此,對上述問題的考量和辨析是探究非洲阿拉伯國家家族和部落問題的一種新的嘗試。
四、列強對非洲阿拉伯國家的殖民統治及其影響。在近現代歷史上,非洲阿拉伯國家不論大小,幾乎都曾長期飽嘗西方列強殘酷的殖民掠奪和統治。法國率先在北非的馬格里布地區建立了以阿爾及利亞為中心的殖民統治圈。1830年,阿爾及利亞淪為法國的殖民地;1881年,突尼斯成為法國的“保護國”;1888年,法國占領吉布提全境,并于1896年,在吉布提建立“法屬索馬里”殖民政權;351912年,摩洛哥淪為法國的“保護國”,同年科摩羅四島也成為法國的殖民地;1920年,毛里塔尼亞成為“法屬西非洲”管轄的領地。英國緊步法國的后塵,它在奧拉比領導的埃及反英起義失敗后,于1882年占領埃及,并將其變為“保護國”;1899年,在英國操縱下,蘇丹成為英國和埃及的共管國;1887年,英國將索馬里北部地區作為它的“保護地”,并于1941年控制整個索馬里。1912年,意大利在意土戰爭后將利比亞變為它的殖民地;1925年,在索馬里南部建立“意屬索馬里”。1943年,英國取代意大利,占領利比亞南、北兩地區。西班牙在列強瓜分北非殖民地的浪潮中也分一杯羹。1912年,摩洛哥淪為法國的“保護國”后,西班牙旋即與法國簽訂《馬德里條約》,摩洛哥北部地帶和南部伊夫尼等地劃歸為西班牙的“保護地”。至此,非洲阿拉伯諸國陸續被西方列強納入各自的殖民體系中。
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一文中評價英國在印度的殖民統治時指出:“英國在印度要完成雙重的使命:一個是破壞性的使命,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另一個是建設性的使命,即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36但是,以法國為首的西方列強對非洲阿拉伯國家的長期統治只是完成了其破壞性的使命,即各國原有的傳統社會經濟結構在西方勢力的沖擊下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而殖民者要完成的建設性使命則成了一個虛幻之夢。
以阿爾及利亞為例,馬克思在馬·柯瓦列夫斯基所著《公社土地占有制》一書摘要中揭露,自1830年法國入侵阿爾及利亞后,法國的殖民統治“手段有時改變,目的始終是一個:消滅土著的集體財產,并將其變成自由買賣的對象,從而使這種財產易于最終轉到法國殖民者手中”37。恩格斯撰寫的《阿爾及利亞》一文,也對法國在阿爾及利亞的殖民統治進行了針針見血的深刻描述:“從法國人最初占領阿爾及利亞的時候起到現在,這個不幸的國家一直是不斷屠殺、掠奪和使用暴力的場所。征服每一座大城市或小城市,每一寸土地都要付出巨大的犧牲。把獨立視為珍寶、把對外族統治的仇恨置于生命之上的阿拉伯和卡拜爾部落,在殘暴的襲擊下被鎮壓,他們的住宅和財產被焚毀和破壞,他們的莊稼被踐踏,而幸存的受難的人不是遭到屠殺,就是遭到各種奸淫和暴行的慘禍。”38
利比亞被形象地喻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由聯合國“制造”出來的一個國家。實際上,這也是域外大國之間相互博弈、各自謀求在利比亞權益的一種妥協的產物。美國駐利比亞首任大使亨利·賽拉諾·維拉德(Henry Serrano Villard)曾指出,利比亞的歷史基本上是征服與占領交替更迭的歷史。39 據統計,1912年利比亞被征服后,在意大利殖民統治的30年間,大約有11萬利比亞人被關押在集中營,4萬人死于疾病、虐待或者饑饉。最新的利比亞解密檔案顯示,意大利殖民者處死的囚禁者多達7萬人。40而本土人口則從1907年的140萬降至 1933年的82.5萬人。41
西方列強長期的殖民統治,造成非洲阿拉伯國家的貧窮和落后,社會發展異常緩慢。同時,被置于殖民體系中的非洲阿拉伯國家不得不在屈從或服務于各宗主國殖民權益的前提下,實施自身的政治、經濟、外交和文化政策等,致使這些政策普遍帶有明顯的殖民依附色彩。例如,科摩羅的許多現代政治和法律制度就源于殖民時代,一位科摩羅律師比喻:“科摩羅國家是從法國復制而來的,它是復印件。”又如,吉布提獨立后,法國在此長期駐扎4000人的軍隊,并宣稱為吉布提提供所謂的“安全保障”。
