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對我意味著什么？”金成喃喃自語。

“是呀?！逼蜒木痈吲R下臨下瞇起眼，不客氣出言譏諷：

“有人一生中飽受貧困和精神疾病的折磨，生前作品并未獲得廣泛的認可，但終生未放棄制作。

“也有人聽力受損仍躬耕熱愛，創作出不朽樂章，為音樂史搭建瑰麗殿堂、

“你擱這口口聲聲說創作藝術，在我看來純屬中二病晚期，半點實際行動看不到。東西呢？在哪呢？怎么創作的？”

金成勃然大怒，渾身止不住發顫：“你懂什么，就敢大放厥詞？我的藝術品，那可是……”

“依托答辯是吧？”

“你、你拿出來理由……拿出來詆毀我的理由！”

蒲涯哈哈大笑：“笑死，指著廁所說食堂，然后要求別人證明廁所為什么是廁所？

“你都這樣了，那我只能順從你。”

金成死死盯住他：“所以按你的意思是要我證明，我的食堂……藝術品是真的？”

蒲涯理所當然：“不然要我給你整出來嗎？”

“好！”金成氣極反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招靈體質，恭喜你，有資格成為藝術品完成前夕的見證者。”

蒲涯適時保持沉默，靜候事態變化。

對他而言，目的已經達到了。

金成如期被激怒。

那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蒲涯的雙眼瞳孔神采奕奕，悠然含笑。

被固定在墻壁的手勾起手指，趁金成不注意往袖口盡力觸碰。

與此同時。

金成緩緩摘下來了他的口罩，露出隱藏在陰影處的真容。

見其面目。

縱然是自詡經驗豐富的蒲涯，也從牙縫間吸入一口涼氣。

那張臉。

雖然還有著人類的形狀，但顯然早就不能用活人來形容。

數十塊形色質地各異的皮膚，被縫合成在了同一塊面皮，隨處可見縫合線條帶來的割裂感，宛若誰在他的臉上玩著拼圖游戲。

眼睛、鼻子、嘴巴……

這些構成器官的部位，乍一看還算正常。

可當它們組合成團，卻總有種不協調的怪異感，細細觀察便能感受到明顯的歪斜，想來也是出自不同地方的拼接物。

這種縫合，自頭顱一直延伸到脖頸深處，再往下則因為衣物遮蔽難以辨識。

不出意外的話，金成的軀干皮膚與他臉部大抵是如出一轍的。

“五年！我花了整整五年，才搜羅到那么多精美材料，塑造這幅完美的藝術品！”金成在剝離口罩后手舞足蹈，神態幾近癲狂，慷慨激昂道：

“你否認我？在看到這么完美的藝術品后，你還敢否認我？

“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居然敢說我沒有實際行動？

“招靈體質……你告訴我，我的杰作到底怎么樣？”

五年。

五年前，馬民安身亡。

五年前，也是金成理論上的畏罪自盡時間點。

結合眼前所見與先前判斷，蒲涯可以完全斷言，眼前之人不是活人，必然遭受了靈體影響。

金成身上的拼接零件，每一塊恐怕都能找到相應的受害者。

而他……甚至還對外宣稱自己是驅魔人？

委實荒謬。

蒲涯端詳片刻，淡然道：“這就是你想給我看的東西？金先生，恕我直言……你學過美術嗎，小學的也行?！?

他看起來既沒有驚慌，也沒有贊嘆。

金成本來已經決定好，無論蒲涯有何反應，都會立馬結束他的性命。

可偏偏，這個釘死在墻壁的人的反應是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提出了無關緊要的問題。

金成很想了結這一切。

但他就是無法克制住疑惑，下意識反問：“沒有，那又如何？”

“難怪?！逼蜒奶咸喜唤^道：

“美術的基本要素由哪些構成，你應該也不知道吧？”

金成默默搖頭。

“一般來說，色調、線條、形狀、構圖等等元素搭配完美，才能構造出完美的美術作品。

“色調根據明暗差異為觀者營造基礎氛圍，結合點線處理，反應出物體本身形狀，每個要素環環相扣，畫面必須保證整體感。

“如果說這些是灌注起高樓大廈的磚頭與鋼筋，那么構圖則相當于是根基。

“或是夸張，或是嚴謹，失去像樣構圖，必然會使得作品呈現怪異姿態，哪怕別的元素再怎么亮眼也無濟于事?！?

前世在游戲行業扎根，蒲涯沒少和美術大佬打交道。

在此過程間耳濡目染，他對這些理論知識也就日漸嫻熟。

這些知識可能在業內人士聽起來有不少漏洞，但唬住就連小學美術都一無所知的金成，絕對綽綽有余。

在不知不覺間，蒲涯早已占據談話主動權，讓金成順著自己話頭走。

當玄之又玄的理論碰撞上氣勢十足，頗具教導性質的講述。

金成已然完全失神，雙目怔怔，想要反駁，又覺得以自己過于純真的知識水平，半點刺都挑不出來。

在這種急切證明自己，與啞口無言的矛盾之下。

他緘默好一會兒：

“太對了哥。”

“反過來，你再看看自己臉上這東西?！痹S是興致上頭，蒲涯現在的神情反倒像數分鐘前的金成，幾近癲狂：

“什么玩意兒，黑一塊白一塊，縫合線條歪七八扭，難看的要死。

“你有構圖嗎？你有明暗關系嗎？你想描繪的是什么形狀？

“講真，你現在去幼兒園找點優秀兒童作品，最起碼還比你有想象力。

“我奶奶來都畫的比你好，哈哈！咋的，cosplay科學怪人說是?！?

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遭到如此詆毀，科學怪人coser金成臉漲的通紅。

“閉嘴啊！你根本就不懂，在我的領域，我就是唯一的藝術之神！

“像你這樣，像你這樣的無知者……”

“你和神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挺容易紅溫的，有興趣加入一支戰隊打ADC嗎？”蒲涯還在大聲嘲笑：

“紅溫燒烤，警告警告！

“現在倒是色調感統一了，難道你真是天才？”

金成崩潰吼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我已經很努力在去創作了?。　?

“假努力，除了感動自己一無所用?！?

金成呆若木雞。

詭譎紅光灑落臉龐，蒲涯棱角分明的臉龐，塑造出大塊立體陰影。

審視此般光照，金成對那些美術理論隱隱有了點頓悟。

卻總覺得還差最后一根飄渺不定的線，難以掌握手心。

然后。

他看到蒲涯又一次揚起嘴角。

這種笑容，金成本來認為只是弱者的拼死抵抗。

而現在。

這個釘掛成十字架樣子的男人，則給予了他與早先截然不同的感觸。

弱??？

不不，弱小的是自己。

如此有力的話語，洞察了自己的無能。

能一眼所見藝術本質，他怎么可能弱?。?

在自己面前，這個明明身處困境，依然能道出真諦的人……就連釘掛墻面的姿勢，仿佛也是某種天意所賜。

金成恍惚抬頭，雙手發顫朝著蒲涯伸去：“請……請您為我指條明路吧?！?

“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為了創作，我可以舍棄一切！”

“沒問題?！逼蜒碾[晦努嘴：

“你的老師已經來了，就在身后，回頭看看。”

聞言。

心急火燎的金成猛地轉過了身子。

一張陌生面容，映入他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