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哲學年鑒(2020)
- 張雄主編
- 14687字
- 2024-03-25 15:41:40
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經濟哲學分析
卜祥記 李娜
立足于經濟哲學的理論視域,去探討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內在關聯,就是以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為指導,從經濟哲學的理論視角出發,借助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緊緊圍繞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內在互動機制,呈現改革開放前后財富觀嬗變的社會動力機制、歷史進步寓意及其承載的社會責任、公平意識、人格品質、道德秉性、價值目標、體制約束以及發生現實扭曲的深層根源,以期為面向未來的財富觀的形塑與重構提供具有可操作性的基本路徑。這一現實性的任務與目的本質性地規定了它賴以展開的理論前提、由這一理論前提決定了的基本思路以及作為這一基本思路之展開的基本觀點。
一 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關聯性分析的理論前提與基本思路
社會階層結構從本質上說就是特定的利益關系與利益格局,財富觀則是基于特定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而形成的對財富的創造、財富的分配、財富占有的均衡度、財富的本質與財富的象征和意義等問題的基本看法。因此,對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的分析,就必須緊緊把握住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這一核心要素。同時,我們還必須看到,在全部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中,發揮主導性作用的是物質利益關系和物質利益格局。正是物質利益關系與物質利益格局決定了政治、文化等一系列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但是,我們又絕不可以因為物質利益和物質利益格局的主導性作用,而忽視政治與文化等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在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和財富觀嬗變中的重要地位。這就意味著當我們去探討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內在關聯時,既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論立場,并把這一基本立場凝練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哲學的理論分析范式,又要合理吸收現代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的研究成果。據此,對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的研究,必須遵循以下基本理論前提。
1.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關聯性分析的理論前提
①唯物史觀是分析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根本理論基石。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從根本上說是生產方式變革的結果,財富觀的秘密存在于生產方式之中。唯物史觀是開啟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和財富觀嬗變之鎖的鑰匙。②經濟哲學是揭示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中國人財富觀嬗變內在機制的直接理論前提。社會階層結構變遷根源于經濟利益關系的變動,財富觀的嬗變根源于經濟利益格局的調整。經濟哲學從作為直接驅動力的經濟利益關系出發,對經濟結構、社會結構、政治結構、觀念結構等社會整體運行機制的分析模式,是呈現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內在機制的直接理論前提。換言之,經濟哲學的理論視域是貫通唯物史觀與財富觀嬗變的根本理論中介。財富觀的嬗變與重塑有著經濟學、文化學、社會學、政治學、哲學、倫理學等多重分析路徑,但經濟哲學具有獨特的理論優勢,它從唯物史觀的生產方式與社會形態理論出發,經由物質利益原則、利益主體多元化、社會結構演進機制等理論中介向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過渡,并最終通達本質上由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決定并反制特定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的財富觀問題。