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風起

雛鳥翅未滿，天高不會飛。鴻鵠亦我男兒志，千錘萬煅塑身胚。寒冰不能斷流水，枯木也會再逢春。十年一劍天葬出，不為人前貴。痛飲仇人血，止渴除惡的刀……

21十年一劍天葬出

十年后。

長樂村變了。添新人，舊人離。舊瓦換新顏，新檐層層起。新生正少年，少年已成人，成人兩鬢白，老翁后山棲。

當年少年葉重生，如今已成人。歲二十，高六尺，身體健碩，樣貌清秀，玉樹臨風。

囡囡說，凡是能想到的贊美之詞，全都適合重生哥哥！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還環繞著一種很獨特的氣。

觀之無形，感之意動。像女人的體香，很誘人；又像皇族的龍氣，讓人忍不住心生敬畏，甘愿臣服。似烈陽灼灼，諸邪避退；又似弱水三千，融于萬物，萬物融于己身。

那種感覺，很奇妙。

十年如一日，一日一登攀。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葉重生要接受八位師父的考核。

考核通過，便可離開！

葉重生登上后山，站在大師父曾經站過的地方，將長樂村盡收眼底。

聽風吟，感天意，收凡心，等人來。

自山下至此，葉重生已過了七關。

七位師父守七關。

七重關，七重險。七重關，七重天。

過去這十年里，七位師父分別將各自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葉重生悉心領悟，融會貫通，勤學苦練。

菩提樹下三千念，一夕一念一重樓。

他不但學會了七位師父的招式，還有了自己的招式。

如今的他，文武雙絕，青出于藍。

接下來是第八關。

沒錯，這場考核，定然是由白玉京親自來收官！

葉重生在山上等，白玉京自山下來。

行至七位師父身前，七人躬身抱手，一人笑意濃濃。

白玉京：“想不到，你們的七重天，這么快就被輕易破了……”

七位師父汗顏。

一師父：“大師父，您這弟子，實在妖孽！”

白玉京：“怎么說的好像他不是你們的弟子似的……”

三師父：“大師父才是那真正的引路人，我等……只不過是跟著沾了光。”

其余師父連忙復議。

白玉京：“話可不能這么說，這十年里，我不過回來幾次，每次不過月余，對他的指點有限。大部分時間，他可是跟七位師父在一起啊！”

五師父：“關鍵還是看這授業之法的妙處，我七人不過是按部就班，全依大師父的指示行事，我七人不如大師父一人，實在是自愧不如。”

白玉京：“七位師父可不要妄自菲薄。這小子，不過是多了一層諸位沒有的意而已！”

七位師父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

二師父忍不住開口一問：“是何意？”

白玉京淡然一笑：“殺意……”

一師父仰望著立于山巔的小小身影，感慨萬分。

有道是：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

覺來眄庭前，一鳥花間鳴。

借問此何時？春風語流鶯。

感之欲嘆息，對酒還自傾。

浩歌待明月，曲盡已忘情。

六位師父感同身受，紛紛搖頭嘆息。

葉重生望著大師父閑庭信步款款而來的身影，往事歷歷又上心頭。

十年前，二月初六，也就是葉重生拜師后的第四天，白玉京留下一句話揚塵而去。

“世間本無我，我本這世間！”

何等豪邁！

豪邁的背后，是何等孤獨！

葉重生終究沒忍住，還是追了出去。他拼命的狂奔，奈何前面那人策馬疾行，絲毫不曾放慢，一騎絕塵。

直到精疲力盡，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仰望著蔚藍的天空，大口的喘著粗氣。

嗓子冒煙，眼淚倒灌，他強忍著不讓淚流出來。

大師父曾說過，可以流血，可以流汗，就是不可以流淚。

七位師父紛紛搖頭，轉身回去，大家也陸續跟著回村。

生活還要照繼續，不悲不喜，不緊不慢。

白玉京于長樂村而言，有他，無他，如舊。但于葉重生而言，有他，無他，大不同！

葉重生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望著遠處，揚塵已飄散，盡頭不見人。

大師父留下的話，還回蕩在腦海中，蕩起層層漣漪。

他震撼了，一層一層漣漪接踵而至，激起他內心深處的強烈共鳴。

“終有一天，我要成為大師父那樣的人！”

白玉京到了。

葉重生見禮：“見過大師父！”

白玉京：“嗯，回程時繞路去取了件東西，不曾想還差點火候，又回爐改了改，耽擱了時間！”

葉重生：“無妨，重生等您便是！”

白玉京將手托之物遞給他：“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葉重生打開，是一把劍！

白玉京：“此劍是為師委托神劍山莊專門為你打造，不比長生，卻也算得上頂級！”

葉重生拔劍出鞘，劍身寒光顫顫，夾指輕彈，金屬之音鏗鏘有力，余音繚繞，悠遠回長。

葉重生激動萬分：“好劍，重生謝大師父賜劍！”

