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馬脖子上做了個夢，看清了這一切。

我看見自己變成了一棵長腳的樹，提著油燈在月光下狂奔。

我跑著跑著，看見桑妮睡著了之后的靈魂起來了，飄蕩在大漠上，無家可歸。雖然她是有家的，但我總覺得她要到神那里，才能找到歸宿。可是我唯一認識的神，便只有從小陪我長大的紅狐王奇姆拉。我沒有別的選擇，便只好在夢中把她托付給奇姆拉。我開開心心地把桑妮托付給了奇姆拉，對奇姆拉說這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又開開心心地請求桑妮跟隨奇姆拉，對桑妮說這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小時候的朋友們生活在一起，一定會十分快樂的，我想。桑妮跟著奇姆拉是最好的選擇，奇姆拉只有自己一個神，桑妮跟著它，不用擔心被其他的天使欺負。奇姆拉自己一個神在天上，有桑妮來做伴，它便不怕孤單了，也不怕寂寞了。我想到這里輕聲的笑了出來，就像做了一個很甜美的夢。我相信這一定是真的，因為如果紅狐沒有托付給我，那就不會是真的，那就是假的。我笑了，就像做了一個很甜美的夢。

桑妮的的確確的睡著了，她睡著了，只是沒有再在我們面前醒來。我們一路向北，去尋找自己降生以來的使命和理想，去尋找我們的神所在的家園。路途很遙遠，過程很艱難，但我們終究會找到的，我從小便這么相信。

我們策馬揚鞭了三天三夜，路上穿著打扮和我們不一樣的行人越來越多，口音，神情，走路姿態也與我們有所不同。我們一行十幾歲的少年騎著疲勞不堪的馬，就這樣來到了傳說中的城市面前。因為前方被密集的人群堵住了，我們有點驚慌，剎住馬，停在了城市前面。

“這是什么聲音？”凱特疑惑地望向前方灰色的天空，我側著耳朵，聽到一股巨大的轟鳴聲。

凱特聳了聳鼻子，我也聳了聳鼻子，我們站在聳立的高樓之前，聞到一股刺鼻的焦灼的氣味，幾乎便要嘔吐。我們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人，沒聽過這么吵鬧的聲音，沒見過這么大的地方。那股刺鼻的焦灼的氣味夾雜著巨大的汗味，排泄物的味道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腐臭，朝我們迎面撲來。這時我聽見了一陣罵聲，原來是小伙伴忍受不了惡心，就地嘔吐，被一群人圍起來斥責了。我的小伙伴也不是省油的料，和那群人一言一語的對罵起來，兩種不太一樣的口音和語調混在一起，誰也說不贏誰，叫人聽得暈頭轉向。

……！！！…………？？？……

他們吵得越來越激烈，眼看小伙伴們就要被激得拔劍了，凱特趕緊過去解圍。皺著眉頭用奇怪的眼神斜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幾步，轉身便走了。他們邊走，邊嬉笑著交頭接耳:

“這些小孩是從亞當時期的遠古過來的吧！”

他們爆發出一陣嬉笑。這陣嬉笑傳到了我們的耳朵，我們都覺得渾身不自在，紛紛低頭看自己，然后面面相覷。過了一會，那群人又嬉笑著走了回來，路上很多人圍了過來，朝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交頭接耳的嬉笑。凱特鐵青著臉，揮舞馬鞭，低頭喝了一聲：“走！”他騎著馬獨自向路人快速弛去，圍觀的人這才一哄而做鳥獸散。凱特騎著馬疾馳，人群齊刷刷地散開，我們也跟著凱特疾馳而去。

“這群小孩好奇怪哦，像亞當時期的人。”

人們齊刷刷的整整齊齊地散開，我聽到人群中又飄出了這句話。凱特沖出人群，到了一個人跡相對稀少的地方，面色鐵青，神色慌張。他緊拉韁繩好不容易將馬停下，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青變紅：

“老子活了十八年，沒見過這么多嘴的人！”

“那當然，我們村才有多少人，有，有……”

尖嘴猴腮的亞森扳著手指頭，凱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我說的是多嘴，不是多！你聽不聽得懂我的話！”

“什么……我……我……”

多嘴又結巴的亞森面紅耳赤地跟他爭吵起來，爭得唾沫星子亂飛。凱特是個五大三粗的蠻性子，急了只會罵人，跟他吵得不可開交。

我的腦子此時依舊有點眩暈，直到亞森喊了好幾聲將軍，跑過來請求我給他評理，我這才從眩暈里走出來了一會，但我因為不清醒，沒有搭理亞森，而是自己拉著韁繩，在街道上行走，觀察著這里的一切。人，馬車，陸續來往著衣飾華麗看上去體面的人牽著的光滑锃亮的狗，踩著沒有爛菜葉和野貓的地，在擁擠的人群和馬車堆里面穿梭里穿梭。我注意到馬車反著光，不是木制，而是鐵皮，忍不住伸手撫摸，直到馬車的主人跳下來罵罵咧咧，這才停手。

我從馬上下來，抬眼望著四周的景象，只覺眼花繚亂。這里遠遠沒有畫冊里描寫的那么安靜，而是四處都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轟鳴，景象也要更加熱鬧繁華。我當時尚不明白城市是會隨著年代的變化而變化的，因為我們村子已經幾百年沒變化過了。我還正想觀察久一點，就被身后的人催促擋路，只好讓道，被迫停止了觀察。

“將軍，我們已經到達城市了，快……快動手吧。”

緊跟在我身后的幾個人握緊馬鞭，建議我說。我疑惑地轉過頭，愣了十秒，感到十分詫異：

“才剛來到這里，動手做什么？”

“殺人啊！”我身后一個急脾氣的伙伴將馬鞭往前一指，氣沖沖地說，“把那些都砸了！”

“'砸了？”

我仍舊呆愣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時地喃喃自語。聽了這句話，我眼前又幻化出那棵提著燈奔跑的樹的形象，那棵樹幻化出約翰?布朗在畫冊上發黃的臉，緊接著又變成了我自己，變成了約翰發黃的臉，又變成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