③現代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是把握財富觀嬗變的直觀理論坐標?,F代階層結構變遷理論既看到了物質利益關系和格局的變動在社會階層結構變遷中的重要地位,又同時關注到非物質利益因素在階層結構形成、劃分和測量中的意義,甚至有些現代社會分層理論直接把與物質利益關系存在直接或間接關系的政治、文化、社會聲望等因素作為階層劃分與測量的主導性標準。當我們面對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階層結構變遷這一特殊研究對象,并以社會階層結構的改良而非革命作為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分析的根本宗旨時,現代社會分層理論的現實合理性立刻呈現出來。因此,我們看到國內社會階層結構的當代劃分與測量大多以與物質利益直接相關或間接相關的職業、文化等因素作為主要依據。據此,我們把現代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視作把握財富觀嬗變的直觀理論坐標。這就意味著,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理論立場和分析方法是我們的根本理論前提,作為唯物史觀與當代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分析之理論中介的經濟哲學是揭示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中國人財富觀嬗變內在機制的直接理論前提,而現代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理論則是把握財富觀嬗變的直觀理論坐標。在這一直觀性的理論坐標中,我們可以看到:完整意義上的利益格局——不只是物質利益格局——的變動直接表現為社會階層結構的變遷,而財富觀的嬗變不僅直接是在一定時期的社會階層結構變遷中生成的,而且直接是一定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的反映。
2.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關聯性分析的切入點
當我們在一般意義上追問國人財富觀念的變化與社會階層結構變遷之間有何內在關聯時,它們之間的關聯并不是顯而易見的;同時,即使我們把利益驅動機制化、利益主體多元化、利益觀念世俗化等利益分析機制引入進來,財富觀念的變化與社會階層結構之間的內在關聯也無法直接呈現出來。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討論問題的切入點,即從國人財富觀的沖突和扭曲現象入手,并從國人財富觀發生沖突和扭曲的根源展開分析,那就很容易看到它與財富總量的增長與財富差距的不斷擴大、利益格局的調整與利益群體的分化、利益集團的形成與利益格局的固化以及階層結構流動性的缺失和階層結構的固化等,有著直接性的關聯。就此而言,我們不僅抓住了一個突出的社會現象和社會問題,而且把對財富觀嬗變之根源的分析,以利益關系結構變動為中介,決定性地引向對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的分析,從而在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間建構起一種內在關聯機制。換言之,如果說當代國人財富觀念的沖突和扭曲之發生的現實性根源不僅在于經濟體制的變動,更在于由這一變動而生成的利益格局的調整以及由此而引發的階層結構的變遷;如果說當代國人財富觀念的沖突和扭曲之發生的思想性根源不僅在于欲望支配世界與消費主義、經濟個人主義與利己主義和價值通約主義與財富拜物教,而且這些思想性的根源本身就植根于經濟體制改革以及隨之而來的利益格局變化和階層結構的固化,那么它就必然會啟發和引導我們把對國人財富觀念之嬗變根源的分析,從直觀性的經濟體制改革和一般性思想根源的分析深入對階層結構變遷的分析,深入對作為階層結構變遷之本質關系,即對利益格局變遷的分析。就此而言,對當下國民財富觀沖突和扭曲現象之根源的分析,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切入點。對作為國民財富觀念嬗變之極端形式的財富觀沖突與扭曲之根源的分析,引導我們在國人財富觀的嬗變與社會階層結構變遷之間建立起某種必然性關聯。換言之,如果說當下國人財富觀的沖突與扭曲現象根源于利益關系變化導致的社會階層結構變化,根源于在這一過程中發生的利益關系和階層結構的固化,那在一般意義上對國人財富觀念之嬗變的分析,也必然要追溯到對社會利益關系變動和由此而形成的社會階層結構變遷。
二 社會階層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內在關聯機制
1.劃分社會階層和分析社會階層變遷的基本標準
對社會階層變遷的分析必須以社會分層為前提,而不同的社會分層理論在社會階層的劃分標準和理論邏輯等方面均存在一定的差異性。一般而言,對社會階層劃分依據的標準無外乎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因素。