他終于有了一把屬于自己的劍。

師徒二人并立于山巔，鳥瞰整個長樂村。

所有人聚集在山下，仰望著山巔。

這個日子，很特別。很多個特別的日子，都因山上這二人。

一個妖孽，一個傳奇。

白玉京：“你看，這就是長樂村，多美！”

葉重生：“是很美！”

白玉京：“它很包容！”

葉重生：“來人不問出身！”

白玉京：“它有情。”

葉重生：“有情無恨！”

白玉京：“這里還有八位師父。”

葉重生：“八位師父唯有一位弟子！”

白玉京：“他喚作葉重生。”

葉重生：“葉重生只能是長樂村的葉重生！”

白玉京：“還是想離開？”

葉重生：“雖有不舍，但不能不離開。”

白玉京無奈搖頭：“心且堅韌，十年了，竟還是沒能放下！”

葉重生：“葉重生有葉重生的人生，葉無影有葉無影的命！”

白玉京：“打算何時走？”

葉重生：“明日便走！”

白玉京：“這么急？”

葉重生：“十年了，不想再多耽擱一日！”

白玉京：“這么有信心通過考核？”

葉重生：“有！”

白玉京：“這是一條不歸路，走了，便不可歸！”

葉重生咬牙：“人不歸，心中念。”

白玉京：“心有牽掛，你如何能活？”

葉重生：“心有牽掛，方才竭盡全力的活！”

白玉京微笑：“意志堅定，勇氣可嘉……好吧，福禍相依，那便順其自然。”

葉重生：“好。”

白玉京嘆息：“如今的江湖，更亂了。”

葉重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白玉京：“如何擋，如何掩？”

葉重生：“先有大師父點撥，為弟子明心以立志，后有七位師父傾囊相授，又經大師父數次親授指導，更有功法心得相贈，試問這世間，還有誰有重生這般機緣境遇？”

白玉京：“沒錯。煅體，練氣，易商，修道，論法，研術，習文，集眾所長于一身，你可知七位師父是如何評價你的？”

葉重生：“重生不知。”

白玉京淡然一笑，笑中暗藏著幾分驕傲：“妖孽！”

葉重生躬身抱拳：“大師父面前，重生不敢稱妖孽！”

白玉京一愣，隨手一巴掌拍在葉重生頭上：“你這臭小子，說你妖孽那是抬舉，說為師卻不然，你距離為師，相隔還有一線！”

葉重生：“一線是多遠？”

白玉京用手指了指葉重生，又指了指地上，再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上。

一線天地間。

白玉京：“為師回來晚了，沒看上好戲！跟為師說說，你是如何破了七位師父的七重關？”

葉重生：“重生循的是五行相生相克，陰陽抱手之理。說真的，破起來并不難。”

白玉京：“哦？”

葉重生趕忙解釋：“七位師父各有所長，但早已齊聚于重生一人之身，重生可借此機緣逐一探尋破解之法。這法本身便隱藏于七位師父之中，只要抽絲剝繭，稍加變通利用，解法可成！”

白玉京：“嗯，看來你的確是窺到了其中門徑。”

葉重生：“一師父的金鐘罩鐵布衫，氣運周身，我便凝力于一點以破之！”

白玉京閉目凝神，腦海中推演著二人交戰的最后場景，一師父雙腿開立，半曲膝，鯨吞天地之氣，匯于丹田，運至周身，先凝鐵布衫，再外放而凝成金鐘罩，有形無質，可御強攻。另一邊，葉重生亦氣吞山海，極致之氣凝聚于劍尖，暴刺以破之，鐘裂杉毀，一師父馬步不穩，頻頻后退。

白玉京微笑：“你把一師父當成了氣球，一戳即破！”

葉重生：“是。”

白玉京：“如何習悟所得？”

葉重生：“尊師命，劈柴悟得！兩年掌握精準、力道和巧勁，四年初窺意境，如今日劈三千，信手拈來，不是大雷神，勝似大雷神！”

白玉京：“嗯，不錯！二師父呢，他可是最擅長抱手陰陽，借力打力，你贏得怕是不易。”

葉重生：“陰為陰中陽，陽為陽中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以陽壓陽見真陽，以陰壓陰見真陰。二師父他……畢竟是老了，他善陰陽相輔相成之道，我便亂他陰陽節奏，重生勝在年輕！”

白玉京閉目，二人同出一式，招招對壘，葉重生以陽壓陽，以陰壓陰，陰中隱陽亂其陰，陽中隱陰亂其陽，幾招下來，二師父已是手忙腳亂，顧頭不顧腚，無招無式胡亂撩撥，接著上身后傾腳下追趕不及，一個重心不穩便跌飛出去……

白玉京：“如何習悟所得？”

