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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

  • 阿什利村的怪物
  • 紅色面包機
  • 11236字
  • 2023-11-14 10:35:36

出于對過往乏淡人生的回望,我決定寫下這篇文字以紀念二十年前的一場經歷,以證明在漫長而又瑣碎的時間里我并不是以一副徒勞且干枯的靈魂度過一生。那是圖恩歷1145年,革命后的第十五年,國王死去的第十年,皇帝登基的第二年。那一年的霍爾尼翁有一個冗長的春天,整個城市數個月都地處于一種春日的慵懶之中。從我的辦公室往外望去,可以看到空空蕩蕩的街道與一座不足十米的小橋被陰暗的房屋包圍,以及偶爾用以點綴飄落的不知名花瓣和積在凹處的水坑。由于建筑的擁擠與日照的不足,那座河上的小橋已經盤滿了某種我不認識的植物。而我的工作幾乎就是在坐在窗邊,統計為數不多的過橋者之中有幾個滑倒的倒霉蛋。當然,市政廳肯定不會因此就對這座可憐的老橋進行維護的,他們僅剩的預算都被用在了物流和治安上。出于這個原因,當時我幾乎以為整個春天我都要和倒霉的尖叫聲為伴了。

請原諒,我對于那個春天實在有著不好的印象。隨著皇帝的戰爭進行到第二年,商店里的各種商品價格都在不斷上漲,土地買賣的生意也受到了打擊,因此我幾乎沒有任何工作可做。這要是其他時候,我肯定會感到非常的慶幸。但那時不同,那時我正要向我的女友(也就是我現在的妻子)求婚。但是,她的父親似乎更喜歡另一個商人的兒子,這讓人感到焦慮。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工作,沒有錢,我該拿什么去布置婚房和晚宴呢,拿什么說服我的岳父我有能力養活他的女兒呢?于是盡管我的愛人不斷向我發誓,但我還是在祈禱和咒罵中度過了春天的前兩個月。

所幸,轉機很快出現了,這似乎證明了上帝始終還是憐憫世人。只是對于這位上帝的使者我實在感到有些驚訝。他在一個下班的傍晚開進我的辦公室,自稱是法爾斯先生,為一名在首都的商人工作。這是一個體型健碩的男人,看起來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穿著一件棕黑色的大衣,站的和墻一樣筆挺,身高比我高了近兩個頭(我自認為算是高挑),他上眼皮有些聳拉,顯得有些倦怠和不耐煩,眉頭又微微皺著,且幾乎不留胡須,臉上和手上幾乎可以看見的硬朗線條似乎讓他自稱為文員的說法不太可信。我篤定這一定是一個不普通的人,也許是軍官或者特務。但我沒什么精力去做偵探,而是關注著他老板所看上的一樁生意。為了保障羊毛供應,他的老板派他前往阿什利村盡可能地購買土地,為此,法爾斯先生需要雇傭一位處理法律文件方面的專家同行,也就是我,并提供豐厚的報酬。照理說這個時節像這樣的工作要不到幾個子兒,但阿什利村的情況比較復雜,那里長年與世隔絕,除了在一位地理學家的著作中被評價為“不適宜農業”之外,就幾乎沒有什么文件資料。因此,明確屬權,丈量面積,起草文件等一系列工作將相當有難度。在這里,我不再贅述我這無聊的工作內容。

第二天,在準備好行李之后,我們雇了一架馬車便匆匆地出發了,我們幾乎花了正常價格的兩倍才雇傭到一位合適的車夫,因為幾乎所有車夫都不愿意前往阿什利村。他們繪聲繪色地向我們描述那個偏遠小村的奇怪傳聞。據說有一只可怕的怪物盤踞在那附近的森林里襲擊旅人。但法爾斯先生明顯不相信這種鄉間傳聞,而我也因為日常的工作接觸過許多所謂的靈異事件,實際上無非是農民們的迷信罷了。最后,只有一位英勇的馬夫愿意帶我們前往阿什利村,但我看他也并不相信這種奇異故事,他只不過找到一個籌碼好漲價罷了。

