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地上白茫茫一片，不知路在何方。

一年多來，葉無影沿途打探著白玉京的下落，緊追猛趕，走了不下上千里路，行經大城小鎮和村落數百，可惜就是尋不見那個人！

腳下的泡起了又破，破了再起，如今又生出了大片的凍瘡，行走更是無比艱難。

冷冬臘月，年關將近。

這是葉無影下山后要過的第二個年。只是不知，冰天雪地里，正強忍著錐心之痛，瑟瑟發抖的他，還能不能熬的到聽那爆竹連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當初聽先生解惑之時，葉無影理解的并不深刻，更不曾想到，這樣的情形有一天竟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切身感受，刻骨銘心，方知人間冷暖是何意！

天色已晚，蠡陽城的城門馬上就要關了，進不了城，找不到個遮風擋雪之地，怕是今夜就真要凍死在這荒郊野外。

葉無影心中慌亂，卻無奈于頭腦的意識已開始漸漸模糊起來，腳下沉重的也早已邁不開步子。

靈魂衰弱，肉身疲倦，行如僵尸。雪一直下，風如刀割，謎路又危途。

此時，蠡陽城城內。

有的人正圍爐煮茶，閑話家常。

有的人正風花雪月，歌舞升平。

有的人正疲于生計，不肯早歸。

城外。

有個人正饑寒交迫，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上……走向終結。

葉無影機械的挪動著，沒有想法，沒有目標。

恍惚之間，他隱約看見前方不遠處，燃著一處火堆，火紅火紅的木炭正散發出濃濃暖意。

葉無影心中大喜，情不自禁朝前撲去，結果腳下一空，狠狠摔在地上。

葉無影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拼命向火堆爬去。

臨到近前，炙熱的炭火緩緩侵入肌膚，驅散著體內的寒氣，令他無比舒坦。

“不夠，還不夠，讓火燒的再旺一些……”葉無影雙手揮舞著，激動的將四周分散的炭火歸攏到身前。

“要是再有個肉包子就好了，烤來吃……一定會很香……”葉無影口中呢喃。

說起包子，他不禁回想起當初用僅存的一錠碎金與那包子鋪的老板娘講道理，現在總算有些明白攤販大叔的話。

道理不是誰想講就能講，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講的。

對于身陷囫圇的葉無影來說，無疑是有命講，沒命活！

到頭來，那一錠碎金不過是只換了個包子，哪里真的講通了什么道理……可代價卻是讓自己在這冷凍臘月，連個破棉襖都穿不上，連塊充饑的干糧都沒有。

此時，葉無影倒有些理解那個撒潑打諢、自私自利的老板娘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為了活著，誰都不容易。

葉無影慘笑了一聲兒，笑老板娘的市儈自私卻能生活自保，笑自己的愚昧沖動害的自己快要小命不保。

周身被一股股暖流包裹著，葉無影舒服的情不自禁呻吟起來。

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小悟空，想起了與它一起的趣事……

三藏:“小悟空，快看，女兒國的國王真美麗，要不，我娶了她給你做師娘！”

小靈猴兒:“嘰嘰嘰，嘰嘰嘰……”

三藏:“你說什么，如何使不得？”

小靈猴兒:“嘰嘰嘰，嘰嘰嘰……”

三藏:“你是說，色是眾生欲，我不是眾生？”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我不是眾生，那我是什么？”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大膽，你這潑猴兒，休要無禮，怎么能說為師是禿驢？”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是，你說得對，我們此行西去是為了取經，不是娶妻，可是娶妻并不耽誤取經嘛！”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哎，徒兒啊，你年紀尚小，還不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為師這是在修行！”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好啦，休要再勸為師，為師心意已決！我不入地獄，如何堪破那紅塵？”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當然啦，不知色，如何戒色，不勘這破紅塵，為師如何早日修得圓滿？快，把你的毛揪一撮下來給為師做頭發，再不下手，這么美的師娘怕是要被別人搶了去……”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還愣著干嘛，快去將白龍馬牽來，為師要扶你師娘上馬，與我們一道，前去西天取經……”

小靈猴兒:“嘰嘰嘰……”

三藏打一響指:“走……”

濃濃倦意接踵而至，他緩緩的合上雙眼。

嘴角有笑。

不知過了多久。

烏云蓋月，四下漆黑。

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

地上有雪，蹄聲很輕。

一人一馬，挑一燈。

燈照亮，馬探路，自南向北，緩緩行來。

借著亮，路面上，淺淺的但依稀可辨的一雙小腳印向遠處延伸而去。

馬沿著腳印，一路隨行，噠……噠……噠……

馬背上的人，帽子遮頭，雙手環胸，交叉入袖中，驅寒保暖，悠閑自在。

他的馬鞍已經很陳舊，他的靴子和劍鞘同樣陳舊，但他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劍鞘輕敲著馬鞍，寒風吹在他臉上，雪花落了一身。

騎馬之人無動于衷，瞇眼養神，并沒有因這寒冷的鬼天氣而郁悶，看上去依舊很愉快，很舒服。

他是個江湖浪子，習慣了獨自一人，在四季中流浪。

四季各有顏色，人亦各有感悟。

他不是別人，正是不在天上，在馬上的天上白玉京。

不多時，馬突然停了下來:“咴咴……”

