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色逐漸灰沉下來,從二十二層的窗戶望出去,天際間的云霧像是翻滾的波濤。
我在洗澡的時候聽見了季昂打電話的聲音。
隔著水聲,不太清楚,只能隱約聽見幾句提高了音調(diào)的話。
片刻后,像是對面的人軟下了口氣,提出了什么條件,季昂在掛斷電話時的語氣明顯柔和了一些,我聽他的最后一句是「晚安,媽」。
真煩。
有人管著的感覺,真煩。
果然,當我裹著睡袍走出來時,季昂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先前犟著的樣子。
他在抬眼看我的時候,目光清明了許多,不過當他的視線短暫地掠過我光裸的肩膀時,那張臉突然有些飛紅。
「你是在不好意思嗎?」我毫無負擔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季昂拘束得像只小雞仔。
「不會吧?」我失笑,「長這么大還沒有過女朋友?沒見過這樣的?」
他輕咳兩聲緩解尷尬,眼神卻不知道往哪里放,在地板上亂飄,「不是。」
「那這樣呢?」我故意湊近了他,和他肩膀貼著肩膀,把頭發(fā)上的濕意傳遞到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上是和我如出一轍的沐浴露的香氣。混合著一點他自己的味道。
我有點貪婪地呼吸,想要攫取這種陌生的感覺。
我的指尖落在他的衣領,順著空隙一點點鉆進去,觸碰他形狀分明的肌肉。
其實引誘一個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需要一點助推力。
比如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比如兩個人相同的味道,比如一方的主動靠近。
我不信季昂這個時候還會對我沒有感覺。
他會怎么做?接受我的示好?還是不留情面地拒絕?
如果他接受的話,我有讓他沉淪的本事。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愛一個人很難,但是性不一樣。一個尋歡作樂的對象什么時候都可以擁有,又何況他擁有這樣一副讓人沉迷的皮囊,我渴望,我垂涎,我想將他掌握在手里。
我嫉妒。
嫉妒他站在眾人仰視的目光里,嫉妒他擁有幾乎是正常人無法企及的一切。
我嫉妒他的美好。
憑什么?我明明也有著好皮囊,可為什么他們都只會叫我“狐媚子”,說我天生一張會勾引別人老公的臉,說我看著就不干凈怪不得爹媽不要?
毀掉他。毀掉他。我內(nèi)心的聲音在瘋狂尖叫。
占有他,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發(fā)泄。然后他就成為了和我一樣的人。
在欲望的深海里沉淪的,無法掙脫的人。
可是季昂他既沒有接受,也沒有直截了當?shù)鼐芙^。
「快去吹頭發(fā),不然會感冒的。」
他的手落在我的發(fā)頂,溫和地摸了摸。那雙眼睛如此澄澈,不摻雜一絲欲望。
我內(nèi)心中囂叫的惡魔一下子坍縮成了一股煙塵。
你可真臟,柳意莎。
失敗透頂?shù)墓匆?
我蔫蔫地喪失了興致,重新回歸了那個冷淡的外表。
無趣至極。
我把客廳讓給了季昂,自己回到臥室里待著。
之前互相加了微信,因此他在對話框中和我說了他的情況。
總之就是因為家里不同意出國外訓,所以他賭氣出走了。由于他并不是住校生,所以也沒辦法去學校住,又因為手機沒電,所以走投無路。
三個所以的陳述完畢,我只短短地回復,「哦。」
片刻后他又發(fā)過來,「謝謝你收留我。」
「不謝,反正你明天就走。」我敲打著鍵盤。
「其實……」他又發(fā)過來。
我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半天。對方正在輸入。
一直是對方正在輸入,可就是不見他發(fā)出來下文。
其實什么?
其實我本質(zhì)不壞,只是看到了他之后按捺不住我的心思?我自嘲地想到。
又或者,其實他不喜歡女的?
嗯,那我寧愿是后者,讓我起碼能夠維持表層的尊嚴。
那天晚上我沒有等到他的后文,出于一種挽回顏面似的矜持,我也沒有再問。
我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了他深夜發(fā)來的信息。
「其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試一試。」
「從零開始。」
于是我頂著一頭睡得亂蓬蓬的頭發(fā)沖出臥室,在陽臺上找到了正從烘干機里拿衣服的他,舉著手機質(zhì)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季昂起得很早,這個時候已經(jīng)洗漱完畢,清爽的碎發(fā)貼著他的額角。
他和昨天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呢?我疑惑地想。
大概是整個人的氣質(zhì)吧。不再像條事事不如愿的落水狗。
你甚至會覺得,現(xiàn)在的他,脖子上就缺一塊金牌。
我第一次見到了,活在別人口中的那個“金牌得主季昂”。
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反觀我自己,一夜的沉眠只不過讓我離棺槨上覆蓋的泥土更近一步。
季昂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就是我說的意思。」
「你是指,后悔昨天晚上沒和我來一炮?」我對他露出了獠牙,想要看看他什么反應。
如果是一臉厭惡,那最好不過了。趕緊走,他這張陽光的臉看得我心里不舒服。
「當然不是。」季昂有些錯愕,隨即長出一口氣,「其實你說這些都是違心的,我知道。我覺得你的生活太閉塞了,需要有人來打開心扉。」
「你放屁。」我一腳踢在了他的小腿上,雙向的痛感讓我們倆都忍不住呲了呲牙,「你管我什么樣?也就昨天一天功夫,你就覺得你了解我了?」
「那我道歉。」他馬上投降,態(tài)度滑跪的速度讓我忍不住一驚,
「我不應該妄自猜測你的生活和你的想法,不過我是認真的。想和你交往試試看。」
我扭頭就走,「放下助人情節(jié),尊重他人命運。」
「但如果你也喜歡上我,就不是助人行為了,不是嗎?」他拉住了我。
溫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了我的手。
陌生的感覺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神經(jīng)末梢爆裂出燦爛的煙花。
「神經(jīng)病。」我白他一眼,用力把手從他的手里抽了出來,「你趕緊走。」
而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依舊保持著那張禮貌的嘴臉,一臉正經(jīng)地對我說,
「我是認真的,柳意莎。如果你愿意考慮一下的話。」
為什么?就因為我那個無比劣質(zhì)的勾引手段?他覺得抱歉?
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不管他們從我身上看到了什么糟糕的東西。
因此,我只是平靜地笑了,「我不管昨天晚上你因為我產(chǎn)生了什么想法,當我在發(fā)瘋就好了。我有很多男人,你不會是唯一。」
看到季昂一瞬間沉下來的眼神,我覺得非常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