第一,就經濟因素而言,馬克思依據經濟因素對社會階級結構的分析是最具開創性和代表性的。韋伯最早提出了多元社會分層理論,把法律秩序、經濟秩序和社會秩序作為社會階層結構的多元標準,對后來的社會學理論影響甚大。但是,必須注意的是,韋伯對經濟因素同樣給予了高度關注,并對吉登斯和戈德索普具有直接影響。第二,韋伯的多元社會分層理論最早關注到權力分層問題;達倫多夫甚至把政治因素作為社會階層結構分析的主要因素,而把經濟地位的不平等作為政治權力不平等的特殊表現形式;普蘭查斯認為,社會階層結構并非經濟因素單一作用的結構,而是經濟與政治和意識形態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并賦予政治因素以首要地位。第三,在1899年的《有閑階級論》一書中,凡勃倫最早以文化因素為切入點分析了階級階層的差異性以及這種差異性在日常生活、服裝、宗教信仰、禮儀規范、生活品位和教養等方面的具體表現。布迪厄依據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劃分,把由文化資本熏陶而成的“慣習”作為社會階層劃分的重要依據。第四,以社會資本劃分社會階層的分析路向當首推《美國社會階級》的著者沃納,布迪厄和科爾曼等人也從社會資本的視角系統了分析了社會資本對社會階層結構的影響。在他們看來,所謂社會資本實際上就是特定的社會結構關系,而這種關系實際上意味著一定的社會資源,是“實際的或潛在的資源的集合體”[1],“社會資本是生產性的……社會資本存在于人際關系的結構之中”[2]。第五,社會聲望也被作為社會分層分析的因素之一。社會聲望既是一個人在一定社會分層中的社會地位,更是其他社會成員對其社會地位的主觀認可和價值評價。馬克斯·韋伯最早分析了社會聲望對社會階層地位的影響,沃納與倫特運用這一主觀分層理念,借助社區居民的主觀評價,分析了美國社區居民的社會階層結構。帕森斯認為,人的主觀評價標準與社會認可標準共同決定了特定社會群體在社會階層結構中所處的位置,而經濟地位的不平等只不過是主觀因素導致的社會不平等在經濟領域的具體反映。在通過數學統計發現社會聲望與經濟地位存在不一致性的基礎上,特雷曼也主張引入社會聲望分析維度,全面把握社會階層結構分析。第六,基于對人力資本與社會資本的細致區分,科爾曼、舒爾茨、貝克爾等著重分析了人力資本——包括個人綜合素質、專業性技能和服務社會的能力等后致性(非先賦性因素)因素,對個人社會階層地位的影響以及對社會分層的影響。
2.物質利益關系依然是劃分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的根本標準
不論是經濟、政治與文化因素,還是社會資本、社會聲望和人力資本等,它們實際上都是一定的利益關系。不同學者會賦予這種利益關系以不同的內涵,從而表現為不同的社會分層標準和不同的社會階層劃分。但是,其中最核心的并發揮決定性作用的仍然是物質利益關系。當韋伯提出多元社會分層標準時,他敏銳地關注到政治、文化和身份聲望等因素對于社會階層形成與劃分的影響力,但他不僅沒有排除經濟因素,而且還非常重視經濟因素的重要性,把財產、收入和市場機會作為社會分層的主要依據。達倫多夫、普蘭查斯把政治權力結構作為分析社會階層結構形成與劃分的依據,但當我們進一步追問政治權力結構不平等的根源時,它依然要被引向對作為基礎性和決定性因素的經濟因素分析。因此,達倫多夫、普蘭查斯的社會階層分析理論絕不可以理解為對馬克思階級階層分析理論的顛覆,它的理論意義只在于對后者的推進和補充。由凡勃倫開啟并由布迪厄推進的文化分析路向為我們提供了社會階層分析的另一種理論范式,它以個人品位和慣習劃分社會階層。然而,在一定的個人品位和慣習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上,除了家族淵源等先賦性因素外,根本性的決定因素依然是一定的最低程度的經濟地位和經濟能力;而且,作為家族淵源之類的先賦性因素等,它本身就是在歷史上曾經擁有的經濟地位和經濟能力基礎上形成的;同時,這樣一種文化性維度的社會階層分析,更多地僅僅適用于某些獨特的社會群體和個人,因而并不具有普遍性的意義。即使這種分析方法具有某種程度上的普遍性,它也大多只適用于發達社會。就社會資本而言,一定社會結構中的社會關系之所以被稱為資本,它本身就意味著經濟性的內涵;正是由于這一點,他們才可以把社會資本看作是獲取其他經濟利益的手段。但是,當我們進而追問作為社會資本的一定社會關系的形成根源時,其中最具決定性的因素依然是經濟地位和經濟權力。同樣,對于社會聲望和身份地位而言,作為一定的價值評價和主觀認可,其中的影響因素雖然是多樣化的,因而并不完全是由現有的經濟因素決定的,但制約價值評價和主觀認可的所有非經濟因素,也無不都可以而且也必須追溯到既往的經濟性因素中。
把物質利益關系作為劃分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的根本標準,這也是我們分析當下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及其變動以及它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系的基本原則。只有奠基于這一基本原則之上,我們才能正確對待政治資源、文化資源在當下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劃分中的恰當地位及其對國人財富觀的內在影響。因此,當我們看到陸學藝先生采取涂爾干的職業分層標準對中國社會結構的十大階層進行分析時,這樣的分析不僅不是違背唯物史觀原則的,而且恰恰是對唯物史觀原則在當下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分析中的靈活應用。這樣的分析同樣也有助于我們探討階層結構與財富觀之間的內在關聯機制,即對這一內在關聯機制的分析既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物質利益原則,同時也要考慮物質利益因素之外的其他政治、文化因素。這就意味著,我們據以劃分社會階層結構的眾多因素實際上不過是不同形式的利益因素,而所有這些利益因素都以物質利益為基礎,不過是物質利益因素的直接或間接的存在形式;而就作為其根本基礎的物質利益因素而言,又從根本上表現為對一定生產資料的占有以及由此所決定的財富分配狀況。這是我們把握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及其與相應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機制的根本點。就此而言,馬克思據以劃分社會階級與基層的唯物史觀標準,依然具有重要的宏觀性指導意義。
