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兮坐在馬車內,馬車緩緩而行,走的很輕。
車內很靜,車外殺聲震天。胡婉兮閉目凝神,心里想著一個人,一個很稀奇的人。
她一點都不擔心突然會有刀劍刺穿車身,傷到自己。有判官書生在,誰都無法靠近半步。
誰能想到,一個看似稀松平常的文弱書生,竟然會是一個高手?可笑他就是那樣不緊不慢,心安理得的騎著毛驢,哼著小曲,從一波波前來阻截的人馬面前,數次經過,然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將密函給安全的送了出去。
此時,只見那書生判官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執筆,與來襲之人頻頻交手的同時,還在飲酒。
這酒的名字喚作仙人醉,酒味清香,入口綿柔,喝著很是爽口,周身舒坦。
書生判官看著年輕,卻似那不倒翁,一路喝下來,竟然全無醉意,只是略有微醺之感。
他的動作很優美,不像是在殺人,倒像是在撰詩作畫,揮毫潑墨,可實際上,一筆在手,招招殺機,絕無活口。
說起那支筆,做的很是精致,筆桿長三十三寸,除了正常的狼毫筆頭,還可換做筆刀,細劍,錐刺,換下來的筆頭,直接裝在尾部便可,隨身攜帶,很是方便。尤其是那錐刺,中間留有細孔,可爆射毒針,筆桿之中,內置一百零八根細針,作為暗器配合,偷襲使用,可殺人于無形。
此筆是書生判官的父親所留,他的父親,還是當年找葉無影的父親葉淮生給專門設計的。
今日此時,他正用葉淮生設計的獨門武器,幫他的兒子葉無影做一件看似很重要的事。
馬車還在走,走在一條靠人用刀與劍沖殺出來的血色道路上,這條路,也許不遠,也許還很漫長。
青龍會的勢力還在蜂擁而至,北六省鏢局的支援,也在一波一波的趕來,江湖上諸多行俠仗義之輩,也紛紛加入。
路,看似很平,胡婉兮的心情,越來越是無法平靜。方到此時,她總算明白一個道理:“所謂的自由,原來要靠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才能鋪成路!”
終于,臨近東江城,馬車上已經悄悄換了人。鏢局護送的車隊,并沒有進城,而是繼續朝著京城方向而去。
東江城的街上,出現了一幅很溫馨的畫面。書生判官牽著毛驢,頭前帶路。毛驢的背上,坐著一位漂亮女子,眾人打望二人的目光,很像在看一對情侶。
書生判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且很開心,像極了娶了新媳婦兒的書生。手上的酒壺,還在時不時往口中灌上一大口酒,這酒喝的,甚是像那喜酒。
胡婉兮雖然有蓑笠做掩,又面蒙輕紗,可這點點神秘亦是示人以點點稀奇。輕紗之下,羞紅之色隱隱若現,很是討人垂憐,吸引著很多好奇的目光,又總讓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幾眼。
她哪里這樣被一群人圍觀過,女人的嬌羞之氣盡顯,曾經的男兒氣概,早已一掃而光。
她的心情突然很糾結,如果讓他看到了,會不會生氣?
終于到了白龍幫,二人雙雙松了口氣。
書生判官稟明來意,一人進去傳話。不多時,便見李管家一路小跑兒出門迎接,接著又親自引著二人去見雁幫主。
雁幫主見到胡婉兮,先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一番,自顧自嘀咕著:“長得倒是還行,不過少了些女子的曼妙,比起我家妞妞可是差遠了些……”
胡婉兮被盯得心里發虛,暗自揣摩:“葉無影為何要把我送到這里來,這雁幫主色瞇瞇的樣子,怎么看都像是出了狼群,再入虎口的局面啊!”
雁幫主嘀咕完,冷言問道:“你是葉無影那小子的新女人?”
胡婉兮頓時一愣,接著臉頰又紅:“啊?你有病吧……誰,誰要做他的女人!”
雁幫主不但沒生氣,反倒松了口氣:“不是最好,那……那你坐吧!”
胡婉兮心中一凜,心中又犯嘀咕:“怎么著,如果我說自己是他的女人,坐還不能坐了?不會是葉無影把我賣給了這個老色鬼吧!”
書生判官倒是不以為然,自顧自坐下,見胡婉兮還站著不動,趕忙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雁幫主看向胡婉兮:“逃出來不易,以后好好活著吧!”
雁幫主儼然一副長輩訓話的意味,讓胡婉兮很是不適,忍不住問道:“還不知,雁幫主與那葉無影到底是何關系?他為何要將我送到這里來?”
