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材的流動:清代清水江下游地區的市場、權力與社會
- 張應強
- 6816字
- 2024-02-05 16:12:09
二 清水江的疏浚與貨物運輸
清水江作為以廣袤苗疆為腹地的一條河流,在清初開辟“新疆”之后,其在崇山峻嶺間交通運輸的重要意義就進一步顯露出來。在經營貴州苗疆的過程中,地方官府數次組織對清水江干流及主要支流的疏浚,使其成為貴州省東南部地區通過沅江與長江中下游地區聯系和溝通的最為便捷的水道,由此形成的大規模貨品物產的流動,對區域經濟社會的發展變遷產生了深刻影響。
(一)清水江水道網絡及其疏浚
清水江是洞庭湖水系沅江上游的一條支流,發源于今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都勻市境內的苗嶺山區,一路向東匯入沅江。它是貫穿今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大部分地區的一條重要河流,干流流經今都勻、丹寨、麻江、凱里、黃平、臺江、劍河、錦屏、天柱等市縣。清代文獻中已留下較多關于這條河流的記載,下引兩段為例:
清水江,盤折苗疆,源出都勻馬尾河,經凱里西北,會于重安江,徑施洞口,過清江廳,出遠口而入湖南。清深可通舟,實沅水之上流。[36]
清江源出都勻東北諸山,繞城西南合流,俗名“長河”,又曰“劍河”,亦名“馬尾河”。在八寨廳境曰“雞賈河”,在麻哈州境曰“平定河”,在清平縣境曰“凱里河”,入清江廳界始名“清江”。……自都勻府起至楚之黔陽止,凡一千二十余里。[37]
這條綿延千余里的河流,上游幾達黔中腹地,其重要支流重安江,則與陸路“黔中通滇孔道”交匯,而地處水陸要沖的重安,在清代清水江貨物運輸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清水江中下游地區直到清初開辟苗疆前均為“生苗”盤踞,北面與“黔中通滇孔道”之間為清水江和水的分水嶺阻隔,南面則是廣闊的古州苗疆。在重安江以下自南向北流入清水江中游的主要支流是九股河,可能是因河得名的“九股黑苗”在官方的文獻記錄中曾經留下了重重的一筆;發源于雷公山的九股河在今臺江縣的施洞口與清水江交匯,施洞口于是成為清水江干流上的一個軍事、政治和經濟重鎮。同樣發源于苗嶺雷公山的南哨河,則自西南而東北在“新疆六廳”之一的清江廳(今劍河縣城柳川鎮)以西注入清水江。
在本書集中關注的清水江下游,則主要有烏下江、八洋河、小江、亮江等支流先后匯入清水江,構成了清代下游地區以木材采運為中心的社會經濟生活賴以運轉的基本水道網絡。烏下江、八洋河和亮江,依次自南向北流入清水江;小江亦名邛水,自北而南在王寨(今錦屏縣城)匯入清水江。這些支流都有著較深廣的腹地,而且在清代的木材采運活動中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隨著這些支流及其匯納的眾多溪河在高山深谷間的延展,散布其間的村寨和人群被聯系起來,并逐步形成了一個息息相關的社會整體。無疑,清水江干支流的疏浚正是推動這一歷史進程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在雍正年間張廣泗對古州苗疆進行大規模軍事征發的過程中,這崇山峻嶺間清水江的交通運輸意義即已凸顯出來,是以兵事始終圍繞著清水江及與其密切相關的幾個重要據點而展開——“(雍正)六年夏先創八寨,以通運道”,“明年乘勝沿九股河下抵清水江”,“于是清水江、丹江皆奏設重營以控江路,令兵役雇苗船百余,赴湖南市鹽布糧貨,往返倡道,民夷大忭,估客云集。……乃遍上下江浚灘險,置斥堠,通餉運”。[38]雖然此類文獻中屢屢提及“糧道”“餉道”,但是否在開辟“新疆”期間便有了疏浚之舉呢?就目前所見當時的各種文字材料而言,似未有明確的關于“疏浚”清水江的記載。在實地調查中,我們于清水江與支流烏下江交匯的河口村,見到一方官府禁設“魚梁”以通水道的告示碑銘,茲錄碑文于下:
