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娘見了這番情景，知道這孩子是怕了越發(fā)的得意起來，“也不知是哪里來的野小子，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說著還重重地往那孩子身上吐了一口痰，“呸！”

這個時候，那個瑟縮的小賊忽然抬起頭來，任憑那口痰吐在了他灰白相間的臉上，目光不避不閃，狠狠地盯著那個胖夫人！

顧家的人本來不是喜歡湊熱鬧的性子，無奈顧三老爺披頭散發(fā)，總要找個說法不是？柳云飛一行人自然也不得以留在了人群中，觀望事態(tài)的發(fā)展。

從頭至尾她發(fā)現(xiàn)那小賊都一直在忍，直到那胖婦人說了句“有爹生，沒娘養(yǎng)！”，她清楚地看見了那孩子眼中迸射出的兇光，此刻她看到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匹狼！

她見過這種狼，當(dāng)年在西北軍訓(xùn)的時候，她遇到過，不過當(dāng)時他們手中有槍，而且人多，所以狼群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了，不過聽說這種動物一旦遇到了獵物，必然是咬中咽喉，不死不休。

那婦人顯然沒有想到那孩子會突然抬頭用這樣嗜血的目光看著她，懵然見倒退了一步，無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仿佛那孩子剛剛在她的咽喉處咬了一口一般。

圍觀的人群見著剛剛還氣焰囂張的婦人此刻面對一個孩子卻露出了一副孬相，轟然而笑。

這時那婦人才醒過神來，上前一步又踢了那小賊一腳。

“看什么看，不給錢就抓你去見官！”

那小賊忽然開口道：“你已經(jīng)打過我了！”

婦人被噎了一句，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打死你也換不了我三個燒餅。”

柳云飛皺了皺眉，那個孩子…

她又望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賊，在顧敏文身邊輕聲說：“他真可憐，三個燒餅不過幾文錢的事，他的傷可不是幾文錢能治好的。”

果然，顧敏文搖了搖身邊的顧敏軒的手：“大哥，那個燒餅錢我們給了吧。”

顧敏軒略一皺眉，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況且本身他就對雞鳴狗盜之徒毫無好感，自己有手有腳，還掙不來幾個燒餅的錢嗎？可是看了看顧敏文期盼的目光，又看了看身旁正在整理頭發(fā)的顧三老爺，他嘆了口氣。

“這位大嬸。”顧敏軒上前一步。

他雖然還在變聲期，可是沙啞的嗓音中又透著一股瓷器碰撞的清脆，讓人聽了覺得十分悅耳，盡管聲音不大，喧鬧的人群還是瞬時安靜了下來。

氣場啊，氣場，柳云飛不由地腹誹。

“三個燒餅幾文錢？我來付吧。”

老板娘聞言，立刻緩過神來，馬上換了一副笑臉，“一共六文錢。”

顧敏軒聽了果然緩緩掏出了錢袋。

顧家的公子們是不是都是菩薩心腸啊，柳云飛好奇，哎，她還以為只有顧敏文這么心軟，也不知道顧家人怎么講一個大家族支持到現(xiàn)在的，不過她很快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錯了。

她看見顧敏軒掏出了六文錢，那個老板娘也急切地伸出了手，可是顧敏軒在那六文錢將將要觸及那支又胖又黑的手的時候收了回來。

“你剛剛打散了我叔叔的頭發(fā)，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老板娘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笤帚早已經(jīng)不翼而飛，不遠(yuǎn)處還站了一個發(fā)髻林亂的男人，她訕訕地說：“實在對不住，不過我看你叔叔也沒有受傷，我這燒餅卻是臟了，而且你也答應(yīng)給錢的。”

人群中立刻紛紛傳來不屑地議論聲，有的鄰居早就知道這燒餅店老板娘的吝嗇刻薄，絲毫不以為意。

顧敏軒聞言，嗤笑一聲，“不過區(qū)區(qū)三個燒餅，我叔叔可是掉了三根頭發(fā)。”

顧維仁看到自己被點了名，連忙捂了臉，他的大侄子從來就是只小狐貍，無奈常常有人將他當(dāng)作小白兔，可恥啊可恥，希望這次不要又是他丟臉。

老板娘聽了，立馬就火了，“你怎么知道掉了三根，你數(shù)過了！”

誰知道顧敏軒非常干脆的回答：“當(dāng)然數(shù)過了，不信你可以試試。”

顧維仁接著捂臉，又從指縫里看了一眼那個老板娘，娘耶…你帶我走吧…

開什么玩笑，老板娘的火蹭蹭地往上躥，雖然她不過市井小民，本朝也民風(fēng)開化，可是她這么貿(mào)貿(mào)然去數(shù)一個男人的頭發(fā)可是要被浸豬籠的，況且頭發(fā)那么多怎么可能數(shù)盡，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這就是個陷阱。

“就算掉了三根頭發(fā)又怎么樣？一個大男人還怕這個。”