此外,西方列強對非洲阿拉伯國家實施的殖民手段和方式,也因對象國不同而有所區別:對于那些戰略和經濟利益重要的國家,通常采取直接統治的方式;對于那些小國或經濟權益有限的國家,它們往往通過挑選代理人,諸如當地的封建主和有名望的部落酋長、首領等實行間接統治。非洲阿拉伯國家對于西方列強的殖民統治一直進行著頑強抗爭,但各國謀求獨立和解放的途徑,則因國情和殖民者統治方式的不同而呈現反差。一般來說,在那些殖民統治最殘酷的國家,民眾浴血反抗的斗爭就更加激烈。阿爾及利亞是一個最典型的案例。阿爾及利亞人自1954年在奧雷斯山區打響武裝斗爭的第一槍后,經過七年艱苦卓絕的反法解放戰爭,最終粉碎了法國強加于阿爾及利亞人長達132年之久的殖民枷鎖,于1962年贏得獨立。科摩羅、吉布提和毛里塔尼亞這些小國基于自身的局限,以及它們同前宗主國法國的無法割斷的各種聯系,因而選擇了非暴力的和平方式走向獨立。利比亞歷來是大國逐鹿爭雄之地,它的建國彰顯了大國在聯合國舞臺上折沖樽俎、不甘舍棄已有權益的博弈。故此,西方列強在非洲阿拉伯國家的殖民史是非洲阿拉伯國家近現代史的重要研究內容。殖民統治對各國歷史進程所衍生的各種關鍵問題及影響,都需要依據可靠的史料做出盡可能符合客觀事實的更深層次的再分析和全新的解讀。
五、現代化運動與阿拉伯社會主義的治國實踐。現代化源于西歐,是伴隨近代工業革命所聚集的強大內動力而興起的。“二戰”結束后,作為新生的現代民族獨立國家,非洲阿拉伯國家在戰后世界現代化浪潮的沖擊和驅動下,陸續走上現代化發展道路。外源性和后發性是非洲阿拉伯國家推進現代化的基本特點。非洲阿拉伯國家啟動現代化的原動力、經濟結構、資源稟賦、社會基礎和價值取向等完全不同于西方,由此決定了它們不可能照搬西方模式。
現代化是人類文明發展和演進的最復雜的過程。世界各國的現代化實踐,按經濟形態來區分,大致可歸納為三大類,即資本主義類型、社會主義類型、混合類型,而每一種類型都有多種發展模式。42但任何一種發展模式都要適應一定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符合本國的具體國情。非洲阿拉伯國家的現代化總體上都屬于混合類型,是一種尚未定型的現代化選擇。它兼采資本主義現代化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兩種模型的不同特色,是將兩大對立模型合成而產生的一種中間發展形式;在本質上是一種邊緣資本主義的發展模式。43
阿拉伯社會主義的發展道路堪稱戰后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推進現代化的一種主流。這一現象的出現同戰后西亞北非地區盛行的阿拉伯社會主義思潮密切相關。阿拉伯社會主義主要由阿拉伯民族主義、伊斯蘭傳統和科學社會主義的個別原理所構成,是一種帶有濃厚阿拉伯-伊斯蘭特色的社會思潮。非洲阿拉伯國家的所謂社會主義主張,名目繁多,形式不一。其中包括埃及的納賽爾主義、阿爾及利亞的自管社會主義、突尼斯的憲政社會主義、利比亞的伊斯蘭社會主義,以及索馬里西亞德總統自封的“科學社會主義”44等。阿拉伯社會主義有幾個共同點:一是把社會主義等同于伊斯蘭教的教義精神,認為伊斯蘭教是社會主義原則的淵源;二是把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發展經濟和振興民族,進而實現國家現代化的綱領和手段;三是拒絕科學社會主義,明確反對無神論,強調以伊斯蘭教信仰為基礎,尊重民族和宗教文化傳統,主張階級合作和私有制的永恒性。45納賽爾就曾表示,他的阿拉伯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存在根本性差異,并且具體表現在五個方面。46這便昭示了阿拉伯社會主義的特殊屬性。
阿拉伯社會主義之所以能夠成為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選擇的現代化發展模式,一方面是由于非洲阿拉伯國家長期深受殖民主義之害,導致其本能地排斥西方發展模式。亦如研究者所言,當資本主義與殖民國家和剝削特權聯系在一起后,社會主義作為一種相反的意識形態,在非洲無疑成為普遍的訴求。47自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中期,阿拉伯社會主義在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的實踐,確實取得了一些不容否認的成效。一些數據也可說明這一點。例如,埃及的工業總產值從1952年的3.14億埃鎊增加到1979年的61.6億埃鎊,增長了近19倍。同一時期,農業總產值由3.87億埃鎊提高到36.6億埃鎊,增長了8.46倍。48 阿爾及利亞在1967—1978年國民經濟保持年均7.2%的增長率,十多年間人均國民收入從375美元增至830美元。49突尼斯經過十年的建設,基本形成自身的民族工業體系,國有企業從1960年的不足25家發展到1970年的185家,國有經濟在國民收入中的比例從1.8%上升到33.7%。50