黎平府開泰縣正堂加一級蘇抄奉
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使總督云貴三省地方軍務兼理糧餉世襲阿思哈尼加二級紀錄二次鄂 為禁筑梁以通水道以便民生事。照得清水江河道,上通重安江,下達黔陽縣,直抵常德,向來阻梗,貨物不通,民苗交病。今既向化歸誠,苗民皆屬赤子,務使毋樁利涉,商賈安行,則□□而民苗均享其利。查得沿江一帶,設立魚梁,橫截水面,十丈之內,竟居八九,水口既狹,水勢亦猛,口上與順□□至互觸,槳斷櫓折,亦何能免?且江心攔阻,舟必傍巖,水淺石多,難免撞擊;更有梁浮水卷,日夜何能預防,□□□□致沉擱。種種危害,不可枚舉。本部院欲為爾民興久遠之利,若不先除害利者,利何能興?合就出示□□□,仰黔屬沿江一帶漢夷人等知悉:現在江心設立之魚梁,統限示到十日內悉行拆毀,□□不□□□□,務使渡平岸闊,上下無虞,大舸小舟,往來皆利。如有不法之徒,膽敢抗不拆毀,或□□□□嚴拿究處;倘土官地棍徇庇阻撓,亦即據實詳參拿究。乃于沿江要隘□□□□永遠各宜凜遵毋違。特示。[39]
該告示碑的刊刻時間已不能辨認,查《黎平府志》,開泰縣正堂蘇霖渤于雍正七年至九年(1729—1731)在任,[40]是以所抄告示當出在這一時段。看來此碑僅是就清水江上有“漢夷人等”“設立魚梁,橫截水面”而采取的“禁筑梁以通水道”的應對措施,并非在各種文獻上看到的“開浚”“疏浚”清水江。只是在晚些時候出現的文獻記載中,雍正開辟“新疆”的過程中對清水江進行疏浚的說法才是肯定的。如吳振棫在《黔語》中就稱:
(清水江)舊時陷苗境,道塞。雍正七年鄂文端與巡撫張公廣泗開浚,自都勻府起至楚之黔陽止,凡一千二十余里,于是復有舟楫之利。[41]
而在《襄勤伯鄂文端公年譜》中則載明,“開清水江通湖南”的時間是在雍正八年(1730)“春二月”,[42]較《黔語》之說晚一年。不過,更晚的地方志,如民國《貴州通志》等則記錄了清水江的疏浚是在乾隆初年,民國《麻江縣志》轉述了這一記載,云“高宗乾隆二年八月庚寅,疏清水江”:
清水江上通重安下司以達都勻,下通黔陽以會朗水,舟楫往來雖較溪為便,黑苗居之,以上下九股為門戶、丹江八寨為藩籬,與施秉舊縣接壤。明時接連播州楊應龍為寇肆焚掠,因遷施秉縣于偏橋以避之。順治十六年,殺縣令趙遇奇,鎮遠、黃平悉受蹂躪,故沽客帆檣不復至。至是貴州巡撫張廣泗既討平叛苗,開設清江、丹江、八寨及古州、都江諸廳,設丞倅分隸都勻、鎮遠、黎平諸府,乃奏自都勻府起,由舊施秉通清水江至湖廣黔陽縣,直達常德,沿途皆有石阻,宜各疏鑿,開纖路以資挽運。從之。[43]
顯然,這是一次與雍正年間開浚清水江等含混提法不太相同的大規模和有計劃的疏浚工程。或許在開辟“新疆”的過程中,由于官軍糧餉物資很大程度上都仰賴便利的清江水運,因此在“設重營以控江路”的同時,局部的、階段性的水道疏浚也是可能的,特別是對清水江下游眾多險灘或阻石的開鑿。一些民間文獻對此提供了重要佐證。在清水江下游流傳的“清江四案”之一的《夫役案》,抄成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五月,其中記錄了錦屏卦治一帶“有四大兇灘,一名險禹角,二名大觀灘,三名小觀灘,四名羅線灘”,并抄載一塊開鑿大觀灘的碑銘,全文如下:
灘本非險,逆流雖皼,棹可進,崩石梗之,嘆望洋矣!樵與天柱令洪君運與開兩泓于右,小水勿便也,秋深水落,復鳩工加鑿焉。民和而功捷,石拔而平,舟楫結束咸利之。由圣天子在上,邇安遠格,而上憲各展其旋乾轉坤之才,故數千年沉伏之河之開通也,自今伊始。樵等敢尸其功哉!灘名頗不雅馴,洪君因其舊稍更定之,今名曰大觀灘云。
雍正八年中秋后三日試用劉樵記
石匠 翟林先 唐子高 鐫字[44]