因為挑選車夫花費了太多時間,我沒來得及和我的妻子告別,只好為她留了一封信,信中有一朵玫瑰和我接下來的通訊地址。這里有一件讓我好奇的事,法爾斯先生看起來并不像會在旅行時攜帶過多行李的人,但他的行李卻比我還多了兩個手提箱。我有些好奇箱子里是什么,但面對法爾斯先生那張嚴肅的臉,我又實在不好意思開口發問。

從霍爾尼翁到阿什利村大概有四天的路程,這期間法爾斯先生幾乎沒有主動說過話。我只好與車夫聊天解悶,法爾斯先生也從不對我們的話題發表一點意見。他始終保持著小憩的姿態,在沉默中與我們穿越荒野

到了阿什利村之后,法爾斯先生的話總算多了一點。他開始和我們談論糟糕的路況,陰沉的天氣,以及干裂的土地與廢棄的水渠。看起來這座村子的灌溉系統以及很久沒有被維護過了,以至于外邊有大片荒廢的田地。這也并不奇怪,很少有村莊的財力能夠對這些復雜的大工程進行投入,自從大革命之后,其他地方的農村也往往是這種情況。首都的政治混亂與在革命中死去的土地貴族們讓城市之外的土地無人顧暇。更別說這些年有大量的年輕農夫拿起火槍死在戰場上了?;臎龅木吧屛译[隱覺得有些緊張,似乎春天冰涼的空氣中有某種不可言說的粘稠物體粘在我的喉嚨處,令人不適且不解。

不過總算,在我們將要進入村子的時候看見了一片有人勞作的農田,這讓我感到好了一些。當地的農民正在播種,不同于別的地方,這里似乎沒有多少男人被征入軍隊,因此農田里男性的數量明顯要多一些。在我們經過的時候,他們會抬頭看看我們的馬車,站一會,也許是好奇或只是為了休息一下彎曲的腰,然后又低下身子去勞作。因為距離的關系,我不太確定他們臉上的神情,但我總感覺像是不太歡迎我們,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猜對了。而進入村子之后,我們又注意到這些破舊的草屋都有些共同的特點,都沒有窗戶,并且門口都懸掛著一種不知名植物(很抱歉我又不認識這種植物,我上的法學學校沒有開設植物學這門課程)系成的草束。到這里,法爾斯先生從辦公室之后第一次主動問話:

“這些房屋沒有窗戶,是習俗嗎?”

“不,先生,我想是因為窗戶稅被取消的消息他們還不知道”我回答。過去由國王統治的時候按照窗戶數量的多少來對每棟房子進行征稅,這就省去了包稅人們丈量房屋面積的麻煩。但是自從大革命以來,共和派執掌了權力,作為房子最大的一幫人,他們很快廢除了這一稅項。

至于奇怪的植物,在法爾斯先生的要求下,我們停下車詢問了一位當地的村民,村民的態度非常地冷淡,似乎一句話也不愿意和我們多說。直到法爾斯先生拿出兩個銅幣,他才告訴我們這是一種用于驅邪的裝飾物??磥磉@里的村民的確相信有某種可怕的怪物。我對植物學并不了解,因此,直到許久之后我才知道,這種名為油蘭草的植物來自遙遠的異國。

在穿過村莊后,我們到達了一座山坡處,山坡后面是一片亂石與一條扭曲的河流,山坡之上是一座殘破而老舊的宅子。這座宅子四周枯零的樹木和腐壞的木制柵欄圍繞,主題建筑呈L形,大概兩層高,二層大概有5到7個房間,全部由石頭建成,一道隱約的裂痕從屋檐下的陰暗中蜿蜒而出,盤踞在那青灰色的墻體之上。屋頂的紅瓦片已經褪色,大門口的一尊戰爭女神像的表面也已剝落,宛如長滿了老年斑。主體建筑的側邊是一座木制的馬廄,馬廄的空間很大,至少可以容納八到十匹馬,可現在我只看見一批瘦弱的老馬喘著粗氣。

馬倌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表情冷淡而動作嫻熟。他幫助車夫安置了馬匹。新來的朋友似乎讓那匹老馬有些不適。接著,這個男孩又帶我們敲響了宅子的大門。在少許的等待之后,我們終于見到了這片土地的主人,阿什羅恩男爵。

男爵的年齡很大了,至少也有七十歲。瘦小的身體拱屈著,灰白雜亂的胡須頭發和皺紋里藏著一束打量的眼光,手指纖瘦得如同外面斷裂的樹枝。在斜著眼睛掃視了我們一番之后,男爵客客氣氣地伸手示意我們進門,語氣卻像這座屋子里的涼意一樣:“請跟我來,我尊貴的朋友們?!?