然而,由于內外和主客觀多種因素的局限,非洲阿拉伯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遭遇的挫折與失敗遠大于成功,是一種不成功的現代化嘗試。它們面臨一系列難題,諸如政治發展明顯滯后于經濟發展,經濟發展對外的嚴重依賴性,生產結構的單一性與脆弱性,社會經濟的二元性與對立性,工業分布的條塊性與不均衡性,過度城市化和人口增長失控,生態環境不斷惡化,等等。這些問題使非洲阿拉伯國家在全球化時代難以擺脫被邊緣化的命運。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以阿拉伯社會主義為主導的非洲阿拉伯國家的現代化實踐,無不經歷了趨于衰勢的變化。80年代末期,伴隨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有關阿拉伯社會主義的議題在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逐漸成為一種歷史記憶。從反思的角度看,理性處理宗教與現代化的關系問題,仍是非洲阿拉伯國家在現代化實踐中不能回避的課題。宗教地域特征和傳統文化使非洲阿拉伯國家的現代化之路充滿了“悖論”。由于近代以來伊斯蘭世界尚未真正出現比較徹底的宗教改革運動,未能在人的解放和價值取向等問題上實現跨越性的突破,伊斯蘭世界在近代的各種社會改革基本上都沒有超出改良范疇,其主軸大都以捍衛伊斯蘭教傳統價值觀和鞏固當權者的統治為目標。其所觸及的僅僅是應對外來挑戰的表象問題,而回避對其政治和思想體系的批判性內省與更新,從而制約著各國的文明演進和現代化進程。
阿拉伯社會主義作為一種民族主義思潮在戰后的非洲阿拉伯國家盛行20年之久,它是獨立后的非洲阿拉伯各國選擇的一種現代化模式和社會制度。因此,其核心仍是國家定位和發展道路的問題,也是一個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深入研究和探索,將有助于充實和豐富馬克思主義關于經濟落后國家發展道路選擇的相關理論。
六、早期的伊斯蘭教和當代非洲阿拉伯國家的伊斯蘭潮。恩格斯在《論早期基督教的歷史》一文中指出:“伊斯蘭這種宗教是適合于東方人的,特別是適合于阿拉伯人的。”51早期伊斯蘭教在非洲的傳播肇始于第二任哈里發時期穆斯林軍隊于公元639—642年對埃及的征服。非洲本土人最早的伊斯蘭教皈依者大多為社會的上層,其中又以統治者和成功的商人最愿意改信伊斯蘭教,窮人和鄉村居民的改宗要晚得多。故此,早期的伊斯蘭教在非洲被稱為“宮廷和商業宗教”52,這一宗教首先在政界及商界權勢人物中傳播開來。后來埃及人紛紛皈依伊斯蘭教,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時的拜占庭統治者強加于埃及人的各種賦稅過重,而新的伊斯蘭政府所征稅率很低。同時它對宗教自由的態度也比拜占庭要更寬容。科普特基督教徒直到11世紀依然占埃及人口的大多數,便是一個頗具說服力的佐證。
在伊斯蘭教創立的初期,北非實際上也是那些發現自己與中央伊斯蘭國家日益強大的遜尼派正統觀念不合的穆斯林的庇護所。53伊斯蘭教初期的兩個重要少數派教派——什葉派和哈瓦利吉派54都在北非找到了避難地。哈瓦利吉派落腳于北撒哈拉沙漠中的小綠洲,以及卡比利亞和阿特拉斯山脈中的丘陵地帶,他們同土著柏柏爾人建立了比較親密的關系。什葉派在北非的勢力和影響更大。什葉派首先在阿爾及利亞東南部站穩腳跟,并不斷向外拓展。10世紀初,他們先后推翻了阿巴斯王朝在突尼斯的統治和打敗柏柏爾-哈瓦利吉派。公元909年,什葉派首領奧貝德拉在突尼斯以先知穆罕默德之女法蒂瑪的苗裔自居,被擁戴為哈里發,建立法蒂瑪王朝,這是伊斯蘭教什葉派的第一個王朝。國都為馬赫迪亞。55隨后,法蒂瑪王朝征服摩洛哥,進而占領整個馬格里布地區。969年攻占阿拉伯帝國統治下的埃及,973年遷都開羅,并在埃及實施了長達200余年的統治,直到1171年被推翻。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初期,在北非的一個共同現象是:無論是基督教的少數派阿里烏斯派和一性論派,還是伊斯蘭教的少數派什葉派和哈瓦利吉派,都把北非或是作為大本營,或是作為庇護地,這一現象的歷史蘊含令人深思。或許正因為如此,近代以來北非阿拉伯諸國出現的各種伊斯蘭復興思潮或運動,都按照其自身的邏輯發展。就地緣政治來說,它不像西亞阿拉伯國家那樣,處于中東各種矛盾的旋渦中,因而受外部影響相對較少。就對外交往來看,北非諸國毗鄰歐洲,在歷史上多為法、英等國的殖民地,與西方有密切的聯系,故此對東西方文化和價值觀差異的體驗也比西亞阿拉伯國家更深刻。這些因素凝聚了北非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多元化色彩。