3.以物質利益關系為基礎的社會階層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關聯的不同類型
在一般的意義上,對社會階層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的分析,主要包含兩個層面或兩個角度,即社會階層結構的整體性變遷與社會整體性財富觀之間的內在關聯以及一定社會階層的流動是如何影響階層財富觀的嬗變的。當然,這里可能還包含著就社會個體而言的另外一種情況,即個體歸屬于其中的社會階層并沒有發生明顯變化,但他的財富觀念卻可能發生某種變化。問題層次的如此細化,與我們對財富觀類型的分類有關。在我們看來,依據不同的標準,我們大致可以把財富觀劃分為物質財富觀與精神財富觀、主流財富觀與非主流財富觀、整合性財富觀與沖突性財富觀、整體性財富觀與階層性財富觀等。
首先,就社會階層結構的整體性變遷與社會性財富觀的嬗變而言,它所表達的乃是隨著主導性或整體性的社會階層結構的變化,與原有主導性或整體性社會階層結構相適應的整體性或主流性財富觀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比如,隨著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由“差序格局”的農業社會結構向“士農工商”的“四民”社會結構的歷史性變遷,中國社會的整體性或主流性財富觀也相應地體現為由安貧樂道的財富觀向安貧樂道的傳統財富觀與近代工業化社會的資本化財富觀二元并存格局的歷史性變化。這一分析角度的優點在于它可以直接凸顯出社會階層結構的歷時性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間的宏觀性內在關聯,并且其內在關聯機制與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論立場具有高度一致性。
正是在這種高度一致性中,我們就可以很清楚地呈現出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間的內在關聯機制,而構成這一內在機制的主要因素就是利益關系——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換言之,當我們在宏觀意義上去呈現社會階層結構的整體性變遷與整體性財富觀嬗變之間的內在關系時,我們只能從生產方式變革的角度去分析社會階層結構的變化,并把這一變化本質性地歸于利益關系變化的結果,并據此描述作為這一利益關系之觀念表達的財富觀的整體性嬗變。因此,把社會階層結構的整體性變遷與整體性財富觀嬗變內在關聯起來的因素,乃是利益關系的變動和利益格局的調整。這就意味著,一方面,社會階層結構本質上不過是某種形式上的利益格局,而財富觀則是對一定利益格局的基本看法;另一方面,社會階層結構的變遷本質上不過是利益格局的變遷,而財富觀的嬗變則是對利益格局之變遷的觀念表達,是一定利益格局變遷的必然結果。
其次,就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階層財富觀嬗變的內在關聯機制而言,它所表達的則是當某一社會成員在相鄰社會階層之間發生階層流動時,他所擁有的與原有社會階層位置相適應的財富觀是否會發生相應的流動;如果存在相應的流動性,其內在機制何在?如果說前一種分析方式是總體性的,這一分析就是具體性的。這種分析維度的優點不僅在于它的微觀性與精確性,而且在于它能夠更為直接地在社會階層流動性的缺失與財富觀的扭曲之間建立起內在關聯性的分析機制。但是,問題在于在相鄰社會階層發生流動的情況下,其財富觀是否會、是否立即會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會發生相應的變化,其內在關聯機制何在?按照目前對社會資源的劃分狀況,大致說來,主要表現為經濟資源、政治資源、文化資源、人力資源等。就經濟資源而言,它又涵蓋了生產資料的占有、財產收入、市場機會等一系列因素。不論我們按照任何一種或幾種因素來劃分社會階層,任何一種社會階層及其相鄰社會階層的流動都是由社會資源的占有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獲利性所決定的。就此而言,隨著社會成員在相鄰社會階層之間流動性的發生,其相應的經濟、政治或文化地位必然會發生變化;當這樣的變化發生后,他對待財富創造、財富分配、財富占有均衡度和財富本質,尤其是對待財富的象征與意義的認知,必然會程度不同的發生相應的變化。在這里出現的乃是一個定性判斷?;谶@一定性分析與判斷,對社會階層流動與財富觀相應變化的定量分析將成為一個艱巨的課題。
再次,當我們面對另一種情況,即個體歸屬于其中的社會階層并沒有發生明顯變化,但他的財富觀念卻也可以發生某種變化時,這種變化的內在機制何在?實際上,這種情況不過是我們前面所分析的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的一種特殊表現。在按照一定標準(如收入標準或職業標準)所設定的階層結構中,對于處于同一社會階層的社會成員,如果我們按照另一個子標準對他們進行再分層,比如按照年齡結構或素質教育結構等進行再分層,我們將會看到:同一社會階層中的不同年齡階段或不同文化程度的成員,他們對待財富的看法也會有所不同。比如,歸屬于同一職業階層的不同年齡段的不同社會成員,在看待財富的象征與意義時,在對待消費和信貸的態度上,就會有不同的看法。然而,這種情況的存在并不與社會階層的流動與財富觀的相應變化沖突,它只不過是這種對應性變化的另一種表達形式。雖然他歸屬其中的大的社會階層(比如,職業階層)并沒有發生變化,但隨著他的年齡層次或受教育程度的變化,他的財富觀念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而造成變化的根源同樣也可以追溯到經濟性因素或非經濟因素的變動。但是,就經濟因素與非經濟因素之間的關系而言,經濟因素依然是發揮決定性作用的制約性因素。畢竟,一定的年齡段或一定的受教育程度,總是與一定的經濟收入水平直接相關的。因此,看起來年齡段或受教育程度的變化似乎是一個與經濟收入水平無關的獨立變量,但實際上它們不僅意味著,而且總是受制于經濟收入水平的變化。尤其是,當我們把年齡段的變化與財富觀的變化關聯起來時,不同年齡段的社會成員的財富觀的變化,已經不再是單純年齡段的變化,而是隱藏在年齡段的變化背后的經濟收入水平的變化,正是后者真正影響著他的財富觀念的變化。