由于男爵的語氣實在說不上友好,我有些猶豫是否要進門,但法爾斯先生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這一點,徑直提起行李邁了進去。于是我和馬夫也只好跟在法爾斯先生的后面。我們從大廳徑直上到了二樓,屋子里面相對于外部要顯得整潔許多。一件盔甲被擺放在大廳中央,四周的墻上有一些油畫,與一些油畫的畫框。我注意到男爵對藝術的品味大概更接近上世紀的風格,不過考慮到這些物件看起來的狀態,這些藝術品更可能是他的父親或祖父留給他的。

按照傳統,男爵作為主人為我們安排了幾間臥室。并通知我們在稍晚的時候參與晚宴。我本以為我們會在餐桌上敲定關于土地的事情,但事實證明我并不了解這個古板的老人,我對于這一趟旅行所抱有的樂觀態度很快就在餐桌上被消磨了。

晚宴在一樓的餐廳舉行,說不上豐盛,但顯然是精心準備的,幾瓶看起來有年份的葡萄酒,一只烤雞,土豆泥,以及一大盆豌豆湯。主食是裹著某種酸辣醬料的面條,此外還有一些蔬菜沙拉和水果??倦u的香味非常濃郁,而且要比城里餐館中出售的大上許多。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餐桌上比我預想的要多出一個人。

“這位是艾盧耶先生。”男爵往嘴里送入一勺土豆泥“我們這的包稅人?!?

那是一個打扮干凈整潔的年輕人,大約二十來歲,眉眼間似乎閃爍著某種狡黠的笑意。

“稅務官,男爵閣下”艾盧耶先生微微笑了笑,然后看著我們攤了攤手“這是有不同的。”

“都一樣”嘴里的食物讓男爵的聲音有些含糊“都只想從我們這些可憐人手里榨走最后一個銅板。”

于是到這里我回憶起來了,這位稅務官也是來自霍爾尼翁。數年前我們在某些業務問題上曾接觸過。共和派執政期間廢除了長期以來的包稅制度而改為稅務部門。艾盧耶曾向我咨詢過一些周邊村莊的情況。不過,據我所知,阿什利村由于偏遠和貧瘠,在舊王國時期乃至革命后的這些年幾乎從來沒有上繳過稅務。

“那么,男爵大人。聽上去您似乎需要一筆錢?”法爾斯放下刀叉,轉向男爵“也許您會對我的提議感興趣的。”隨即,法爾斯向男爵介紹了他的方案,其中的優厚條件是我從未見過的,不僅包含超出市場價格的收購金額,法爾斯的老板甚至為男爵提供了一套位于霍爾尼翁的豪華住宅和相應的生活開支。問誰都知道,霍爾尼翁是南部的大城市,里面一套普通住宅的價格就已經相當不菲了。

同時,我也吃驚于寡言的法爾斯先生居然能如此流利地介紹這樣一個詳盡的方案。按照他的說法,畜牧場的建設過程與后續的運轉都會保證完全雇傭本地的農民。并且支付一筆相當可觀的工資。我估算了一下,這筆一個月100銅幣的工資遠超一戶農家能從地里種出來的價值總量。此外,還將投資并維護一條從阿什利村到霍爾尼翁的馬車運輸線,同樣以高薪雇傭本地人。

但是,男爵大人甚至都沒有聽完,只是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淡然地拒絕了。

“男爵大人,這能帶來更好的生活,他們不必要再終日忍受饑寒,而且能第一時間買到城里的布料和其他用品?!?

“失去了土地,我們什么都不是?!蹦芯羰沁@樣說的。“等待我們的只有饑餓和死亡?!?