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北非伊斯蘭復興運動主要在埃及、蘇丹和阿爾及利亞等國形成幾個中心。一般來說,北非阿拉伯國家伊斯蘭復興運動的主調趨于溫和與理性。這里并不否認在某些特定時空下出現的極端傾向。以埃及為例,由哈桑·班納于1928年組建的穆斯林兄弟會(以下簡稱為“穆兄會”)是埃及最大的民間伊斯蘭組織。20世紀70年代,雖然穆兄會分裂出一些激進組織,包括“贖罪與遷徙組織”和“圣戰組織”等,但總體上看,埃及歷屆政府基本能夠掌控來自宗教勢力的挑戰。納賽爾時期,埃及政府與穆兄會的關系在合作、利用和打壓中輪換。薩達特和穆巴拉克時期,穆兄會基本放棄暴力手段,轉而采取和平、合法和半合法的斗爭策略。穆兄會中占主導的溫和派強調,以和平和漸進的方式實現伊斯蘭化,以理性和現代的角度看待伊斯蘭法和伊斯蘭政府的功能。56由此,政府與穆兄會之間形成了容忍、妥協、限制和反限制關系的動態性變化,從而維持埃及社會的穩定。
哈桑·圖拉比是20世紀90年代蘇丹最有影響力的宗教政治思想家,有“非洲霍梅尼”之稱。圖拉比同1989年發動軍事政變掌權的巴希爾合作,在蘇丹建立了伊斯蘭政權。圖拉比主張實行政教合一,全面實現社會生活的伊斯蘭化,并于20世紀90年代在蘇丹實施所謂的“伊斯蘭試驗”。圖拉比認為,他的伊斯蘭試驗是“建立在人民價值觀基礎之上,由知識分子引導,動用宗教資源促進不發達國家發展的新嘗試”57。他還認為,伊斯蘭復興最理想的情況是在沒有內部壓制和外部干涉的形勢下通過和平、漸進的方式發展。58因而,一方面,他反對暴力,強調伊斯蘭教的溫和與寬容,認同與時俱進的宗教改革,倡導婦女解放和提高婦女地位等。這些都體現了圖拉比伊斯蘭試驗的溫和性。另一方面,圖拉比的伊斯蘭試驗始終被限定在其合作者世俗的蘇丹總統巴希爾設定的軌道內,巴希爾決不允許圖拉比的宗教權勢凌駕于其權力之上。事實上,代表國家政權的巴希爾與代表伊斯蘭勢力的圖拉比的政教結合,從一開始就是一種權力借重和彼此利用的關系。在蘇丹這種多部落多宗教的復雜的政治環境下,教權顯然無法與世俗政權相抗衡。
阿爾及利亞是北非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另一個類型,體現了阿爾及利亞宗教政治化和政治暴力化的雙重特點。1989年誕生的阿爾及利亞“伊斯蘭拯救陣線”(以下簡稱“伊陣”)是阿爾及利亞國內最大和最具影響力的伊斯蘭復興組織,其主要領導人阿巴斯·邁達尼是一個擁有英國教育學博士學位的大學教授,另一個是清真寺的伊瑪目阿里·貝爾哈吉。實際上,他們分別代表阿爾及利亞伊斯蘭復興運動中的溫和派與激進派兩大勢力。盡管存在思想意識上的分歧,但這并未成為雙方合作的障礙,有研究者將他們對外發出的不同聲音形象地喻為“雙頭性領導”下的“多聲部合唱”59。兩人迥然不同的風格,相得益彰,吸引了大批不滿的阿爾及利亞人。60伊陣主張維護穆斯林共同體的統一,捍衛伊斯蘭歷史和文化遺產。61其最高目標是通過和平斗爭的策略,實現阿爾及利亞的伊斯蘭化。但是,軍隊作為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勝利者的象征,不允許伊斯蘭勢力改變國家的世俗發展方向。當伊陣通過市政和議會選舉即將掌控國家政權時,軍隊毫不猶豫地予以干涉,終止了其邁向權力舞臺的步伐。而伊陣內部和政府內部對事態的不同認知,最終釀成了一個分裂的政府與一個分裂的伊斯蘭反對派之間對抗的危機。62據統計,在隨后四年多的時間里,暴力沖突和相互殘殺此消彼長,約有6萬平民和軍人死亡。63 阿爾及利亞被打上了暴力政治的特有符號。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95年11月澤魯阿勒贏得阿爾及利亞歷史上首次自由選舉的勝利,由此證明了阿爾及利亞人最終拋棄了困擾國家政治的宗教和世俗極端主義。64
從北非三國的伊斯蘭復興運動來看,盡管其目標和行動手段有相似之處,但三國互不統屬,幾乎不存在彼此的協調和支持。這種狀態表明北非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分散性和多樣性,因而外溢影響有限。同時,它也揭示了北非伊斯蘭復興運動所聚集的能量和張力,無論是在同世俗政權合作還是在抗衡方面,都不足以占上風的總趨勢,更無法改變世俗政權主導國家政治秩序和發展方向這一歷史事實。
七、政治劇變和北非阿拉伯國家的未來走向。北非是2010年底2011年初阿拉伯政治劇變的發源地,誘發了整個阿拉伯世界的震蕩。從本質上看,此次阿拉伯劇變的根源在于,阿拉伯威權主義政權在政治上的極度僵化和現代化發展的“錯位”,以致無法滿足阿拉伯民眾對民生、民主、民權的期盼。換言之,阿拉伯變局實際上也是阿拉伯民眾謀求重新選擇現代化發展道路的一種抗爭。