雁幫主大大咧咧來了一句:“我是他爹。”
胡婉兮大吃一驚:“什么,他爹不是葉淮生么?葉淮生不是十二年前就死了么?”
雁幫主:“我是他另一個爹,活著的爹。”
胡婉兮完全是丈二摸不清頭腦,李師爺連忙解釋:“我們雁幫主,是葉無影的岳父……啊,確切的說,是未來的岳父!”
胡婉兮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兩個人,囡囡和狐媚兒。還別說,細細打量,這雁幫主的長相神態,與那狐媚兒確有幾分相似,心中總算了然,方才說道:“原來雁幫主,是那狐媚兒的父親!”
雁幫主:“正是。”
胡婉兮又問:“敢問雁幫主,打算怎么處置小女子!”
雁幫主冷笑一聲:“處置,哼哼,那可不敢。葉無影只是交代過,他日你若是順利來到我白龍幫,便將你送去一個地方,那地方你若看得上便安頓下來,看不上,便養好了傷,愛上哪去上哪去,隨你自由選擇。”
胡婉兮頓時一愣,接著又是欣慰:“自由選擇……”
夢寐以求的自由,說來就來,猝不及防。
胡婉兮又問:“敢問去的是個什么地方?”
雁幫主:“你去了便知……堂前已備好酒水吃食,你們一路辛苦,來之不易,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行動身吧!”
書生判官一聽有酒有肉,很是歡喜,馬上起身,說了句:“雁幫主,先請……”
酒足飯飽之后,書生判官便欲告辭離開,雁幫主見他喜歡吃酒,又裝了四壺上等好酒,給他路上解渴。書生判官也不客氣,躬身抱拳謝過之后,方才捧著酒離開。
門前已備好了兩匹快馬,后面跟著十個扈從。雁幫主和胡婉兮各自上馬,奔著江畔路疾馳而去。
出東江城,過了跨江吊橋,又穿過西江城,走了二十里山間羊腸小道,落日時分,二人終于見到了長樂村的青石牌坊。
雁幫主從懷里掏出一疊子銀票,遞給胡婉兮。胡婉兮不明其意,推諉不接。
雁幫主:“拿著吧,這都是那臭小子安排好的,也是一番情意。如果不喜歡這里,江湖漂流,免不了要用些錢財。”
胡婉兮:“這也是他安排好的?”
雁幫主:“是,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說實在的,這小子為人做事滴水不漏,我還真有點佩服他!”
胡婉兮瞪大了眼睛,想說點什么,卻說不出來。只顧點頭,接過了銀票。
雁幫主:“村子里已特意為你備好了一間屋舍,你自己進去吧,見到人說你是婉兒姑娘,自有人為你引路。”
胡婉兮忍不住一笑:“婉兒姑娘……”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到有人喊她婉兒姑娘,卻不知為何這樣喊她,當然,這又是那葉無影的手筆了!
雁幫主:“對,三字單取一個婉字,也算表明了身份。這長樂村常年避世不出,而且有個講究,來人不問出處,所以……你在這就喚作婉兒,放心住下養傷便是。”
胡婉兮抱拳謝恩:“多謝雁幫主照拂。”
雁幫主:“不用謝我,要謝也是謝我那未來女婿……”
說起他那未來女婿,雁幫主頻頻撫須點頭:“長的俊,心也正,重情義,腦子好,功夫強,五全其美!”
他又上下打量了胡婉兮一番,故意搖了搖頭:“呲呲呲,可惜了,他沒看上你,倒是省得老夫擔心我那寶貝妞妞會失寵受氣!”
胡婉兮突然臉上帶羞,眼中帶怒:“雁幫主,你什么意思?”
雁幫主很隨意的擺了擺手:“啊,沒別的意思。婉兒姑娘也不必氣餒,雖說沒長開,但臉蛋尚可,他沒看上,總有人能對的上眼兒,靜待有緣人吧!”
胡婉兮又氣又惱,卻被堵的無話可說,于是干脆雙手抱拳,別著頭,只道了句:“雁幫主慢走,恕不遠送!”
雁幫主一邊大笑,一邊調轉馬頭,手一揮:“走,回去……”
胡婉兮孤身進村,人未下馬,卻已瞬間圍上一群人,整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劉二娘走上前來,試探著問:“可是婉兒姑娘?”
胡婉兮茫然點頭。
劉二娘打量一番,忍不住夸了句:“好看……我們家重生,就是討漂亮姑娘喜歡!”