葉重生：“尊師命，挑水悟得！上善若水。水，通之斯為川，塞之斯為淵，升之于云則雨施，沈之于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于濁；受濁以濟物，不傷于清。大師父挑水予重生參詳，當時不解其意，而后方才恍然明白其中道理，潺潺溪流以潤物，洪水滔滔如猛獸，水可無形，亦可隨形而有形，有形無形，離不開大道其行！”

白玉京：“看來如今你挑水的功夫十分了得。”

葉重生：“肩若無物，馭水而行十里而不落一滴！”

白玉京頻頻點頭，想著二師父滑稽的動作突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二師父輸得不冤！那三師父呢？”

葉重生：“三師父的絕技是如意金算盤，暴雨連珠，珠珠針對要穴，一珠扣穴入肉半身癱。”

白玉京：“不錯。三師父以商入武道，算是稍有窺得意境之人，若滿盤算珠齊發，閃避起來可是極難！”

葉重生：“避無可避，不如不避，接下便是！”

白玉京：“如何接？”

葉重生：“尋跡而接，借力打力，牽引珠跡回轉，四兩撥千斤，如數奉還，還他個大珠小珠落玉盤。”

白玉京驚嘆：“以彼之力還施彼身！”

葉重生：“重生又加了一道力！”

白玉京：“活學善用，不錯！”

葉重生：“大師父謬贊！”

白玉京：“我很好奇，你給為師準備了什么驚喜！”

葉重生：“大師父說過，大道至簡。”

白玉京：“對，你可做到了？”

葉重生：“大師父有三劍，重生唯有一劍！”

白玉京微笑：“我很期待！你看，下面的人都等著看呢，咱們師徒二人，也不能光說不練。”

葉重生雙手抱拳：“弟子葉重生，向大師父請教！”

白玉京：“你覺得，為師該出幾成力？”

葉重生：“若是普通的劍，大師父只需三成力。”

白玉京：“那現在呢？”

葉重生：“五成！”

白玉京心中一震：“你確定？”

葉重生：“確定！”

白玉京：“好！為師便以五成之力，試一試你這一劍！”

師徒二人，各自后退十步。

白玉京手執一把普通的劍，葉重生手執大師父賜劍。

二人同時閉目，蓄勢。

山下。

七師父盤膝而坐，一把古箏伏于雙腿之上，雙手撥弦，一曲高山流水，緩緩而來。

山上。

風吟，枯草沙沙，衣衫獵獵。

劍鳴，龍騰虎嘯，金骨錚錚。

見高山，不見流水。

兩人突然同時動了。

十步并兩步，腳下健步如飛。兩劍剛一相抵，鏗鏗鏘鏘，接連觸發數十余次碰撞。

如激流勇進。

身退，再向前。

葉重生一躍而起，空中橫斬豎劈連擊數劍，白玉京沉著應對劍劍撥返。

葉重生借反彈之力空中后翻，雙腳剛一沾地隨即爆射而出，劍已攻向白玉京下路。

白玉京腳下頻頻換步，以劍格擋，以退為進，卸去葉重生進擊之力，突然又是一腳抽射向其頭部暴露的空虛之處，葉重生重心來不及調轉，連忙聚臂格擋。

“砰”的一聲，葉重生旋轉飛出。

葉重生受此一擊，不急不躁，另一臂借勢撐地彈起，雙腿化弓落地倒滑數米方才止步。

“好！”一師父忍不住脫口而出。

葉重生一劍破其得意絕學鐵布衫金鐘罩，可謂是讓他這個當師父的丟盡了顏面，此時見他終于力有不逮，簡直是大快人心！

“重生哥哥，小心！”囡囡焦急萬分，緊攥著拳頭，指甲險些要扣進肉里！

七師父十指撥弦，時急時緩，時強時弱，時高時低。

山下如此，山上更是如此。

葉重生一攻未成而退，身影乍穩，未作停歇便已一個箭步飛出。

鏗鏗鏘鏘接連不下十個回合，手中劍化斬為劈，轉劈為刺，頻頻交手，頻頻變換，劍速越來越快。

白玉京看似五成之力，招架自如，但也已是全心應對，絲毫不敢馬虎大意。

葉重生心強志堅，今日一戰必須得到大師父的認同，否則葉重生便失去了恢復葉無影之身的寶貴機會。

一旦失敗，下一次的考核至少需要再等五年！

突然，葉重生暴喝一聲：“大師父小心了，看我葉重生十年磨一劍！”

一劍出，劍長鳴，天地同悲萬物枯。

白玉京擋下了，但手中的劍已斷，衣衫也破碎。

原來，前面所有的較量，都只是蓄勢養意，唯有這一劍，才是葉重生真正要展示的一劍！

白玉京哈哈大笑：“不錯，暢快！重生，你這一劍，勢足意滿，已初見大家之風范！”

葉重生：“謝大師父贊賞。”

白玉京：“為師要恭喜你，你的考核，通過啦！”

葉重生激動不已：“謝大師父成全！”

白玉京：“嗯，是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可曾想好，你這一劍，叫什么？”

葉重生躬身抱拳：“天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