“但如果你們想留下來住幾天,請自便,你們可以看看屬于鄉下人的儀式是什么樣的。”

顯然,晚宴最終在并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艾盧耶先生和法爾斯先生明顯都不受到主人的歡迎。至于我,我當時只想著,如果男爵不出售土地,我能從法爾斯先生那里拿到多少報酬。以及男爵所說的農村儀式是什么,這讓我有一點期待,我想看看從我的辦公室窗口看不到的東西。

夜晚,我和法爾斯先生在臥室內休息。房間的裝飾非常簡樸,是很明顯的鄉下風格,而且也比我預想的干凈。房屋的空間稍微有些狹促,但各種家具一應俱全。我已經迫不及待地躺在了柔軟的床上,想要安撫一下幾天以來的勞頓。但法爾斯先生似乎一點也不疲累,而是站在陽臺上久久地望著遠處的村子,直到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來客是艾盧耶先生,法爾斯先生似乎對他的來訪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點頭示意他坐下。艾盧耶先生笑著道了謝,坐在了一張木桌旁。只有我躺在床上,有些遲疑地看著兩人。

“我似乎打擾到您休息了?”艾盧耶注意到了我的疑惑,轉頭看向我。只是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拿起桌上的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不,您請便。”我有些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從床上坐起來,躺著并不太禮貌,但坐起來似乎又有些多余,畢竟我猜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是評論我的睡衣顏色。

“您的睡衣看起來料子不錯,下次可以告訴我是在哪家店買的嗎?威爾先生?”艾盧耶向我舉杯致意,嘴角還是帶著他那微微的笑意。我真沒想到他居然記得我的名字,這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陌生人對于睡衣的評價也有點讓人不自在,所以我只是笑了笑,然后從床上坐了起來告訴了他。

“那么,你有什么主意?”法爾斯背對著油燈發出的光,站在木桌前,臉上是一片陰影。

“我能有什么辦法呢?這里都是鄉下人,一年到頭只能種出幾個土豆幾個洋蔥,要怎么指望他們的兜里能有金幣呢?!卑R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皇帝陛下也不需要土豆和洋蔥,他只需要金幣,如果我空著手回去,我的上司,啊,就是威爾先生知道的那位,一定會殺了我。”

聽到這話我被逗笑了,當然我沒有笑出來。我確實認識艾盧耶先生的那位上司。老實說,那是我見過的最和氣甚至是軟弱的男人。即使稅務局內其他人嘲笑他的矮個子和挺起的肚腩,他也只是笑嘻嘻地處理堆積的文件。毫無疑問,他之所以能擔任那個職務只是單純的在業務方面出色.實際上,我認為他根本不適合那個領導崗位。

不過法爾斯先生顯然不知道這一點,我不知道他當時在腦海中經歷了怎樣的想象,但我看到他的身體微微后傾了一下,然后揚了揚脖子,說:“我很明白你的心情,艾盧耶先生。我的老板也不是一位好惹的人?!惫?,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很難想象像法爾斯那樣的壯漢也會有這種恐懼的神情。

“但是很顯然,法爾斯先生,或者說法爾斯先生的老板有金幣?!蔽衣胤磻诉^來,很明顯如果男爵大人將他的土地出售給法爾斯先生,那么他也就自然有錢交稅了。

“還能留下不少自己的,這樣他可以換一匹好一點的馬。”艾盧耶補充。“更別說霍爾尼翁的大宅子了,嘖嘖嘖?!?

“但他對這個想法非??咕??!狈査挂沧讼聛怼八埠芸咕芾U稅,你在這呆了多久了?”

“兩個多月?!卑R耶指尖飛舞著不知從何時掏出來的鋼筆“當然我們還有另外一種方法?!?

他隨后看向我,幾乎是盯著我的眼睛“你注意到了,他沒有子嗣對吧?!?

我遲疑了一下,但立馬反應了過來。假設男爵沒有合法的繼承人,那么在他死后,根據法律,應該由他的法理領主也就是某個伯爵獲得他的遺產。

“阿什羅恩男爵的法理領主是圖德伯爵”艾盧耶說。

“但他在革命中已經被皇帝砍了頭。”法爾斯的語氣很平淡,揮掌做出劈砍的動作,仿佛在切一塊今晚吃的土豆。

“這種情況下,按照舊時的法律土地被視為無主,但新的法律規定這些土地將屬于皇帝陛下的政府?!?