最后,社會階層流動性與階層財富觀嬗變之間的內在關聯,不僅直接體現在社會階層流動性與相應財富觀嬗變之間的正相關關系上,也不僅體現在階層結構的差異性與階層財富觀相應差異性的關聯性上,而且更突出地表現為社會階層流動性的缺失與財富觀扭曲之間的正相關關系。雖然后者表現為一種極端性狀態,但恰恰是這種極端性狀態非常鮮明地反映出階層結構變化與財富觀之間的內在性關聯,同時也非常鮮明地反映出這種內在性關聯的機制性因素——利益關系,而且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的固化。如果說對社會階層流動性與階層財富觀之關聯性的分析是一個需要給予細致論證的問題,那么對社會階層流動性的缺失必然導致財富觀扭曲的認定,則幾乎是一個可以直觀確認的事實。它以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形式反過來確認了社會階層流動性與階層財富觀嬗變之間的關聯性,而這種關聯性當然也集中體現在利益關系中,即社會階層流動性的缺失本質地表現為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的固化,并因此而導致財富觀念的扭曲。
三 新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國人財富觀的嬗變、扭曲及其矯正路徑
基于對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機制的建構,我們對新中國成立以后社會階層結構的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間的關聯性變化,進行階段性的分析。在階段性的劃分方面,我們采用了學術界具有一定代表性的分段方法,即首先以改革開放為界把新中國成立的70年劃分為改革開放前后兩個大的階段,并以20世紀90年代中期為界,把改革開放后的40年發展歷程劃分為前后兩個階段。依據階層結構本質上不過是一定的利益關系——其中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結構,而財富觀正就是一定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的觀念表達的基本原則,具體分析了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之間的內在關聯,并依據20世紀90年代中期后所出現的一定程度上的階層流動性缺失和利益格局的固化,展示了國人財富觀沖突和扭曲現象的發生,從而得出構建面向未來的財富觀必須從優化利益格局著手,進而優化社會階層結構。只有從根本上解構利益集團,實現利益格局流動化,才能建構起充滿流動性的社會階層結構和階層準入機制,并最終推進、矯正、重塑面向未來的健康財富觀。
1.新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國人財富觀的嬗變
歷史唯物主義是解碼社會分層結構變遷與財富觀嬗變的重要原則和方法。作為人類社會存在與發展的基礎,財富始終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主線。什么是財富?人們對于財富有什么樣的態度?財富是如何被生產與分配的?財富以何種形式表現出來?財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這些問題構成了財富觀的主要內容。從本質上看,財富觀具有歷史流變性,人類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對于財富的目的、生產、分配、消費等問題的認識呈現出整體性。但從財富觀的存在狀態看,財富觀屬于社會意識范疇,其主體具有多樣性,不同的個體、群體、組織、階層的利益需求和滿足能力具有明顯的差異性。所以,不同群體的財富觀也客觀地存在矛盾與沖突,而一定社會發展時期的社會階層結構——這種結構總是一種差異性結構,并且在一定時期表現為階級結構——總是生成一定時期階層財富觀差異、沖突甚至扭曲的直接現實性根源。正如馬克思指出的那樣:“因此,毫不奇怪,各個世紀的社會意識,盡管形形色色、千差萬別,總是在某些共同的形式中運動的,這些形式,這些意識形式,只有當階級對立完全消失的時候才會完全消失。”[3]就此而言,在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財富觀的嬗變、差異和沖突,甚至扭曲現象將長期存在下去。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大致說來,與自給自足、地域性的小農經濟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是以宗法群體為本位、以親屬關系為主軸、依據血緣倫理關系來維系的、長期處于封閉均衡狀態的“差序格局”的社會結構,由此而形成的乃是以安貧樂道的利益取向、以義取利的價值標準、為富不仁的道德評價、平均主義的理想訴求為基本內涵的中國傳統農業社會的財富觀。