然而,舊政權的垮臺并不意味著新制度的建立。早在政治劇變之初,巴林思想家賈比爾·安莎里在一篇文章中就寫道:“一層厚厚的浪漫主義之膜,正裹繞阿拉伯國家當前的變革要求。這種情形,我們這一代人也曾經歷過,我們曾經夢想過統一、自由和社會主義,但我們等來的卻是專制,它帶給我們的只有挫敗和失望。”65另一位阿拉伯政治家指出,變革不應止于改變統治者,而應致力于改變社會,即改變社會的經濟、文化基礎。問題是:如何讓變革從表面及于縱深,從形式過渡到實質?66這些擔憂和發問似乎已預感到阿拉伯變局前景的迷惘。而后來阿拉伯變局的走向也印證了這一點:埃及經歷了翻燒餅式的政權“輪回”,從穆巴拉克的垮臺,到穆兄會的穆爾西在權力之巔的曇花一現,再到穆爾西被軍人政權所取代,民主政治似乎離埃及依然遙遠;卡扎菲之后的利比亞陷入四分五裂的武裝割據狀態,各派系之間的混戰綿延不絕,新的政治秩序的重建渺無音訊;唯有突尼斯的局勢讓人看到了一縷“阿拉伯世界微弱的曙光”。2014年12月,突尼斯誕生首位民選總統,國內局勢趨于相對穩定。但突尼斯的腐敗之風并未得到有效遏制,根據國際組織提供的數據,2010年突尼斯在“透明國際”清廉指數中位列178個國家的第59位,2016年則在176個國家中名列第75位。67因此,突尼斯的社會改造和政治變革任重道遠。
與此同時,阿拉伯國家的政治生態因政治劇變而發生明顯變化,一些地區和國家出現權力“真空”。為搶占地盤和擴張勢力,不同派系之間的惡斗持續升溫。北非馬格里布地區和非洲之角的索馬里成為兩個恐怖主義的淵藪。利比亞境內的恐怖活動日甚一日,它們所釋放的破壞力對近鄰突尼斯的穩定構成威脅;索馬里青年黨作為東非臭名昭著的恐怖主義組織,在阿拉伯政治劇變后進一步擴大活動領域,頻繁制造一系列暗殺和暴恐事件,破壞索馬里和平進程與民權社會。同時,索馬里猖獗的海盜劫持活動68,也在嚴重干擾著國際水道的航行安全和各國間的經貿交往。
阿拉伯政治劇變距今已有十余年,反觀非洲阿拉伯諸國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的現狀,多數國家仍然在過去的老路上徘徊不前,尚未在探尋新的發展道路中取得突破性進展,也沒有找到能夠理性化解長期困擾國家的社會、經濟和族群割裂問題的有效策略。非洲阿拉伯國家的發展和創新之路如此之艱難,可從兩個層面來解析:一是緣于自身的局限。多數非洲阿拉伯國家實際上都沒有經受過現代大工業血與火的洗禮,迄今還不能形成一個真正能夠體現或代表先進生產力,領導民眾并得到民眾廣泛支持的社會階層。這表明非洲阿拉伯國家仍處于由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型的過程中。二是基于非洲阿拉伯國家固有的宗教地域特點。宗教被人為地承載了過多的非宗教因素,因而需要不斷理順信仰與理性、宗教與世俗、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等方面的關系,并且必須防止伊斯蘭教義被隨意曲解和“工具化”,從而挑起宗教狂潮,使國家的正常發展迷失方向。“伊斯蘭社會民主演進的障礙不僅是政治層面的,而且在根本上還與價值觀念有關。因此,要建立相對性、多元化的民主理性,就必須撼動神學與教法的基本結構。”69由此可見,實現與時俱進的宗教變革和激活人的創造力,將是非洲阿拉伯國家長期和不可懈怠的使命。
八、關于國外文獻史料的使用。任何一項研究都離不開相關資源的支持,豐富可靠的史料是完成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最重要的前提條件。因此,這一研究必然要借助國外的各種文本資源。從語種來說,以英語為主,并且盡可能地吸納阿拉伯語、法語、俄語等,以及中譯本的文獻史料;從文本來說,包括有關非洲阿拉伯10國各個時期的歷史著作,重要人物的傳記和回憶錄,對重要政策和重大事件的專題研究,相關國家陸續解密的檔案資料,新媒體和網站的各種述評,以及國內外學者發表的一系列相關學術論文等。項目組在研究和寫作過程中,對于這些龐雜的文獻史料,都須經過審慎篩選、相互比對和甄別,以便使所用史料客觀、可靠和可信。項目組遵循的原則是,注重對文獻史料的合理吸納和消化,確保研究成果的質量和應有水準。