“是的,所以我在這住了下來,男爵大人是很古怪,但是他非常恪守好客的貴族傳統,這可不多見是吧”艾盧耶笑了笑“雖然并不厚道,不過等這位老人家安眠了,我就能根據陛下的新法律直接收走他的土地。當然,有一部分屬于本地的教會,但這里只有一個神父而且我打賭他會很好說服。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假裝男爵在生前就已經同意了出售土地,然后讓法爾斯先生拿走土地,我則拿走法爾斯先生的錢袋交差。這里是存在一些不合法的地方會讓政府在本應收到的土地和稅款中只能拿到后者,可誰叫這里的人一個子兒也沒有呢?所以是他們不會在乎的,為了更實際的稅收而不是貧瘠的農田,他們早就默許了這種行為。”他的說法很有說服力,皇帝在催促各個行省上繳金幣以服務他的戰爭,焦頭爛額的各級政府的確愿意在這一點上做出明智的犧牲,盡管皇帝也許會不高興,但他也不會知道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土地被他的臣子放棄了。這大概就是所謂法律的空子或者官僚系統的生存之道。

“剩下的錢呢?”我問。

“留給本地人吧,這樣他們也會支持我們。”艾盧耶說

“我不可能在這里等那么久?!狈査拱櫰鹆嗣碱^。

“哦,那就只能希望男爵先生早點……”艾盧耶攤了攤手然后站了起來準備離開“時候不早了先生們,我不打擾了,順帶一提,晚上最好不要再出門,白天也不要到村子外面去。聽說最近有些兇猛的小動物出沒。”

艾盧耶先生做了個告別的手勢,退出了房間。我感覺這場談話有些微妙,可又說不上來什么,于是轉頭想看看法爾斯先生的神情。

“他在邀請我們”法爾斯先生說“他想邀請我們安排一點小小的‘意外’?!?

我被這個說法嚇壞了。整件事件和我其實毫無關系,我并不想牽扯進一樁莫名其妙的命案,哪怕只是聽說。畢竟,在我讀過的偵探小說里面,這種情況下只有罪犯和被害知情,我希望我不需要從這兩個身份中挑一個。

“也許你想得太多了?!蔽疑w上被子,好像這就會與我無關似的。

“或許?!狈査瓜壬禍缌擞蜔簟暗绻活^怪物殺死了男爵,那對他和我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說完,他也躺到了床上。然后沒有一絲聲響,就連翻身的動靜也沒有。在這安靜之中,我很快陷入了夢鄉。

我幾乎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來,睡眠的質量非常糟糕,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而且在一整個晚上我都能感覺到進入村莊時的那種粘稠感。這讓我甚至感覺自己的精力不如昨天晚上睡前。此時法爾斯先生已經不在屋內了。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動手去謀害男爵。但我會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法爾斯先生看起來并不像那么沖動的人。

盡管我的靈魂似乎還有些虛散,但肚中的饑餓驅使我走到了一樓的廚房想看看有沒有什么食物。廚師為我提供了一點干面包和一碗冷湯,并向我表示了歉意,他說,平時的廚房就只有這些東西。老實講,這和昨晚上的差距有點過大了。面包的口感只能用堅毅來形容,堅硬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味道,如果一定要打個比喻,那就簡直像是在吃法爾斯先生。至于冷湯,那股酸味讓我直接放棄了喝下它的想法。

在糟糕的進食之后,我回到房間寫了一封信準備寄給我的妻子,信中告訴她也許我會多待幾個時日。此時我已經萌生了離開的想法,照我看來,法爾斯先生短期內大概沒辦法實現他的目標,而我也不太想留在這里讓那個商人的混蛋兒子有機會蠱惑我的岳父。但在離開之前,我還是應該簡單地做一些準備工作,比如對土地進行丈量和統計之類。