可以想見,類似河段灘險的疏鑿可能并非偶爾或個別的事例,但在開辟“新疆”的戰事基本結束后,地方政府奏請并組織對清水江這一地區性的水運通道進行疏浚,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目前還沒有更多的資料供我們詳盡了解如此大規模修治河道、開鑿纖路之舉措,究竟以何種形式和靠什么機制來完成。即如上述開鑿大觀灘時“民和而功捷”,也只是一個相當含糊的敘述。倒是現存于錦屏縣高柳村下寨的嘉慶十六年(1811)刊刻的一通石碑,可以幫助我們從一個側面了解到疏浚清水江過程中極為關鍵的地方政府與民間社會的互動關系。該石碑有段追述乾隆年間舊事的文字云:
至乾隆九年,前府徐任內奉憲檄飭近河居民開修河道。高柳之龍、向二姓及鬼鵝向姓,合力開自鬼鵝寨門起至難標止共一十五里。工竣之后,河道順流,遂與上下沿河民分段放運客木,以取微利,江步之所由來也。[45]
碑文中關涉的高柳和鬼鵝均在清水江下游支流亮江的西岸,黎平府所奉“憲檄”或即張廣泗獲準的“開纖路以資挽運”之奏,或為疏浚清水江工程向其支流延伸的舉措。乾隆九年(1744),張廣泗仍為“貴州總督兼管巡撫”,因此這種政策及計劃的延續性是可能存在的。從碑文看,高柳、鬼鵝兩寨合力開修亮江十五里河道,根據地方官府的規定,這就成為他們有權放運客木“以取微利”的河段。另一塊刻于光緒九年(1883)的《八步江規》殘碑,[46]亦證明地方官府在致力動員社會力量疏浚亮江河道的過程中,是把分段放運木材即“江步”的權利與沿河居民的參與開修直接聯系起來的。換句話說,沿江村寨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居民對開浚河道的付出,成為他們獲取“江步”權利的基本前提。這一機制所具有的積極意義,遠不只是地方政府不必為疏浚清水江的浩大工程而靡費公帑,更為重要的是,地方社會由此而進一步重新組織起來,并超越了簡單的由水道網絡決定的村寨分布模式,在隨后興起的木材采運活動中逐漸成為區域市場網絡的有機組成部分。
有零星的材料表明,在清水江下游的其他支流同樣存在類似的“江步”劃分,[47]但這樣的劃分是否同樣與河道開修相關,尚不清楚。我們也不能就此推斷整個清水江的疏浚采取了相同的模式,對于清水江干流和中上游其他支流的河道修浚與纖路開鑿,是否存在一種與分段放運木材或挽運舟貨相關聯的機制,尚有賴于更多官私文獻的發現和仔細解讀。
清水江經過乾隆朝的這次疏浚,在清代中后期的百十年間,在區域社會經濟的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直到咸同因苗民起義“江湖道阻”,它一直是溝通黔楚間物產流通的主要通道之一。對這條經濟動脈的控制和疏浚,仍然是地方政府很重要的事務。[48]如清光緒八年清水江上游就進行過一次規模不小的疏鑿工作,民國《麻江縣志》轉抄了《都勻縣志》如下一段記載:
劍河自巡撫張廣泗奏請疏浚后,貨舟已徑達常德。苗亂后沿岸復壅。至是知府鄒元吉以貨賄不通,民多坐困,復請疏鑿,自陳家莊迄龍王洞二百余里,為灘二十有六,估帑四千六百兩,及冬始事,越三月乃落成。[49]
值得注意的是,與以往不同,這次對上游河段的疏浚,明確記載是動用了公帑“四千六百兩”。雖“苗亂后沿岸復壅”殊難理解,但“貨賄不通”或為實情。這次對清水江的疏鑿,應該置于當時當地具體的社會歷史環境中來加以理解。這里只想指出兩個基本的事實:其一,“巡撫張廣泗奏請疏浚”清水江是一次全局性的政府行為,而且對區域社會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以致后來一旦“貨賄不通”,就會造成“民多坐困”的后果;其二,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地方社會已經與“新疆”開辟之初不可同日而語,盡管估帑鑿灘未必就是商業化發展的必然結果,但其間存在某種內在聯系還是可能的。
(二)“開通清江之利”