如前所述,非洲阿拉伯國家作為一個國家群,各國國情獨特而復雜,呈現紛繁和多元的色彩。但非洲阿拉伯國家同樣存在共性,在歷史演進中面臨的許多問題也是相同的。按照傳統觀點,對于國別通史的研究,通常的聚焦點大多是諸如政治制度、經濟模式、社會結構等這些顯性要素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演化。毋庸置疑,這些要素是通史研究不可或缺的核心內容。但本項目的作者并不僅僅拘泥于這些顯性要素,而是審慎地選擇更貼近客觀社會現實,且能折射事物本質的一些問題來解析非洲阿拉伯國家的歷史發展。這實際上是力圖從一個不同的新視角,來探討非洲阿拉伯國家綜合性通史的一種嘗試。而這種嘗試完全取決于非洲阿拉伯國家的固有的獨特國情,也是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進程中必須直面的重大議題。它有利于突破慣性思維的窠臼或定式,從更深層次認知非洲阿拉伯國家的變遷。更重要的是,這些問題能夠從根本上深刻反映不同時期非洲阿拉伯各國社會、政治、經濟和宗教文化等領域的獨特樣貌及嬗變,凸顯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演進的脈絡和軌跡。從一定程度上講,它們構建了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研究的一個總體框架,也提供了一種宏觀的視野和路徑,以便在縱橫維度的比較研究中揭示非洲阿拉伯國家歷史發展的基本規律和主要特點。我們企盼八卷本《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的問世能夠為讀者和研究者深度了解非洲阿拉伯國家的歷史提供借鑒,并發揮其應有的社會效應。同時,對于書中的不足之處,懇請行家不吝指正和賜教。
2022年3月于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
1 這12個阿拉伯國家為伊拉克、敘利亞、約旦、黎巴嫩、沙特阿拉伯、巴林、卡塔爾、科威特、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曼、也門和巴勒斯坦。
2 彭樹智主編:《阿拉伯國家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頁。
3 “賈希利亞”為阿拉伯語的音譯,阿拉伯人將伊斯蘭教誕生前的時期泛稱為蒙昧時期。
4 錢乘旦:《中國的英國史研究》,《歷史研究》1997年第5期。
5 “全球歷史觀”興起于20世紀50年代,代表人物是英國歷史學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美國歷史學家L.S.斯塔夫里阿諾斯和威廉·麥克尼爾等。該派為適應全球一體化發展所帶來的新的時代特征,突破西方學術界根深蒂固的“歐洲中心論”,主張建立一種“將視線投射到所有的地區和時代”,“超越民族和地區的界限”,并從宏觀的、聯系的角度考察和分析人類社會歷史演變走向的方法、觀念和理論體系。
6 李學勤、王斯德主編:《中國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報告1978—2008:歷史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73頁。
7 〔美〕菲利普·C.內勒:《北非史》,韓志斌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3頁。
8 〔美〕埃里克·吉爾伯特、喬納森·T.雷諾茲:《非洲史》,黃磷譯,海南出版社、三環出版社2007年版,第42頁。
9 〔美〕埃爾頓·丹尼爾:《伊朗史》,李鐵匠譯,東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3、27頁。
10 自岡比西斯二世起,波斯人先后在古埃及建立了兩個王朝,即第27王朝(前525—前404年)和第31王朝(前343—前332年),兩個王朝在埃及的統治共計長達130余年。
11 〔美〕菲利普·C.內勒:《北非史》,韓志斌等譯,第22頁。
12 同上書,第24頁。
13 〔美〕喬治·薩頓:《科學史和新人文主義》,陳恒六等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64頁。
14 黎凡特是指現今的黎巴嫩、敘利亞、巴勒斯坦和約旦等地,另有“肥沃新月帶”之稱。
15 布匿(Punic),即“古迦太基的”,是迦太基的腓尼基人和北非人混居而形成的文化和語言的稱謂。
16 B. H. Warmington, The North African Provinces from Diocletian to the Vandal Conques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 pp.47-48.