19至20世紀前半期,隨著民族工業的誕生和近代工業的起步,中國傳統社會階層結構開始發生錯動、變遷與轉型,突出表現為物質利益原則的區域性凸顯以及由此導致都市化進程擴速與“士農工商”的“四民”社會結構更趨分化和復雜化,從而出現了安貧樂道的傳統財富觀與近代工業化社會的資本化財富觀二元并存的格局。20世紀后半期至改革開放初期,由于極度擴張的國家行政權力下沉、計劃經濟體制的強制性制度安排和生產生活資料的行政分配機制等從根本上取消了物質利益原則,從物質利益關系格局變動到社會階層結構變遷,再到財富觀嬗變的分析邏輯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作為階級階層結構固化的特定社會結構。在此基礎上,國人的財富觀以虛無主義和平均主義為突出特征,從而表現為財富就是罪惡、窮與富的差距等同于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立等政治化扭曲與幻化的財富觀。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資本邏輯的彰顯和社會階層結構的急遽變遷,現代財富觀進入孕育階段。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進入利益驅動機制化、利益主體多元化、利益觀念世俗化的博弈時代,傳統的“2+1”階級階層結構已經瓦解,城鄉二元結構面臨巨大挑戰,由此導致一方面,以致富光榮、勤勞致富、以富為榮、誠信謀財、合法致富、綠色財富、合理理財、適度消費、反哺社會、共同富裕等為基本內涵的現代財富觀應運而生;另一方面,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利益結構的固化和由之而來的階層流動性缺失,也出現了極端個人主義、拜金主義、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財富觀扭曲以及“炫富”“仇富”等社會亂象。
2.改革開放后期的財富觀扭曲現象及其內在根源
財富觀的差異、沖突和扭曲現象只是一種社會表象,它不過是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社會階層結構的差異、沖突和扭曲的直接表達。只要一個社會存在階層差異和沖突,就一定會存在與之相適應的財富觀差異和沖突。財富觀的差異和沖突只不過是階層差異和沖突在財富觀念層面的直接反映。當然,就社會的階層差異而言,它幾乎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社會事實;在任何歷史時期,都不存在同一性的社會階層結構;即使在社會歷史發展的某個時期,人們對財富的支配和占有采取著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和分配格局,也必然會存在依據政治地位、社會聲望、勞動分工或職業分工等非經濟性因素而來的差異性,并因此表現為不同群體之間的階層差異。只有當這些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差異性進而表現為分割社會資源的權力,并進而表現為自己對社會資源的占有同時就意味著他人對社會資源的損失時,階層之間的差異才表現為階層之間的對立。在這種情況下,不同階層的財富觀也自然而然地表現出相沖突的特征。如果由階層差異而來的階層沖突不僅表現為分割社會資源的不公正的權力,而且這種階層之間的差異還是無法改觀的,那就意味著階層結構固化格局的形成。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社會個體的存在無論怎么勤奮工作都無法改變他自身在社會階層中的歸屬地位,即無法實現在相鄰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性,以至于階層身份的地位更多地源自天賦性的承襲因素,那么財富觀扭曲現象的發生也就成為一個必然的社會事實。
當然,就中國當下國人財富觀的扭曲而言,它還只是局部的偶發性現象。但是,就這一現象已經發生并且在21世紀初期不斷再現而言,它則已經意味著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即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的社會階層流動性缺失和社會階層在一定范圍、一定程度上的固化現象已經出現。對于這種基于一定范圍、一定程度的階層流動性缺失和社會階層固化而形成的當下社會階層結構,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表述,比如金字塔形或倒丁字形的社會階層結構等。不論我們采納何種表述方式,至少它目前還不是一種諸如學術界稱為紡錘形的合理性社會階層結構。因此,面對當下國人財富觀在一定范圍內和一定程度上所存在的扭曲現象,優化社會階層結構乃是矯正國人財富觀扭曲現象的直接突破口。換言之,只要我們能夠建構起一個合理流動的社會階層結構運行機制,以至于每一個社會個體都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奮斗而改變自身的階層身份和社會地位,那么這個社會就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以炫富、妒富、媚富或仇富等形式而存在的財富觀扭曲現象就會自然而然地得到紓解。
3.經濟哲學視域中的健康財富觀的重建