“咦，怎么停了？”

白玉京睜眼，旋即皺起了眉頭。

前方不遠處，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擋住了去路。

雖看不太清，但以白玉京敏銳的直覺，一眼便知，那是一個人。

白玉京:“繞一下，行不行？”

馬抖了抖頭，雪落一地，原地踏了兩步，并未繞行。

天將黑的時候，馬就順著腳印走。

如今腳印沒了，馬也不走了。

白玉京無奈，只好下馬，提起燈籠前去查探。

順著一條用身體在雪地上拖出來的印子走到近前，葉無影探身，借助燈籠微弱的亮光，方才看清，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是一個約莫十歲大小的孩童。

孩童是乞丐，乞丐何其多！

孩童趴在地上，雙臂環抱著身前一個不小的石子堆，四周的石子幾乎全都被歸攏在了一起。

這是人在被凍得將死之時，出現意識恍惚，錯把石子當成了火炭，攏在一起取暖。

“哎，又是個可憐孩子。”

白玉京搖頭嘆氣，蹲下身來，將手搭在孩童鼻前細細感受：“嗯……還有口氣兒……小子，看來你的運氣不錯！”

白玉京從隨行的行李中找來一件厚棉袍子，裹于孩童身上，又取下酒袋順著嘴縫灌入少許，然后才輕輕將他放于馬背上，自己則掌燈牽馬，頭前引路。

走著走著，白玉京朝馬背上的孩童看了一眼，又朝馬看了一眼，笑著打趣道:“他的腳印給你引路，你將他拉出鬼門關，看來兩位施主甚是有緣吶！”

“咴咴……”

白玉京:“就是不知道若要讓你那在陰曹地府當差的馬臉兄弟知道，會不會氣你壞他好事兒，哈哈哈……”

“咴咴……”

白玉京:“無趣無趣，你就只會這么一句！”

“咴咴……”

白玉京:“罷了罷了，抓緊趕路吧，眼下進城是沒戲了，看來得盡快找個地方落腳才行！”

白玉京心中細細推敲盤算:“走，我記得蠡陽城外十里有個土地廟，按著今日的腳程推算，此處過去應該不遠了，咱們今晚便去那里落宿，好歹能遮風擋雪，趕緊生堆火把這小家伙兒給烤了！”

馬兒聽了急得跳腳，口中“咴咴”的叫喚。

白玉京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又不是烤你，你急什么？再說了，你什么時候見主人烤過人來吃，我的意思是要盡快生堆火給他暖活身子，晚了的話，不死也得殘廢……”

翌日，暖陽高懸，晴空萬里，大地銀裝素裹，無風。

陽光透過破了洞的門窗射進屋內，灑在葉無影的臉上，像母親溫暖柔軟的手在輕撫著自己。

舒服。

“爹……爹……”葉無影囈語中喚著父親，眼角的淚水慢慢淌下。

似睡似醒之間，葉無影隱隱聽到有人在說話。

“好了，咱們該上路了，等他醒了，自會離開……”

“咴咴……”

廟外，白玉京扯著韁繩，可不知怎的，他的馬原地打轉，偏不肯走。

白玉京：“嘿，你要怎的，人已經救了，難不成還要帶上不成？”

“咴咴……”馬點頭。

白玉京：“這怎么可能，這天下的可憐人數不勝數，倘若遇上一個便要帶上一個，那你我身后的長隊豈不是要從京城排到關外去？”

“咴咴……”馬還是原地打轉，不肯挪步。

白玉京：“哎，要擱以前，帶上也就帶上了。可眼下這情形不允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各路人馬都在圍殺我，隨時隨地都可能是一場廝殺，帶上他，能保得住他？”

“咈咈”，馬長出了兩口氣，圓鼓鼓的黑眼珠中映著主人的身影。

眼神中滿是不甘。

白玉京：“難道說，昨日傍晚發生的事兒你全都忘啦？要不是路上碰上那一波難纏的家伙，何至于天黑前進不了城！既然我們遇上了他，也救了他，那便不能再害他，你可知帶上他便是在害他，好心用過頭兒，可就事極必反啦！”

馬低頭，輕輕拱了拱白玉京：“咴咴……”

白玉京會意，倍感無奈：“好啦好啦，快走吧，你要想他多活幾天，就趕緊跟著我離開，以免殃及無辜，聽話，走！”

“咴咴……”馬扭轉過頭來，朝破廟里望了一眼，不情愿的跟著白玉京走了。

白玉京哭笑不得：“你這家伙，如此憫愛眾生，回頭我跟少林寺的方丈大師說道說道，收你為徒吧！”

“咴咴……”

突然，白玉京也不自覺的回頭朝廟里打望了一眼，回轉頭來又看了看自己的馬，默默搖頭嘆息道：“當今世道，人心莫如畜啊！”

“是誰在說話，為何聲音有些熟悉……”

葉無影想睜眼，卻怎么也睜不開。想起身，奈何身體依舊不聽使喚。

噠……噠……噠……噠……

外面的聲音漸行漸遠。

那馬蹄聲好似帶有幾分催眠效果，葉無影恍惚之中，伴隨著馬蹄聲，又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