17 Stephane Gsell, Histoire Ancienne de l’Afrique du Nord, 8 Vols, 4th ed., Paris: Librairie Hachette, 1920—1928, p.389.
18 布匿戰爭指古羅馬和迦太基兩個奴隸制國家之間為爭奪地中海西部統治權而進行的著名戰爭,前后共三次:第一次于前264—前241年,第二次于前218—前201年,第三次于前149—前146年。布匿戰爭的結果是迦太基被滅,古羅馬爭得地中海西部的霸權。
19 〔美〕菲利普·C. 內勒:《北非史》,韓志斌等譯,第9頁。
20 阿里烏主義派(Arianism)亦稱阿里烏斯派,是以生活在公元3世紀后期的亞歷山大基督教司鐸阿里烏命名的基督教派別。阿里烏堅持基督在各方面都與天父的本體和特性不同,基督也與人不同,基督沒有人的靈魂,耶穌次于天父,是受造物,圣靈更次于圣子,并反對教會占有大量財產。該派在公元325年的尼西亞會議上被確定為“異端”后逐步向羅馬以北地區擴張。基督一性論派(Monophysite)認為耶穌的神性超過人性,耶穌并非兼有全神和全人的本性,而是完完全全的神,故而只有一個本性。
21 〔美〕埃里克·吉爾伯特、喬納森·T.雷諾茲:《非洲史》,黃磷譯,第91頁。
22 同上書,第109頁。
23 〔美〕希提:《阿拉伯通史》,馬堅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29頁。
24 〔美〕路易斯·亨利·摩爾根:《古代社會》上冊,楊東莼等譯,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109頁。
25 轉引自〔法〕莫·戈德利埃:《部落的概念》,沈靜芳譯,《民族譯叢》1984年第4期。
26 〔突尼斯〕伊本·赫勒敦:《歷史緒論》,李振中譯,寧夏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63—164頁。
27 卡扎菲家族所屬的卡扎法部落和利比亞最大的部落瓦拉法部落都屬于該部落聯盟。
28 閆偉、韓志斌:《部落政治與利比亞民族國家重構》,《西亞非洲》2013年第2期。
29 Amal Obeidi, Political Culture in Libya, London: Routledge, 2001, p.121.
30 Mawut Achiecque Mach Guarak, Integra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the Sudan: An African Renaissance, Bloomington: Authorhouse, 2011, p.12.
31 〔美〕希提:《阿拉伯通史》,馬堅譯,第28頁。
32 John Obert Voll and Sarah Potts Voll, The Sudan: Unity and Diversity in a Multicultural State, Boulder, Colo.: Westview Press, 1985, p.13.
33 Mawut Achiecque Mach Guarak, Integra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the Sudan: An African Renaissance, p.635.
34 阿拉伯河岸部落是指那些生活在尼羅河河谷和青白尼羅河之間熱帶草原東、西部的部落,他們幾乎都說阿拉伯語,均為穆斯林,并盡可能將自身譜系與阿拉伯半島先知時代的圣裔家族聯系在一起。參見R. S. O’Fahey, “Islam and Ethnicity in the Sudan”, Journal of Religion in Africa, Vol.26, No.3,1996, p.259。
35 在歷史上,吉布提和索馬里同屬一個文化圈。法國于1850年前后入侵吉布提,1885年法國同吉布提地區的酋長們簽訂條約,確認法國在吉布提的統治地位。1888年,法國又同英國達成協定,兩國以吉布提和澤拉之間的中線劃分勢力范圍,吉布提一側為“法屬索馬里”,澤拉一側為“英屬索馬里”。1896年,法國在吉布提正式建立“法屬索馬里”殖民政府。
36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0頁。
3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16頁。
3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4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104頁。
39 Henry Serrano Villard, Libya: The New Arab Kingdom of North Africa,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1.