在寫完信后,我又參觀了男爵先生的房子,里面的裝潢相當樸素,只不過比普通的民家多了幾件藝術品裝飾和一些高檔窗簾地毯之類的家用,其中最讓我影響深刻的是一副掛在走廊里的油畫,上面畫著一個骷髏頭騎士,我不太了解宗教,但總覺得那有什么象征意味。一樓除了餐廳與大廳之外是傭人的房間,男爵本人則住在二樓走廊的最盡頭,不過現在房門緊閉。我們的房間位于走廊的另一頭靠樓梯的一邊,而艾盧耶先生的房間則是在我們中間的一處轉角處。也許是在設計時的失誤,也許是因為農村春天的天氣實在陰沉,整棟建筑的采光可以說有些糟糕,甚至有些讓人踹不過氣。于是我決定到庭院里逛一逛。

在庭院里轉了一圈的我依舊感到無聊。不知為何,整座宅子除了馬倌與廚師外我沒有見到任何本地人。倒是遇見了我們雇傭的馬夫,他告訴我他發現一個垂釣的好地點并邀我同去,但我實在厭倦了對著一條河發呆,于是謝絕了他的邀請,他只好一個人前去釣魚,甚至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整天如此。

接著我到馬廄把信交給那個男孩馬倌,請他有時間幫我投遞出去。男孩答應的時候,我注意到馬廄里的那匹老馬不見了,男孩告訴我男爵正在外出巡視領地,就像過去所有貴族履行義務的樣子。想起過去,讓人不免有些唏噓,自革命以來,貴族的時代已經肉眼可見地褪去。盡管皇帝的登基似乎又為我們帶來了許多這爵那爵,但舊日的傳統與習慣已經不可逆地消散了。就連馬倌也是白天工作夜晚回到自己家中。

晚上,法爾斯先生回來向我分享了他今天的行程。他到村子里轉了一圈,按照他的說法,整個村子的生活水平不容樂觀,而他的土地收購與建設畜牧場的計劃將能很明顯地改善這一點。我則告訴他,通過一頓午飯,我也看出了這一點。他向我談起本地人對他此行的目的的反應。一些人對他的計劃很感興趣,但也有許多人表現出和男爵一樣的態度。不過,大多數人的態度都是次要的,因為這里的多數土地都掌握在男爵的手里。如果男爵不愿意出售土地,其余那些零散的地塊對于建設一個畜牧場是毫無益處的。當然,說服散戶的工作要容易些,這也是法爾斯先生和我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內容。

“在談論到男爵的土地時他們很明顯有自己的想法”法爾斯先生最終得出結論“他們討厭艾盧耶,但對我僅僅只是不感興趣。”很快,我就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每天會到村子里做一些丈量田地和觀察土壤并詢問產量的工作以確定這片土地大概的市場價格,同時也方便后續相關文件的起草,法爾斯先生則跟在我后面并時不時提出一些法律問題,說實話,作為一個替人打工的,這樣認真的人我倒真沒見過。

但有些當地人顯得相當抗拒,我們不止一次被人從農田里趕出來。起初我有些擔心法爾斯先生會因此發火,但他的脾氣也比我想象地好上許多,甚至在第三天,我幾乎失去耐心的情況下,他還能為我鼓氣。于是,我只好繼續偷偷地進行這些工作,以盡量避開本地人的目光?;蛟S是因為工作的不順利,我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我總是能聽到奇怪的聲音,起初我以為是房屋內部結構的聲響,可日復一日,那聲音越來越像某種黑夜里的野獸。我詢問了法爾斯先生和艾盧耶先生,前者說自己習慣了在奇怪的動靜里入眠,后者則告訴我,多睡幾個小時,就像他一樣。在這個時候,我們還沒有人相信那真的是什么傳說中的怪物。

這樣的日子大概重復了幾天,在我們開始感到挫敗時,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這天我們來到了村子外圍的教堂處,這座木制的小教堂坐落在河邊,看上去殘破不堪,也許已經有了上百年的歷史。不過和男爵府一樣,門口沒有油蘭草。

村子里唯一的神父似乎并不在教堂。但是艾盧耶先生正在教堂里與一群本地人交談。

“先生,有人說這片地底下有金礦?!币粋€村民說。他指著教堂西北角的一處洼陷,看起來是某個下雨天形成的“您看看有這種可能嗎?”