胡婉兮俏臉姣好,白里透紅,四下打望了一番,竟然發現有好幾個妙齡姑娘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看,更是有些拘謹。
劉二娘說了句:“婉兒姑娘還請下馬,村子里的路,是靠走的。”
胡婉兮:“好。”說著連忙下馬。
劉二娘:“且隨我先去住處安頓休息片刻,飯時到了,我來喊你。”
胡婉兮抱拳還禮:“多謝大娘。”
劉二娘笑了笑:“不叫大娘,叫二娘。”
胡婉兮一愣,有些尷尬,連忙改口:“是,二娘。”
胡婉兮跟著劉二娘走過石子路,來到住處。
那是一處獨門小院,半身高的土圍墻,五十見方的院子,打掃的干凈整潔,院角有棵棗樹,上面掛滿了紅棗子,看著就讓人流口水。正屋有左右兩間臥房,中間是灶屋和客堂。入戶的門頭之上,掛著個長四方牌,牌上刻著“婉兒姑娘”四個大字。
劉二娘微笑著說:“歡迎婉兒姑娘回家!”
看到這四個字,胡婉兮突然熱淚盈眶:“我,我有自己的家了……”
猛然回眸一望,隔著中間一條石子路,對面院內門頭上的長四方牌上,刻有“葉重生”三個字。
劉二娘會意,忙解釋道:“葉重生,便是你心中想的那個人,也是他在這里的喚名!”
他也曾在這里住過!
胡婉兮:“重生……”
劉二娘又解釋:“當年,他還是個只有十歲的小叫花子,差點凍死在冰天雪地里,是大師父把他撿了回來,從此便有了這個名字。”
胡婉兮:“同是天涯淪落人!葉無影……你現在還好嗎……”
葉無影此時正坐在觀云山莊的會客堂內,堂下坐了很多人。大家正在為接下來的行動謀劃,商議對策,排兵布陣。
葉無影:“如不出所料,雷嘯天最遲明日便會得到攔截失敗的消息,屆時必會傾巢出動,展開瘋狂報復。報復的目標,自然還是兩處,一處是府衙,一處是我觀云山莊。所以,我們務必做好萬全應對之策,方能博取絕處逢生之機!”
眾人點頭,一師父先問:“你可是想好了對策?”
葉無影:“與其等著被圍剿,不如主動出擊,先打他個措手不及,弱其實力,挫其銳氣。”
一師父:“嗯,有道理,連日里,我們都是只守不攻,不如來一次我攻他守!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突然大范圍襲擊。”
三師父:“不過,如今我們的人手,跟山下比起來弱勢極其明顯,如果沒有了地形上的優勢,還要分出部分兵力保護府衙,這一戰,怕是會損失慘重吶!”
七師父:“不如將府衙搬到山上來,兩點合一?”
葉無影頓時眼前一亮:“是個妙法,而且山上還有密室,如今密室的暗道機關俱已恢復,若把對手引向那里,可以消耗不少戰力!”
三師父:“如何引?”
囡囡連忙補充說道:“不是有至寶嘛,我們干脆來個后防空虛,放他們進去!”
葉無影突然很激動:“對,就以至寶為引,既然世人如此垂涎于它,那便借此時機,徹底了結這一樁因果,斷了他們的癡心妄想!”
二師父:“嗯,如此一來,主要的戰場,還是在山上,我們便可繼續借助地形的優勢,彌補人數上的差距!”
葉無影:“不如這樣……”
胡婉兮躺在柔軟舒適的炕上,身下鋪的是新棉褥,身上蓋的是新棉被,厚厚的,很暖和。
她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這兩日里的經歷,可謂跌宕起伏,九死一生,到了長樂村,突然情境再生極變。她此時的心里,有不適,有舒適,有興奮,有擔心焦慮,最重要的,是隱隱有了思念!
長樂村這個地方,太干凈了!沒有江湖的紛爭和血腥之氣,也不同于普通尋常的村落,沒有錢臭和生計的苦惱,儼然是一處世外桃源。
身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容易讓人靜下心來想很多事,想著想著,便不再平靜。
照理說,常年身為暗影護衛和殺手,她的心早已冰冷。
可是自從遇到他,那里的冰,便不知不覺的在融化,等到了這里,從來不知家是什么感覺的她,突然有了家,突然變得很興奮,突然發現,自己的心,竟然變了。
回想起吃飯時的場面,胡婉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招待,大家笑容滿面,噓寒問暖,時不時打探她與葉無影的事情,顯然是把她當成了葉無影的女人。她的心里,隱隱開始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胡婉兮既羞又臊,嬌容帶笑,聽著一個個村中婦女嘮家常,時不時會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那時,她是快樂的。
中途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對于胡婉兮來說,這話題很尷尬,卻也很是耐人尋味。
王嬸上下打量著胡婉兮,又伸手在她身上身下來回摸了幾把,很是心疼的說道:“哎呦,看這可憐姑娘,得是糟了多少的罪吶,好好一副水靈臉蛋,苗條身子,可惜就是沒長開,這小屁股長的……可真是可愛!”
