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影頂戴蓑笠,遮住了半邊臉,五分神秘五分殺氣,此時距眾人已不足二十步。
他一邊解下蓑笠,一邊冷聲說道:“怎么,你們大費周章興師動眾的來殺我,此時此刻我就站在你們面前,你們卻認不出了?”
雷豹大驚:“你是……”
葉無影:“沒錯,我就是葉無影。”
雷豹又是一驚:“葉無影?怎么可能?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山上么?你怎么還活著?”
葉無影冷笑:“你的問題可真多,我該回答哪一個?”
看著葉無影左右腰間掛的刀與劍,雷豹虎軀一震,大驚失色:“你是怎么進來的?”
葉無影雙手拍了拍兩側的刀與劍,足足二十把,報以一笑:“當然是走進來的!”
雷豹心中頓感不妙,咬牙切齒:“也好,既然來了,便在這里殺你,倒省得老子親自上山去尋你!”
葉無影:“也好,在這里殺你,省得你上山擾我觀云清靜!”
雷豹揚手一揮,大喝一聲:“狂妄,給我殺了他!”
雷豹一聲令下,八個黑衣鬼面簇擁而上。獄內甬道狹窄,只能兩人并行攻守,雖然人多,卻并不比只身一人的葉無影更占優勢。
葉無影冷笑:“就這幾個人,怕是不夠看……”
話罷,他雙手腰間抽刀,反手而握,貼著雙臂。一個躍步上前,擋下迎面兩刀,馬上腕用全力,左右先后各是一斬,一人躲閃不及,頸部中刀,鮮血狂飆。另一人雖擋住一擊,可緊接著又是一個回旋飛刃,另一側的刀也至,斬向其頸部內側,那人來不及反手護身,刀已切頸而過,頭飛身倒。
葉無影棄刀又拔雙劍,屈身直刺后面兩人下路,連刺數劍。一人被阻退無可退,連忙躍起,葉無影趁勢挑劍而起,自那人身前劃過,那人當場被剖開了肚皮,連腸子帶血傾瀉而出,面部正中,也是一條血線。
葉無影閃身退后,再換兩刀,騰空飛躍沖向面前另一人,兩刀交替,上下翻飛一通亂砍。
“乒乒乓乓”,對面之人誓死抵擋,卻仍被接踵而至的刀砍的連連后退,更是壓的后面的人無計可施,跟著倒退。
突然,“咔嚓”一聲,那人手中刀斷,另一刀迎面劈來,唯有一死。
場上廝殺正酣,血腥彌漫,看的人是血脈噴張。
雷豹皺緊了眉,眼睜睜看著手下精銳接連送死,心中的懷疑已有定論,眼前這小子,確實有殺仇昌龍的資格,不可輕視!
梁賢忠瞪大了眼睛,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為官十余載,今日這還是第一次在生死搏殺的血腥場面中,心升恐懼。
不到一炷香,八人已死了四個。
剩余四人心驚膽顫,各個擺出一副佯攻的架勢,雙腳卻止不住在后退,始終與葉無影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葉無影搖頭苦笑,說了句:“就這,也配殺我?”
話音一落,葉無影突然再抽兩劍,以劍化飛刀,脫手甩出,前面兩人連忙揮刀格擋,砍飛兩把飛劍,可是,緊接著又是兩刀接踵而至,當頭劈下。
快,狠,準,避無可避。
兩人身死。
還剩兩人,此時已退至雷豹身前,再也無路可退。
兩人手中握刀,那握刀的手在顫抖。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雷豹,眼中似有哀求之意。
雷豹破口大罵了一句:“一群廢物,都他娘的給老子退后……”
雷豹一步上前,緩緩自腰間抽出了刀,馬步架刀,刀鋒正對葉無影。
那刀,和尋常的刀,不一樣,是把青色直刀,青光閃閃,戾氣極重,不像是人間的刀,像是來自地府的刀。
刀身尖窄底寬,兩側靠近刀背各有一條血槽,刀背很厚,刀鋒有二,上斜下直,開膛破肚最是合適。
刀柄底部鑲有一銅環,銅環內有條紅緞,雷豹正緊盯著葉無影,將紅緞一圈一圈纏在手上。
人刀合一。
葉無影靜靜的看著,等著,等著他人刀合一,不屑的笑了。
梁賢忠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人躲在案桌之后,不敢起來,只露半個腦袋在上頭,渾身發抖。突然看見葉無影笑了,這才稍有些穩住心神。
葉無影云淡風輕,望著雷豹,假意打了個呵欠以示戲弄,隨口問了句:“好了沒有……”
雷豹不怒反笑:“這么著急送死,那便成全了你……”
話音剛落,人已箭射而出,直沖葉無影襲來。
好快!