社會階層結構的差異、沖突和扭曲根源于社會利益關系的差異性、沖突性和扭曲性格局,因此健康財富觀的重建本質性地有賴于利益關系和利益結構,其中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和物質利益格局的合理化。社會階層結構的差異本質性地根源于利益關系,其中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的差異。同樣的,社會階層結構的沖突和扭曲,也本質地根源于利益關系和物質利益關系的沖突和扭曲。相應地,財富觀的差異、沖突和扭曲,本質上也是對利益關系、物質利益關系的差異、沖突和扭曲的觀念表達。因此,盡管在當下國內外社會學界和哲學界存在劃分社會階層結構的多樣性標準,但作為唯物史觀基本原則的物質利益原則依然是不可撼動的。尤其是對于當下中國社會而言,在一個金字塔形或倒丁字形的社會階層結構中,物質生活水平的改善和經濟收入水平的提高依然是一個最為艱巨和最具現實性的任務。在這樣的現實國情中,過分強調精神財富的意義與價值、生活品位的提升、生活閑暇和閑暇消費等,都毋庸置疑地具有超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病癥。利益共享和利益均衡——當然是有差異性的利益共享和相對性的利益均衡——依然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緊迫性的課題。為此,破除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的沖突和扭曲,解構利益集團的壟斷性格局,構建流動性的利益關系格局,實現社會利益公平公正的分割,乃是構建合理的社會階層結構體系和運行機制,破除國人財富觀的扭曲,重建健康和諧的社會主義財富觀的根本出路。與此根本性路徑相比,任何其他思想引導、觀念更新、精神升華等諸如此類的倡導與建議,都毋庸置疑地只具有從屬性的意義。
當我們遵循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論立場和分析方法,把優化社會階層結構、增強社會階層的流動作為構建和諧財富觀的突破口,并依據對階層結構之利益格局之本質的唯物史觀性質的基本判斷,進而把和諧財富觀的構建本質性地歸結為優化利益格局,尤其是優化物質利益格局的根本點時,如何優化利益格局就成為一個核心性的課題。同時,這個課題也是一個艱巨的課題。多年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度推進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在進一步釋放改革活力,創造巨大社會財富的同時,實現社會財富分配的公平公正,努力縮小貧富差距,構建基于合理差距基礎上的財富創造和財富分配機制。從當下的實效性來看,這依然是一個處于探索中的課題。我們的研究與其說是提供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還不如說是指出了這個問題的尖銳性和緊迫性。此外,在對社會階層結構與財富觀嬗變之內在關聯的分析中,我們的分析更多的還是宏觀性的定性分析,對于不同階層財富觀的差異及其與階層結構變化之間的關聯性分析,仍然有待于在定量分析和微觀分析方面繼續推進。
基于對新中國成立后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國人財富觀的嬗變的宏觀性分析,我們不僅確證了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國人財富觀的嬗變之間存在內在性的關聯,而且確證了構成這一內在關聯的根本性機制乃是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主要是物質利益關系和物質利益格局的變遷。并且,在當下國人財富觀中所存在的不同財富觀念之間的沖突,尤其是財富觀念的扭曲等現象,直接地根源于社會階層流動性的缺失和社會階層結構在某種程度上或一定階層中的固化,但本質地源自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尤其是物質利益關系和物質利益格局的固化,源自不同利益集團在一定程度上或一定范圍內的形成及其社會準入機制的排他性。據此,矯正當下國人在一定范圍內或一定程度上所存在的財富觀扭曲現象,構建新時期和諧財富觀或健康財富觀的現實性路徑,就只能表現為以增強社會階層流動性、優化社會結構為突破口,以利益共享、利益均衡、調整利益格局為根本點,從而規范財富創造機制,改革財富分配模式,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縮小貧富差距,增強財富獲得感。
四 近年來國人財富觀扭曲的隱性化及其社會風險
近年來,國人財富觀的扭曲現象已經度過了它的凸顯期,似乎已經成為一個過時了的或者已經被解決了的問題。但是,實際上它不過是進入了一個隱性的或內在化的沉寂階段。這一階段,正是我們通過調整利益關系、優化社會階層結構,從根本上破解財富觀扭曲、重建健康財富觀的良機;反言之,如果不能抓住有利時機,它則可能孕育著更大的社會風險。
1.當下國人財富觀的扭曲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大社會現象