胡婉兮一聽,臉蛋蹭的一下子紅透了,低著頭忍住不吱聲。
丁嬸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上趕著關心:“閨女呀,你可別不上心吶,我跟你說,這屁股小了,以后可不好生兒子啊,我們重生以后,那可是要傳宗接代的呀!你看看王嬸家那憨妞兒,再看看我家那越秀兒,你是一點優勢都沒有啊,可惜重生那小子沒看上她們,哎……所以,你要珍惜眼前人,可別到手的鴨子又給飛了……”
胡婉兮偷偷瞄了一眼坐在遠處的憨妞兒和越秀兒,兩人正把豐滿的屁股再往上挺了挺,故意示威給她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張嬸一見連忙接著說:“閨女呀,你可別光顧著笑,嬸嬸們這可是話糙理不糙,都是好心吶。”
說著,她一把拍在狐媚兒的胸脯上:“你看看這癟的個可憐勁兒,將來不管是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總得有奶水不是,你這,你這,眼下是連個裝奶的地兒都還沒有,那可怎么得行?”
胡婉兮的臉是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紫,一陣白,卻也欲哭無淚啊。
此時的她,有火得忍著,有氣得憋著,心里頭忍不住在想:“難怪葉無影當初會那么說我,原來身后有這么多的指揮家給支招啊!”
劉二娘見苗頭不對,怕出亂子,連忙上前解圍:“得了得了,都少說兩句,你看看你們一個二個的,當人家小姑娘跟你們這些山里的大老娘們一樣嗎?人家面子矮,害羞的很,哪禁得住你們這么胡謅八咧!”
張嬸一聽不樂意了:“嘿,劉二娘,你這么話說的可就不對了啊,我們也是好意啊!當初你要不是把那兩坨子肉給補起來,就張老四成天喜歡盯著人家胸脯看的那副揍性,也能看得上你,哪還能到老來個第二春?”
劉二娘突然臉一紅,說不上話來,又看了看胡婉兮:“不過,嬸嬸們說的也不是沒道理,該補的地方,還是得補補,補好了,才套的住那男人的心!”
張嬸一拍大腿:“嗨,有了。我說劉二娘,當初你那個豐胸的方子,留著也沒啥用不是,要不給咱婉兒也試試唄!”
劉二娘一拍腦門:“對呀!行,我明天就讓張老四照著方子去抓藥,先吃上個幾副藥,看看效果!”
胡婉兮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大眼瞪著幾位嬸嬸:“啊?真來吶!”
張嬸:“那可不咋的,不能光說不練吶!”
丁嬸突然一巴掌拍在她的腦袋上:“啊什么啊,我告訴你,光吃藥還不行,打今兒起,每天一頓白豆燉豬蹄,藥食同補,下猛藥,來勁更快。”
劉二娘急了:“丁嬸,白豆燉豬蹄那不是下奶的么?”
丁嬸白了她一眼:“真是個死腦筋!沒奶,不也能先把氣球給吹起來啊?”
劉二娘:“你這么說,好像也有點道理!”
胡婉兮躺在被窩里,想著幾個嬸嬸說過的話,忍不住將手放在胸口上,然后哀怨的嘆了口氣。
江湖廝殺正酣,刀劍下見論生死。
長樂村安詳寧靜,閑來無趣,想想兒女情長。
住在這樣一個小院子里,胡婉兮別有一番心境。
心靜了,心又亂了。
心亂了,心又靜了。
她忍不住又想起苦苦守在煙霞山上的那個人:“葉無影,此時的你,在做什么?”
煙霞山上,今夜的一伙來襲之人已盡數剿滅。
稍作休整,葉無影與一眾人等,已經重新收拾妥當,齊聚觀云山莊門外,整裝待發。
葉無影定了定心神,大喊一聲:“眾位,我們一道,且還給后來人,一片清白江湖,可好?”
一眾人等揚聲高喊:“眾望所歸,心之所向!”
葉無影:“今夜,且隨我出戰,攪他個天翻地覆……如何?”
眾人:“誓殺以成仁!”
葉無影:“無懼,無悔!”
眾人:“無懼,無悔!”
葉無影:“出發!”
眾人:“是……”
百人之師振山河,疾風勁影追星月。殺身成仁正吾心,人間正道是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