只見,一個虛影眨眼已來到葉無影身前,青刀亦是虛空幻影,空中攜勢而落,勢中帶勁風。
好強!
葉無影雙刀上挑,勢滿氣足,御力而扛。
“鏘……”
單刀對雙刀,一刀下去,雙刀已被切入三分。
葉無影大驚:“好鋒利的刀!”
雷豹:“那是自然,砍你如切菜!”
葉無影:“且看你切不切得動!”
兩人抽身,各退一步。葉無影棄刀再抽雙劍,兩人同時運步,又撞在一起。
“叮叮鏘鏘……”
兩人你上我下,你左我右,我刺你閃,你砍我擋,交互攻守,禮尚往來,好不熱鬧。
大牢的甬道上,時不時傳出刀劍相拼,金石碰撞之音,墻壁上滿是深溝細痕。旁人觀戰,看的是眼花繚亂,膽顫心驚。
片刻功夫,兩人再錯開,相對而立。
雷豹大笑:“哈哈哈,痛快,好久沒打得這么痛快了,葉無影,你如此年輕,功底也好,殺了實在可惜,不如歸順于我,咱倆不做仇人做兄弟!”
葉無影看了看手中的劍,雙劍已是斷劍,甩手棄之一旁,再換兩劍。
不得不承認,雷豹的刀好不說,勁力也很是霸道,刀刀帶風,下手犀利,遠勝常人,是個狠角色!
葉無影:“不如你入我觀云,做個陪練,山清水秀,頤養天年,何必非要急著搭上性命!”
雷豹臉一沉:“給臉不要臉,那你便死吧……”
葉無影:“話不投機……”
話音未落,兩人又戰一起,場面再陷膠著。
再分開而立之時,兩人身上各自帶傷,卻都是些皮肉傷。
雷豹喘著粗氣,氣勢已有不穩之兆。嘴角帶血,他用手胡亂一蹭,死死盯著葉無影,沒有馬上動手,卻在心中納悶兒:“這小子,到底是不是人?”
葉無影依舊氣定神閑,不見一絲疲憊,好像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
葉無影等著雷豹歇氣,雷豹是越歇越氣。不氣別的,想他堂堂一個鬼影宗宗主,竟然當真淪落成給一個年輕小子當起了陪練,擱誰誰不氣?
見雷豹半天不動,葉無影連打兩個呵欠,看著他問:“雷大宗主好了沒有,要是不打,就趕緊帶上你的人離開,我也好回去睡了……”
雷豹一聽大怒,馬步架刀:“再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葉無影突然笑了:“三百回合?哪需要那么麻煩,一劍,足矣!”
葉無影兩側腰間的二十把刀劍,已全用光了,唯有一劍,尚未出鞘。
那劍正負于身后,一直未用。此時人劍氣息相通,震顫不止。
劍長鳴,笑輕狂,欲出鞘,是天葬。
葉無影反手向背后,天葬脫鞘飛入手中。
葉無影:“負陰抱陽,沖氣為和。弱之勝強,柔之勝剛。且看我一劍破萬法!”
葉無影閉目凝神,氣沉丹田,意念相合,氣力相融,合而為一,匯于一劍。
白玉京曾說他有三劍,葉無影說他有一劍。
一劍一式名天葬。
雷豹祭出絕殺一式,滅世屠龍,噬血吞魂。
葉無影人劍合一,祭出天葬,劍化三千。
大牢之內,突然疾風嘯嘯,鬼魂嚎嚎,人間尤似地獄,混沌又初開。
一技殺生屠萬靈。
一技殺生祭蒼生。
梁賢忠突然心有所感,忍不住感慨:“刀劍相搏,人間大道意。悲鳴,懺悔,惡來了又去,生死了又生!”