顧敏軒并不介意她言語里的挑釁，“我剛剛說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他頓了頓接著道，“況且，我叔叔素有心疾，他剛剛受了驚嚇，如果舊疾復(fù)發(fā)怎么辦。”

顧維仁聞言立刻配合地假裝要暈倒，搖搖晃晃地將頭靠在顧興的肩上，可憐顧興雖是少年老成，哪曾見過這等情狀，可是顧維仁畢竟是三老爺，他只能滿臉憋得通紅，也不敢將他推開。

柳云飛一看便知道顧敏軒和顧維仁必然不是第一次干這事了，兩人過去在外面必定常常狼狽為奸，可憐他居然會以為顧大少爺老實質(zhì)樸，暗中咬牙，自己的眼光就那么不濟嗎？還好發(fā)現(xiàn)得早啊。回頭發(fā)現(xiàn)顧敏文真的靠上前去對顧維仁噓寒問暖，不由地暗笑，敏文果然是唯一的小傻子。

而此刻顧敏軒仿佛一個獵人再看垂死的獵物一般，欣賞著老板娘那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黑的臉色，接著不疾不徐地補上一句，“三根頭發(fā)加上補藥的錢怎么也要三兩銀子吧。”

到了這個時候老板娘如果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被找茬了，那她就白在蘇州賣了十年燒餅了。

“胡說八道！你待如何？”

看樣子準(zhǔn)備耍無賴啊？沒關(guān)系，不怕你耍，就怕你不耍，那多無趣啊不是。

“不如何，我們見官吧。”“見就見!”這幾人面生，搞不好是外地碰瓷的，她三表姨的大閨女可是王知府師爺?shù)囊烫?

“忘了說，我們與知府王家是世交…”顧敏軒不急不徐地補上一句。

果然，老板娘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wěn)，這是人群里忽然轉(zhuǎn)出個人來。

“你這婆娘，不好好干活怎么跑這里來了！”

那男子布衣短衫，黑臉大耳，聽這語氣，看樣子是燒餅店的老板了。

“你是他那人？”顧敏軒仍舊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似乎對自己的話被打斷毫不在意，“來得正好，她欠我們?nèi)齼摄y子。”

“什么三兩銀子？！”提到錢，老板娘又火了，這幾個人分明就是騙子嗎。

“住嘴！”老板立刻打斷了老板娘的話。看這公子的打扮雖然普通，可是他頭上的簪子和腰間的佩玉一看就不是凡品，這樣的人不是他能得罪的，三兩就三兩吧，他不想惹麻煩。

接著他趕忙從錢袋里掏了三兩銀子給顧敏軒，還一臉陪笑，“對不住這位公子，對不住這位老爺了！”

可是老板娘顯然不這么想，她立刻嚎了起來，“哎呦！我的銀子啊，你這個死鬼啊，三兩銀子要賣多少燒餅啊！”

老板并不管她的嚎叫，拉著她往燒餅店就跑。

顧敏軒看著手中的銀子，一臉愕然，沒想到這么容易，那個燒餅店的老板倒是很識時務(wù)嘛。

四周的人群一看沒有熱鬧可看了，都四散而去，爬在地上的小賊這才緩緩站起了，可是他并不著急撣去身上的灰塵，而是仔細(xì)地拍了拍手中的三個燒餅，仔細(xì)收好了放進(jìn)懷里，接著走到顧敏軒跟前，深深作了一揖。

“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他深情誠摯，聲音卻十分清冷。

顧敏軒一愣，他沒有想到這個小賊居然禮數(shù)周到，“不必，舉手之勞。”

那小賊并不予多言，轉(zhuǎn)身便走。

“等等！”顧敏軒忽然叫住他，又從剛剛的三兩碎銀子里拿出一兩遞給他，“拿去吧。”遲疑了一番，又接著道，“我看你也是個有骨氣的，還是找份工吧。”

那小賊依舊低著頭，聞言頓了一步又接著飛快地往旁邊的小巷走去。

柳云飛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接著回頭對顧敏文說：“少爺，我想去城南給我娘買個東西，我一會兒去找你們好么？”照道理家奴出了府不能隨便離開主人身邊，但是顧敏文向來把她當(dāng)成朋友，甚至是哥哥，所以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果然…

“你自己一個人行嗎？”顧敏文雖然了解柳云飛的聰慧，但是畢竟他是孩子，也不常出府，不免擔(dān)憂。

“沒事，離得不遠(yuǎn)，午膳前我一定能回來。”

一旁的顧敏軒早就聽見二人的談話，又望著弟弟水汪汪地期待的目光，他暗嘆了一口氣，“我們中午在群英樓吃飯，我和敏文轉(zhuǎn)一轉(zhuǎn)就會過去。”

柳云飛聽了連忙給顧敏軒行禮道謝：“給少爺添麻煩了。”

顧敏軒揮了揮手，淡淡一笑，便牽著顧敏文的手繼續(xù)向前走去。

柳云飛看著那一行四人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果斷地往剛才那小賊消失的小巷子奔去，希望還來的及，她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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