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狐,再不統(tǒng)一狐群就取你命!”
紅狐在距離森林幾百米外的地方時,就看見遠遠地有大水滾來,拼命地回頭躥逃,登上了一座小山坡。它站在山坡上,膽戰(zhàn)心驚的佇立遠眺。這時它驚奇的發(fā)現(xiàn),一百五十八年的光陰過去,這里已經(jīng)竟然沒有草和正常的樹木,通過無數(shù)次大水的沖刷,周圍已經(jīng)變成茫茫黃沙一片。樹再也不是正常的樹木了,已經(jīng)越長越高,怪異扭曲地刺向天空,高度即將要抵達云端。雷響時,紅狐再次聽到了天空上傳來的意識信息,關于再不統(tǒng)一狐群就要取你命這句話。這聲音一次比一次強烈,好像什么人發(fā)的誓愿一般,強烈而又揮之不去。
雨漸漸停了之后,紅狐慢慢地走下山坡,慢慢向森林踱去,摩挲著粗糙的樹皮。百年光陰過去,它已經(jīng)分不清當初追著果子奔進來靠著睡覺的是哪棵樹,也許即使找到了也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吧。它靠著一棵樹,孤獨地想像自己在跟樹對話,突然想起了之前感受到的天空強烈的信息。我才不想死,也不會死呢。紅狐想。壽命災難饑餓都無法把它帶走,這句話它在一百五十八年前就聽見了,這么多年來還不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這信息不會是在呼喚它的,紅狐想。這世上又不止一只紅色的狐貍,艷紅是紅,金紅也是紅,除了它之外,世界上的赤狐毛色全部是金紅。紅色狐貍這么多,需要統(tǒng)一狐群不會是它的,紅狐心想,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它靠在這棵樹的樹腳,慢慢趴了下來。已經(jīng)好久沒有以這么安穩(wěn)的姿勢睡覺了,它想。它累了,不想再為繁育后代而活著,也不想再為誰而活著。余下看不見盡頭的生命里,它要高高興興的活著,高高興興為自己而睡大覺。
紅狐這么想著,就趴著睡著了,睡了兩天兩夜后,再次被自己餓醒,它跑回自己所在的叢林捉了只野雞,再閑來無事地游蕩了幾天。幾天后,它不知被什么力量引誘再次回到了怪異的死林。它無聊地在死林游蕩著,這里變得與世隔絕,且一只動物也沒有,剛好就可以做它的領地了。紅狐長這么大,第一次擁有自己的領地,想到這里它興奮起來,高高興興花了一個月,為每一棵樹做了記號起了名字,把每一棵樹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朋友和孩子。這幾棵樹就起個它哥哥姐姐的名字,黑尾巴、白額頭、白耳圈、黃脖子……哦,那棵樹樹干開裂,起名為傷疤,那棵樹身姿挺拔,多像公狐披風,那就起名為披風……它像探親一樣,走過一棵又一棵的樹,還給幾棵樹起上了自己那些早已逝世的孩子的名字,起名儀式終于完畢以后,它累得癱倒,但高高興興地躺在森林的最中央,它又回家了,給這些樹起上那些它熟識的但是已逝去的狐貍的名字,仿佛又見到它們了一樣。給每棵樹都起完名之后,它一生氣,給這片森林起名為大黑林。大黑林,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名字,既符合林內(nèi)詭異壓抑的氣氛,也預示著某種不祥的征兆。正如常年黑壓壓的天空一樣,正如雷電響起時對“紅狐”惡毒的警告和詛咒一樣。
紅狐有事沒事在大黑林里游蕩,這一游蕩,又過去了三百多年。紅狐這么多年,已經(jīng)懂得掐準時機,準確地在大雨即將來臨前就離開這里,回到自己居住的森林里面去。一次,紅狐發(fā)現(xiàn)有棵樹竟然結果了,并且掉了粒種子下來(這粒種子當然就是我),眼看著就要被水沖走,但它潛意識里早已把所有樹都當成了自己的家人,家族里面的孩子要遠走高飛,是怎么也不行的。于是,我就這么因為它的“意愿”強行被留在了這片森林里。這也是我耿耿于懷并對它感到憤怒的原因,因為如果我被水沖到別的地方,就不用從小到大受這么多煎熬了。但是因為這個原因,我認識了世界上唯一會跟樹對話的狐貍,也知道了很多很多外面的世界的事情,不知道算不算一種因禍得福。
狐貍在三百多年來躲過了無數(shù)次大水的沖擊,但是最后一次,它沒躲過。一方面是因為壽限終于到了,一方面,錯過了上天,或者是“那個信息”給它的時間,它也沒有繼續(xù)待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了。
狐貍說,我是這世界上唯一一棵會用意識跟它交流的植物,也是它見過唯一有意識的植物。它清楚得記得它把腦袋貼著還是樹苗的我,發(fā)出不打算有回應的“你好”的時候我的回應,就像看到石頭會飛一樣吃驚,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見到,生命也就算沒這么遺憾了……
狐貍最終沒躲過大水,也沒躲過變成一只衰老的母狐。我毫無察覺地看著狐貍掉進水里,發(fā)出撲通的響聲,濺起一朵渾濁的浪花,就已無影無蹤。數(shù)秒后,我反應過來在內(nèi)心彷徨著大喊著,恐懼和悲傷的情緒想從身體里拼命掙扎著出來,可惜狐貍再也感受不到了。它早就教給我這一切是什么回事,這是所有生命的必經(jīng)過程,狐貍曾這么教導過我,狐貍死了,它數(shù)百年來目睹了無數(shù)生命的去世,現(xiàn)在也輪到自己了。
尸體墜下去后,我在心里無人聽到的彷徨大喊了一陣,喊累了以后,轉(zhuǎn)眼就陷入了死寂。我眼里的世界再次靜止了,除了漸漸下沉的水面,我眼里的世界再次只剩下眼前那片焦黑開裂的老樹皮。我在幾秒內(nèi)迅速認識到,再也不會有誰用電波來和我交流了,除了擁有感知能力,我和其它的樹沒有區(qū)別,再也沒有區(qū)別。
狐貍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像它一樣紅的狐貍。但我分明看到狐貍死的一瞬間,湛藍明亮的天空上有一束比天空更亮的光一閃而過,模模糊糊糊糊的形狀依稀像狐貍奔跑著的樣子,緊接著就消逝不見了。這大概是幻覺,緊接著我的意識便投入了專注于自己世界的死寂中,把這個幻影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