勢起,勢落,塵埃定。
牢內久久方才回歸平靜。
再看廝殺之二人,兩人相對,保持著出招的姿勢,一動不動。
梁賢忠急匆匆從桌下跑了出來:“怎樣了?”
兩個黑衣人看了眼梁賢忠,又你看我我看你,搖了搖頭:“死了!”
梁賢忠大驚,連忙又問:“誰,誰死了?”
兩個黑衣人又搖頭:“同歸于盡,都死了……”
梁賢忠:“啊?都死了!”
一個黑衣人問:“這下怎么辦?”
另一個黑衣人:“殺了仇昌虎,回去復命!”
問話的黑衣人:“可是,宗主都死了,給誰復命?”
另一個黑衣人皺眉:“嗯,這的確是個問題!”
兩人同時看著彼此問道:“那怎么辦?”
梁賢忠突然大怒,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朝著兩個黑衣人一人臉上打了一巴掌,連面具都給打歪了。
梁賢忠:“怎么辦,成天就知道打打殺殺,禍亂蒼生,為什么不能好好做個人?”
一個黑衣人大怒:“你敢打我,我殺了你?”
梁賢忠:“你殺吧,殺了我,你們就徹底出不去了,外面已經把大牢鎖死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甭想出去!”
另一個黑衣人:“此話當真?”
梁賢忠大眼一瞪:“那還有假?”
黑衣人:“休要胡說,外面有幾十個兄弟接應我們!”
梁賢忠:“你個憨貨,難道你看不出,那葉莊主是清理了你們外頭的人,方才進來的么?”
黑衣人還是不信:“怎么可能?”
另一黑衣人:“他沒說錯,那葉無影的確是把埋伏在外頭的兄弟殺光了才進來的,你沒發現,他方才所用的刀和劍,和我們手上用的一樣嗎?那上面,有我鬼影宗的徽記!”
黑衣人失魂落魄,手上的刀突然掉到了地上:“天吶……完了……全完了!”
另一黑衣人搖頭嘆息。
梁賢忠也很失落,搖頭嘆息:“可憐一個江湖好兒郎,就這么沒了,可悲,可嘆吶……”
突然,又是“噹啷”一聲,嚇了三人一跳。循聲望去,是雷豹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那青刀重三十余斤,掉在地上,聲響其大,整個大牢內,發出陣陣回響。
再看對弈二人。
一人已收身立定,收劍回鞘,雖嘴角有血,卻笑意盈盈。
一人半跪于地,口中噴出一大口血,氣息迅速萎靡。
葉無影用衣角拭血,看著跪在面前的雷豹,笑著說道:“謝謝。”
雷豹衣衫盡毀,筋脈盡斷,渾身上下無數的細微劍痕,血線密布,儼然已成了一個血人。
雷豹大口咳血,還是強忍著問了句:“此話何意?”
葉無影:“你的刀式刀意,讓我有了新的頓悟,助我功力再上一層樓!”
葉無影話音剛落,雷豹又是一大口鮮血狂飆而出。
這不是玩人呢嗎?
葉無影搖了搖頭:“大局已定,你既痛苦,我便助你早脫苦海吧。”
雷豹突然慌了,身體跌坐在地,兩腳使勁蹬地,向后爬躲:“你你你……你不能殺我!”
葉無影:“哦,怎就不能?”
雷豹心慌神亂:“我大哥可是雷嘯天!”
葉無影:“雷嘯天……不認識。”
雷豹大吃一驚:“你你你,你連雷嘯天都不知道?”
葉無影搖頭:“不知道,跟我說說,他是干什么的?”
雷豹:“我大哥雷嘯天,可是青龍會頂層,說話極有分量的人,你若殺我,他會傾盡青龍會之力殺你……”
葉無影一愣,隨之恍然大悟:“青龍會?原來你鬼影宗早已暗地里附屬于青龍會了!”
雷豹:“是!我青龍會乃江湖第一大勢力,手眼通天。葉無影,只要你不殺我,我可以不計個人恩怨,為你引薦我大哥,入我青龍會,共謀大業!”
葉無影:“共謀大業,什么大業?”
雷豹:“你入了我青龍會,位居高位,自會知曉。”
葉無影加以思索,馬上又搖了搖頭。他彎身下去,拾起青刀,夾指輕彈:“翁……”
聲音渾厚,余音回長。
葉無影點頭贊嘆:“好刀!”