40 Ronald Bruce St. John, Libya: From Colony to Independence, Oxford: Oneworld, 2008, pp.73-74.
41 Ibid., p.81.
42 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50頁。
43 〔埃及〕薩米爾·阿明:《不平等的發展》,高铦譯,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第169頁。
44 索馬里總統西亞德·巴雷自稱奉行“科學社會主義”,但從不提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他宣稱其“科學社會主義”是與伊斯蘭教“和諧一致”的,“伊斯蘭教義中有社會主義的基礎”。參見唐大盾等:《非洲社會主義:歷史·理論·實踐》,世界知識出版社1988年版,第37頁。
45 黃心川主編:《世界十大宗教》,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310—311頁。
46 1962年5月30日納賽爾在全國人民力量代表大會上的發言,《金字塔報》,1962年5月31日。轉引自唐大盾等主編:《非洲社會主義新論》,教育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96頁。
47 E. A. Alport, “Socialism in Three Countries: The Record in the Maghrib”,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43, No.4, Oct. 1967, p.692.
48 唐大盾等:《非洲社會主義:歷史·理論·實踐》,第116頁。
49 Massoud Karshenas, Valentine M. Moghadam, ed., Social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Economic, Political and Gender Dynamic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ian, 2006, p.42.
50 I. William Zartman, ed., Tunisia: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eform, Boulder: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1991, p.111.
5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526頁。
52 〔美〕埃里克·吉爾伯特、喬納森·T.雷諾茲:《非洲史》,黃磷譯,第109頁。
53 〔美〕埃里克·吉爾伯特、喬納森·T.雷諾茲:《非洲史》,黃磷譯,第95—96頁。
54 哈瓦利吉派(Khawāridj),伊斯蘭教早期派別之一。哈瓦利吉意為“出走者”。657年隋芬之戰期間,穆阿維葉在面臨失敗時提出“以《古蘭經》裁判”的停戰要求。當時阿里營壘內分為主戰和主和兩派,阿里傾向和解,遂接受穆阿維葉的要求,引起主戰派的極端不滿,約有12 000人離開阿里的隊伍出走,組成哈瓦利吉派。此外,該派認為哈里發應由穆斯林公選,當選者不應只限于古萊什人;同時主張在所有穆斯林中共同分配土地和戰利品,故又稱軍事民主派。
55 法蒂瑪王朝初建都拉卡達,即今突尼斯的凱魯萬,后于920年遷都馬赫迪亞,位于凱魯萬東南海岸。
56 R. H. Dekmejian, Islam in Revolution: Fundamentalism in the Arab World,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81.
57 Hassan Al-Turabi, “U.S. House Foreign Affairs Africa Subcommittee Hearing on the Implications for U.S. Policy of Islamic Fundamentalism in Africa”, www. Islamonline.net/iol-english/qadaya/qpolitic-14/ qpolitic1.asp.
58 王鐵錚主編:《全球化與當代中東社會思潮》,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69頁。
59 蔡佳禾:《當代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寧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頁。
60 Robert Motimer, “Islam and Multiparty Politics in Algeria”, Middle East Journal, Autumn 1991.
61 John Ruedy, Modern Algeria: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a Nation, Second Editio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5, p.252.
62 William B. Quandt, Between Ballots and Bullets: Algeria’s Transition from Authoritarianism, Washington, D. C.: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1998, p.58.
63 蔡佳禾:《當代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第135頁。
64 Martin Stone, The Agony of Algeria, London: Hurst & Company, 1997, p.120.
65 〔巴林〕 賈比爾·安莎里:《只有革命浪漫主義還不夠》(阿拉伯文),《生活報》,2011年4月25日。轉引自馬曉霖主編:《阿拉伯劇變:西亞、北非大動蕩深層觀察》,新華出版社2012年版,第437頁。
66 〔敘利亞〕阿多尼斯:《布阿齊齊的骨灰》(阿拉伯文),《生活報》,2011年4月28日。轉引自馬曉霖主編:《阿拉伯劇變:西亞、北非大動蕩深層觀察》,第438頁。
67 Sarah Yerkes, Marwan Muasher, “Tunisia’s Corruption Contagion: A Transition at Risk”, https://carnegieendowment. org/2017/10/25/tunisia-s-corruption-contagion-transition-at-risk-pub-73522.
68 據國際海事署報告,在索馬里海域發生的海盜襲擊次數為:2006年18起,2007 年48起,2008年111起,2009年215起,2010年219起,2011年236起。參見Elwaleed Ahmed Talha,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mpact of Somalia Piracy during the Period (1991-2012),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2013, p.14 (http://www.pp.u-tokyo.ac.jp/courses/2013/documents/5140143_9a., 2014-10-2)。
69 〔突尼斯〕本·阿舒爾:《民主派和神學派的政治活動》,阿拉伯聯合酋長國《聯合報》,2011年3月14日。轉引自馬曉霖主編:《阿拉伯劇變:西亞、北非大動蕩深層觀察》,第4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