如果僅就財富觀的差異而言,這是一個無可厚非的社會事實。畢竟,在迄今為止的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中,總是存在差異性的利益格局和社會階層的差異性格局,因此對于不同的社會階層而言,他們擁有不同的財富觀,這是一個當然的社會事實。當我們把財富觀劃分為主流性財富觀和非主流性財富觀、整體性財富觀和階層性財富觀時,也是旨在說明財富觀在一定社會時期的現實差異性。但是,當一定社會歷史時期的財富觀差異走向對立和對抗,并以扭曲的形式表達出來時,它則已經以極端性的形式給整個社會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意味著在這樣的一個歷史時期,社會財富的分配出現了引人注目的不公正、貧富差距達到了一個值得高度關注的警戒點。在此,我們可以借用馬克思分析人們對財產的占有從差異演變為矛盾狀態的分析來呈現財富觀扭曲這一問題的嚴重性。馬克思指出:“但是,無產和有產的對立,只要還沒有把它理解為勞動和資本的對立,它還是一種無關緊要的對立,一種沒有從它的能動關系上、它的內在關系上來理解的對立,還沒有作為矛盾來理解的對立。這種對立即使沒有私有財產的前進運動也能以最初的形式表現出來,如在古羅馬、土耳其等。因此,它還不表現為由私有財產本身設定的對立。但是,作為對財產的排除的勞動,即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和作為對勞動的排除的資本,即客體化的勞動,——這就是作為發展了的矛盾關系、因而也就是作為促使矛盾得到解決的能動關系的私有財產。”[4]
當一個社會對財富的占有不僅存在差異,而且差異擴大為對立關系,并因之而表現為貧富兩極分化,而且這種兩極分化還呈現為一種不斷強化的利益關系格局時,那就意味著與之相適應的階層結構即將演變為階級結構。大概也正是依據這一點,國內一些社會學家認為中國當下的社會階層關系有演變為階級結構的趨勢,并再度提倡社會學研究要回歸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方法。從中國歷史上來看,每當社會財富占有出現兩極分化,社會階層對抗走向矛盾狀態,從而表現為階級對抗時,它最初的直接表達也是財富觀的扭曲——一方面是富有者階層的炫富或藏富,另一方面是貧困者階層的媚富、妒富或仇富。在這樣的矛盾狀態中,任何一場不期而至的天災人禍都可能隨時引發整個社會的動蕩。當然,依據國際公認的基尼系數,就當下中國社會的貧富差距而言并沒有達到很敏感而危險的警戒線。近年來,中國政府已經采取了一系列相關措施,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增加居民的財產性收入,致力于貧困人口的脫貧致富,努力縮小貧富差距,緩解社會階層的對抗情緒,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取得可見的成效,比如近年來,財富觀的扭曲現象已經有了較大改觀。但是,這絕不是我們可以輕視貧富差距的理由;相反,我們還只是走在實現共同富裕的漫長路途中。
2.必須審慎地看待國人財富觀扭曲現象的緩解
歷史地看,國人財富觀扭曲現象的緩解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果我們從炫富事件的發生頻率及其社會反響來看,最近幾年來,它的確呈現明顯的緩解趨勢。雖然這種情況的出現與政府有關部門的及時應對有關,但如果考慮到相關應對措施本身也曾引起社會的質疑與不滿,那么這一事件的影響之所以并沒有像21世紀初期的幾起炫富事件那樣引起持久而廣泛的仇富情緒,可能就另有原因了。這個原因是貧富差距在縮小嗎?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把近年來貧富差距的縮小作為一個重要原因。但是,這種貧富差距的縮小究竟達到了何種有效性的程度,以至于面對范冰冰的天價收入和龐大的偷漏稅額,人們可以很快平復自己的妒富和仇富心理?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此外,我們可以設想的另一個原因也許是因為此類事件的屢次發生,尤其是在一個又一個貪腐事件中不斷暴露出的巨貪數額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因而已經逐漸使得人們面對這樣的事件波瀾不驚了。
但必須看到的是,與面對炫富事件時人們所表達出來的激烈仇富情緒相比,如此淡然處之的情緒表達卻是更為可怕的。因為,它可能意味著人們對于這些事件中所暴露出的巨大財富以及由此而推想出的財富差距的巨大鴻溝已經不以為然了,他們已經接受了這一冰冷的客觀事實,雖然這一事實在很大程度上是他推想出的事實,并且盡管現實上的社會貧富差距遠遠沒有達到他所推想的程度。但當他已經開始接受這一貧富差距的事實時,那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把自己的身份地位自覺或不自覺地歸屬于某種處于低收入階層的社會群體中。雖然他可能并不清楚他究竟屬于哪一個社會階層,但他憑借經驗直觀已經意識到階層之間在財富占有中的巨大差異,并傾向于把自己歸屬于較低收入階層。這是階層心理的形成過程,是階層心理形成的最初階段。盡管一個社會總是存在不同的社會階層,因而也一定存在不同的階層心理,但只要這種階層心理不斷得到強化,當階層結構失去流動性而呈現為階層固化格局時,它總有一天會演變為階級心理。這將是令人非常不安的一個過程,也是一個必然會產生嚴重社會后果的一個過程。據此,我們認為,對于當下國人財富觀扭曲現象的緩解,絕不可以抱有盲目樂觀的心態,也許這一緩解現象內部正在孕育著一個嚴重的后果。
原載《哲學動態》2019年第11期,收入本書時有改動。
作者單位: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
[1] 包亞明:《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第202頁。
[2] 〔美〕科爾曼:《社會理論的基礎》,鄧方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第254頁。
[3]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1~52頁。
[4]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1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