“嗯嗯,這是很有可能的。礦物的存在的確會讓土表有凹陷的風險?!卑R耶舉著下巴,點點頭“不過,礦物也許埋藏在深處,如果沒有工具,甚至可能需要抽水機,開采會比較困難,當然,具體問題我建議你們到城里雇傭一位地理專家。而且,這里不是教堂嗎?總不能把教堂拆了吧?!?

那些本地人面面相覷“可我們沒有錢買這些東西。教堂?為什么不能在村子里建一個呢?每次禮拜都要跑這么遠?!?

“這我不得不向你們介紹一位貴客了?!卑R耶笑著,示意他們看向法爾斯先生。法爾斯先生抓住了這個機會,向村民們開始兜售他的計劃,他告訴村民,如果他們把土地出售出去,就有錢來開采金礦了。這些村民們的反應則非常熱情許多人甚至開始暢想如何用金礦的收入去改善自己的生活,去給母親治療肺癆,去送孩子讀書,去買一頭好一些的牛。不過最后一個想法似乎被嘲笑了。他們說:

“挖礦可用不著耕牛。”

人們把法爾斯緊緊圍住,急切地詢問著各種問題,艾盧耶看著他們,又看向我,說:“威爾先生,您有空陪我去找一找神父嗎?也許這里有些法律問題他想問你?!蔽易匀皇菢芬獾?,這本就在我的職責之內。

在回村子的路上,一條四周沒有人的情況下小道上,我問他:“您是怎么判斷那里有金礦的?”

“我騙他們的?!卑R耶的語氣非常平淡,像是在討論天氣“我準備了一些金沙放進那個可愛的坑。散布一個謠言并不難。就算謊言被揭穿,那也會是他們挖了十幾米深的洞之后?!?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或者是否應該嚴厲地譴責他。但我知道這個謊言的結果明顯是有利于我們的,這些村民會開始有對現金的渴求,并且在淘金夢中不再那么在乎對土地的經營。這樣一來,村子里或許會有一些人站在法爾斯先生一邊了。

我們最終在一家民房里找到了神父。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小房子,與其他居民的沒有什么區別。方形的空間,一張單調的木板床,旁邊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幾個碗和兩塊破布,地上有幾個空扁扁的麻袋和瓦罐,一邊是做飯用的吊鍋與火堆,火堆是熄滅的狀態,而鍋里盛著一種黃色的糊糊,散發出一股餿味,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格里高利神父正在床邊為一名臥病的婦人禱告。神父的身材矮小而又有些浮腫,左手缺失的小拇指也有些引人注目。我們等待他念完了禱告詞,艾盧耶便把我介紹給了他。

“威爾先生,麻煩您向格里高利神父介紹一下現在關于土地繼承的法律吧。”

于是我向格里高利介紹了自己,神父看起來很拘謹,他似乎并不善于面對陌生人。在我向他介紹關于繼承法的內容時,他總是看起來有問題要問的樣子,我不得不多次提醒他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提問。這讓我有點不爽,也許是因為神父那有些漂浮的眼神。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有堅定的信仰,畢竟我聽說專業的神職人員都有直視撒旦的堅定勇氣。當然,也有可能是法律比撒旦還具有威力。

“所以說,大約三成的土地會劃給教會?”格里高利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并沒有我預想中的高興。相反,他鄒起眉頭似乎在懊惱地思索著什么。我不禁回頭看了看艾盧耶先生,相比于艾盧耶先生,格里高利簡直完全不隱藏自己的情緒。

“實際上,由于總教會在革命中已經被打擊得名存實亡。這筆遺產幾乎可以說由您個人繼承。”艾盧耶補充道。他的眼神飄向那位臥床的婦人,似乎對她要比對格里高利的興趣更高一些。“如果不是虔誠的皇帝上臺,那幫共和派什么都不會留給您。不過我得提醒您,不同于過去了,教會也得交稅。”

“老爺,真是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咳咳。”床上的婦人掙扎著爬了起來打斷了我們,極盡可能地睜大雙眼表現出恭順和謙卑,但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有擔憂和愁慮“那以后我們還得交地租嗎?交給誰呢?土地一年比一年貧瘠,今年的收成又太糟糕,我們實在沒有小麥了,豆子,豆子可以用來代替嗎?”