雷豹連忙說道:“你若喜歡,送你便是!”
葉無影聽了,眉皺頭搖:“刀是好刀,但戾氣太重,怨氣也極重,想必是因殺了太多的人,嗜血吞魂,成了邪穢之物!”
梁賢忠上前,義正言辭:“那便毀了它!”
葉無影搖頭:“毀了的話,實在可惜!刀本身沒有錯,錯在用它的人,做了錯的事!”
梁賢忠撫須點頭:“葉莊主說的在理,那該如何除掉這一身戾氣和怨氣?”
葉無影沉思片刻:“唯有用兩樣東西做引,再日夜誦經除穢,超度亡靈,復其清明之身!”
梁賢忠:“哦,是哪兩樣東西?”
葉無影看了看攤倒在地的雷豹,笑著說:“冤有頭債有主,當然是他的血和命!”
雷豹大驚失色:“你……”
話未說完,葉無影已手起刀落。
雷豹保持著最后的失色驚容,瞪大的眼睛,看著天旋地轉。
葉無影一聲長嘆:“刀下眾亡靈,吾以惡徒血與命,以慰諸位怨,九泉之下,安息了吧!”
風來一陣,風去無聲。
梁賢忠激動的一個沒忍住,大叫一聲:“殺得好!”
葉無影躬身抱拳,幾分愧疚:“讓大人您委屈受驚了!”
梁賢忠連忙擺手:“無妨無妨,葉莊主這是哪里的話,你一身俠肝義膽,英雄氣概,恰恰就是我這等文弱書生,所缺少的呀!”
寒暄客套了一番,葉無影又將目光轉向兩個黑衣人。
兩人丟兵棄甲,連忙下跪:“葉莊主,饒命啊!”
葉無影大步上前,三招五式,廢了二人的武功,冷聲說道:“你二人好生配合梁大人的問話,是死是活,且看梁大人的安排!”
葉無影又來到大牢底部,那里關押著二哥仇昌虎。
葉無影伸手將他口中塞的棉布團取下:“仇昌虎,剛才外面發生的一切,你雖看不見,卻也聽的清清楚楚,不知此時,心中作何感想?”
仇昌虎一臉的憋屈,頭甩向一邊,悶聲不說話。
葉無影:“怕是連你也想不到,當年仇昌龍一手組建的鬼影宗,今天會來殺你這個曾經的二當家,而且竟然出動了三十人之多!”
仇昌虎一驚,還是不說話。
葉無影:“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
仇昌虎:“有什么好笑?鬼影宗向來認令不認人……”
葉無影:“不是不認人,是不認人情,無人性。”
仇昌虎:“那又怎樣?”
葉無影:“你心里知道。”
仇昌虎不說話。
葉無影:“你快要死了。”
仇昌虎:“死有何懼?”
葉無影:“難道你就沒想過,干了一輩子滅絕人性的事,死前就不應該做點什么?”
仇昌虎又不說話。
葉無影轉身離去,到了牢房門口突然止步,冷冷說了一句:“你大哥仇昌龍還活著!”
仇昌虎突然大吼:“休要誆我!”
葉無影:“你覺得,我有這個必要誆騙一個將死之人?”
仇昌虎:“他在哪里,如今怎樣?”
葉無影:“觀云后山,百冢之旁。破廟一間,敲魚誦經。麻衣素鞋,清粥淡菜。懺悔己過,了此余生。”
仇昌虎:“我要見他!”
葉無影:“不可。”
仇昌虎:“為何不可?”
葉無影:“你們的路已經不同,你沒資格見他。”
仇昌虎:“有何不同?”
葉無影:“你們的前半生,一起作惡,同生共死。后半生,你死他活!他活著,是為了贖你二人所犯罪過,所造殺孽,而你卻至今不知悔改!”
仇昌虎:“你究竟想我怎樣?”
葉無影:“不是我想你怎樣,是你自己想怎樣……你若想他早日脫離苦海折磨,來生還能相遇,再敘兄弟情義,那便也做點什么吧……”
說著,葉無影甩袖而去。
仇昌虎帶著哭腔大吼一聲:“我說,我什么都說……”
葉無影點頭微笑:“好,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