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離出發不久后，扶蘇與王離才回過味兒來，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些許意味。二人皆啞然失笑，隨著共事時間的變長，兩人真是愈發的有默契了。

扶蘇開口問時臉上驚詫的笑容已經換成了平時待人時的溫笑，“蒙公這是想到了什么？不妨說出來聽聽。”

蒙恬輕輕附和而笑，“公子不也想到了么，何須臣再多言。”

確實，扶蘇已經猜到，這成郕都尉的擅自調兵大抵不是什么兵變的征兆，而是更高層次的權斗，這是膚施還在負隅頑抗開田之策的豪強大戶們在向自己煊赫威勢。

“雍巫。”

即便如此，扶蘇雖然臉上帶著笑容，可心情依舊沉重，在呼喚雍巫的時候并沒有好口氣，聽得雍巫身體一顫。

“小人在。”

雍巫愈發的恭敬了，一口大氣都不敢出。他既希望公子懲處自己，又擔憂自己會因此在公子心中失了位，忐忑至極下應了聲。

“你親自去派人捎口信，讓王離將軍也日日傳報于我。若嫌文書繁瑣，可擇親信以口信回復。”

扶蘇轉念一想，這些個豪強大戶們一定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不然也不會這么大張旗鼓的，自己必須實時了解陽周所發生之事。

雍巫領命走后，扶蘇才稍微露出苦澀之色，“蒙公，您說陛下會不會已經得知我鬻爵之事？”

扶蘇懷疑那些還未主動服從鬻爵之策的豪強大戶們已經寫密信到始皇帝那里檢舉自己了，而且算算時間，正好可以與成郕都尉擅自調兵一事相呼應，使自己焦頭爛額，以至于左右失矩。

不過，扶蘇不會就此服軟，鬻爵之策本就是綏靖之策了，豈能再做退步。他們不會真以為好脾氣就好欺了不成。

這里扶蘇只是擔憂始皇帝不可獲知的舉動會對自己造成不可預知的后果，故而開口探一探蒙恬的口風，想從他角度猜測一番始皇帝的態度。畢竟自己充其量才與其見過一面，對其秉性了解甚是淺薄。

蒙恬收斂起了方才的笑容，眼神一凝，他也從公子話中嗅出了不一般的氣息，但令他不明白的是這么做完全是兩敗俱傷，對膚施的豪強大戶們不見得有任何好處，除非......

蒙恬揪著下巴并不長的胡須，徐徐開口，“臣以為不無可能。不過，公子不必過于擔憂，臣以為陛下并不會過分斥責公子。”

在這一點上，蒙恬與蒙毅出奇的相似。扶蘇可是始皇帝中意的皇子，還是長子，豈會輕易降罪，這明貶上郡實掌兵權的操作就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這次，多半也是跟處罰太子時期犯錯的惠文王一樣，責罰其首傅公子虔，讓自己替公子受罰。

“何以見得？”

即便是扶蘇穿越而來已有旬月，努力適應著這個時代，但仍然免不了對此有些疏忽，不然他也不會發出這樣的追問。

此時的蒙恬才明白為何陛下會將公子送到自己身邊來了。公子雖然在某些事上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可有些事上卻少了一絲敏感，這在上郡尚無大礙，可在朝堂上就顯得有些稚嫩，會讓公子陷入險境。

“臣以為......”

蒙恬斟一邊開口，一邊酌著語言，“臣以為陛下不責公子理由有二，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公子還有代行之權；其二鬻爵之策有過亦有功，陛下或許會以功過相抵為由而免除公子瞞上之罪。”

說完，蒙恬內心稍稍嘆了一口氣，今日先就這樣搪塞過去，此后擇日再提及，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需要處理。

扶蘇聽聞微微頷首表示認可，隨后又表示了擔憂，“僅膚施一地，竟有如此波折，若是推廣至上郡全郡，其難可想而知。不知蒙公可有良策？”

其實扶蘇也是清楚，一郡之大戶近乎集中在郡治，其余分散的加起來恐怕也難有五成之數，只要能徹底解決掉眼下之事，其余縣之大戶不也跟著“聞風而降”。他這般問僅僅只是為了表現出對蒙恬的倚重。

蒙恬面露殺氣，鄭重道：“公子，軍心可用。若有不法之徒，可就地斬處。”自扶蘇在軍中演講后，蒙恬一直都在做準備，可公子始終都把軍隊作為最后手，因此軍隊一直都在蓄勢。

說起軍隊，扶蘇這才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這會不會是豪強大戶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將膚施駐軍大部調離，隨后勾結匈奴突襲，將自己與蒙恬二人斬殺，這樣或許就能達成豪強大戶們陰險的目的。

畢竟大多數情況是人死政消，況且自己還是被匈奴襲殺，這會讓始皇帝對邊疆的策略更加溫和，上郡舊魏遺老遺少們就能實際上逐漸脫離咸陽的管控，從而愈發的獨立。

不對，或許根本不需要自己人死政消，只需要嚇一嚇始皇帝，讓陛下將自己召回即可。這樣的話，開田中尉可就真變成了開田之長官，不再意在分授田之事。

想到這里，扶蘇頓覺不妙，連忙尋問涉間、蘇角二位將軍的情況。自己在得知膚施有人存在通胡的可能時便讓這二將巡邊，以防不測。

蒙恬還以為公子是例行公事，所以一時間并未馬上重視，將這幾日二人的情況簡單地朝公子匯報。

說是巡邊，可現在秦國的騎兵力量并不強大，能機動作戰滿打滿算的大概就是兩萬余騎，還分散在廣袤的北方邊境線上，實難進行扶蘇想象中明初皇帝那般的領軍巡邊狩獵、威懾草原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因此涉間、蘇角二將將公子的巡邊理解成了巡查邊防，檢閱軍隊。

在了解了情況之后，扶蘇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是自己沒有說清楚。不過已經勞累二人多日，扶蘇也不好意思再讓這二人再多做什么，隨后又問起了膚施的城防如何。

“公子以為會有匈奴來襲？”

蒙恬也不傻，聯想之前公子的問詢，他馬上反應了過來，“公子放心，膚施城堅墻厚，非是十倍于我，絕難攻下。”

十倍于膚施守軍，數萬大軍不是百人流寇，豈能在不知不覺間偷渡進入秦國境內，突襲能算做是上郡腹地的膚施。

“若是有人里應外合呢？”

隨后扶蘇便將王離那日向自己舉告膚施城內有人勾結匈奴之事告知了蒙恬。

“公子不妨讓臣之親衛駐防膚施。”

蒙恬對自己的親衛還是很有信心的，他們絕無可能與膚施豪強勾連。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