我看向艾盧耶,這是他要回答的問題。但他此刻的臉色變得陰沉了下來,很難想象在男爵府上吃了兩個月干面包還能笑著和我打招呼的人會露出這種表情。不過他現在只是保持著沉默。我和他都知道,不要說豆子,就連小麥現在也不會被稅務部門所接受了。在共和派執政期間,皇帝還是第一執政的時候,大概是四五年前,稅法的改革就已經要求統一征收銀幣。許多包稅人在那時被砍了頭,艾盧耶先生大概也是那個時候找到了這份工作。彼時混亂的政府恐怕沒有能力把法律的變化普及給所有人,更別說這種連過去的包稅人都懶得來的偏遠地區了。

“那么,鹽稅呢?鹽稅會減少嗎?”婦人幾乎哽咽,她憔悴的身軀蜷縮在床的一角,眼淚幾乎順著因消瘦而突出的顴骨流動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她明白這沉默的意思。

“不會?!卑R耶擠出兩個殘酷的字眼,婦人聽了只是垂下雙眼,低聲訴說著家務的瑣事并請求艾盧耶能寬限。這時,格里高利提議我們到外面去談話,于是我們起身離開了這位可憐的婦人。我很同情她,但現實是我也一樣為金錢所困擾。

但在外面,也有幾位小伙子在等著我們。為首的一個斜著頭看著我們,左手搓了搓衣角,把上面的泥土撣掉。然后揚頭向我們問話:“寫字的,如果男爵死了,他的地應該怎么算呢?”

于是我又介紹了一遍皇帝陛下的法律。正是因為這部法律,許多在革命或內戰中死去或被剝奪頭銜的貴族,他們的土地全都被收為了國有。

“我從沒聽說過這部法律?!毖矍暗哪贻p人皺起了眉頭“這一點也不公平,我們的父輩耕種了一輩子的土地,憑什么要交給外鄉人?”

“這是新的法律。”艾盧耶盡力向他解釋“我保證你們以后的稅賦會比交給男爵的少很多?!?

“男爵可以保護我們,這幫外地佬可以做什么?”另一個年輕人向著領頭的說。于是那個領頭的惡狠狠地抓住艾盧耶先生的衣領,死死地瞪著他,說:“聽著外地佬,這里從來沒有什么政府或者國王,如果你想要我們的土地,你最好乘早打消這個念頭,不然我就把你丟進夜晚的森林里喂給怪物?!?

艾盧耶升起雙手示弱:“嘿冷靜一點,我們總能找到大家能接受的方案。”

格里高利也附和:“松手,孩子們,艾盧耶先生不過是個可憐的職員。我也是外地人不是嗎?不要心懷憤怒和偏執。”

“神父,這不一樣,您是上帝的人?!彼麄冿@然對神父是尊敬的,年輕人松開了雙手,退了一步“我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但他們最好也一樣?!?

所幸艾盧耶先生再三保證事情尚有商量的余地,格里高利也從中說了不少好話,這幾人才并憤憤離去,并宣稱絕不會把土地讓給外人。這之后,格里高利先生倒是出乎我意料的非常贊同出售土地的計劃。他說本地的教堂急需一筆錢來修繕,而他也找不到人去耕種可能分給教會的土地。在達成共識后,我們友好地互相告別。

“騙子,他完全是為了還自己的賭債?!痹诟窭锔呃x開后,回男爵府的路上,艾盧耶冷笑著和我說?!八男∧粗甘窃谫€場被砍去的,我見過那種切口?!?

“您是不是太絕對了?”我表示有些難以置信,畢竟格里高利剛在還在幫我們解圍。

“我確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任何證據,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會說是直覺”艾盧耶聳了聳肩“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急需現錢的人,而且不像是一個會為了公事而跳過公開程序的人。我指的是出售教會土地而不請示主教?!?

說實話,我認為艾盧耶先生的話沒什么道理,但他自信的神情又讓人忍不住相信。不過我沒什么心情去反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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