隨著“新疆”的開辟和清水江的疏浚,來自下游湖廣等地的“鹽布糧貨”可順暢地逆水而上,帶動了沿江兩岸的經濟貿易活動,而且通過上游的重安江中轉,清水江流域與黔中地區乃至省城貴陽建立起間接卻緊密的經濟聯系。與此同時也可看到,清水江流域源源不斷順流而下的地方物產及其相應的采運活動,也越來越多地被載入各種文獻中。盡管傳統的由沅州溯水經鎮遠轉陸路以達黔中的驛路仍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但疏鑿后的清水江還是成了繼“黔中通滇孔道”之外的又一條深入貴州山區的便捷的商貿通道。
不難理解,清水江作為有著深廣腹地的大河,在傳統時期對區域內和區域間往來交通具有重大意義。即使是在文獻關于疏浚河道的記載尚存歧義的開辟“新疆”過程中,官軍即“設重營以控江路”,“令兵役雇苗船百余,赴湖南市鹽布糧貨”,[50]從而形成了“帆檣接踵”“估客云集”的繁榮景象。又如,在前引烏下江河口雍正七年關于“禁筑梁以通水道”的告示碑中可以看到,“上通重安江,下達黔陽縣”的清水江,因“沿江一帶,設立魚梁”而貿運受阻,地方官府嚴令限時拆毀,以使“渡平岸闊,上下無虞,大舸小舟,往來皆利”。很可能在開辟“新疆”和疏浚清水江之前,已有限地存在一些重安江與黔陽縣之間的水上貿運活動,但可以想象,當王朝的力量逐漸深入這一流域,特別是清水江疏浚之后,舟楫往來可能更加順暢和頻繁。在溯流而上的貿運過程中,除了“鹽布糧貨”“開纖路以資挽運”之類極為簡略的文字,沒有更多的文獻資料可以幫助我們去了解不同時期云集此地的物資的種類、數量以及整個運輸的情形,我們只能從零散的民間文獻的記載中得到一些不完整的認識。如《夫役案》訴訟詞稿中就記載了雍正年間官軍“征剿南孟、清江等處”,大軍溯江而上,“軍裝”“炮扛”等都依賴下游卦治等寨夫役“幫篙拽纖”;[51]而清水江大規模木材采運活動興起之后,大量用來捆扎木排及吊排的竹纜,也都是從下游的托口等地船載而來的。[52]田野調查訪談亦顯示,民國時期從清水江中游地區向下游船運的物產主要有桐油、鴉片煙土、生豬、黃豆以及中藥材,而從洪江運往中上游沿江各處的主要是食鹽、布匹、農具以及鍋碗等日用百貨。[53]
與上述情況相反,歷史文獻對于疏浚清水江之后流域內物產順流而下的情況,則有較為集中而清晰的記載,其中以清平、凱里一帶的鉛礦外運和幾乎全流域性的木材運輸最引人矚目。清人吳振棫的《黔語》對“開通清江之利”進行了很好的概括,特別言及清水江中游重要的礦產——鉛的運輸對于清水江的依賴,云“雍正七年鄂文端與巡撫張公廣泗開浚,自都勻府起至楚之黔陽止,凡一千二十余里,于是復有舟楫之利。今賈人鬻清平鉛下武陵、抵漢陽者,由此道也”,[54]并詳細地記述其采運過程:
蒙齋《黔書》載清平、凱里鉛甚詳。今清平之廠曰永興,其地有五,非一廠也。洞下及老鉛廠,礦脈已竭,不復采。所采惟葛藤坡、賴子坡、龍井耳。歲抽課凡一萬三千四百斤,供下游諸營操兵鉛丸之需。舊歸凱里縣丞抽課,乾隆間改歸縣。大抵百斤抽收二十斤,向時每年嘗采四五十萬斤,近則十余萬斤矣。交營所余補苴公用鉛,每斤值銀四五兩或六七兩。鉛多寡,值貴賤,胥視乎時,而官其土者,即以是為肥瘠。課額之外,商賈貿販,由廠陸運至龍頭河,凡三十五里;由龍頭河運至清江廳,而洪江,而常德,而漢陽,凡三十八程。漢商受而轉販,遂達于四方矣。[55]
清平永興之設廠開采乃始于乾隆朝中期,[56]其所采鉛礦,“課額之外”,即由商賈貿販,經清水江而下,“達于四方”。無論是“向時”的年采四五十萬斤,還是后來的十余萬斤,都有相當大數量的鉛經由清水江運出,構成清代中期清水江物流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鉛礦既用于鼓鑄錢幣,又用于制備彈藥,咸同年間黔省下游清水江苗民起義之時,曾隨湘軍駐留今臺江縣施洞口的徐家榦,在其所著《苗疆聞見錄》中就指出:“楚軍進駐苗疆,采鑄炮彈,足敷軍用。”[57]
所謂“開通清江之利”,除了清平、凱里的鉛之外,各種文獻都記載了清水江南北兩岸多產桐油、白蠟、棉花、毛竹、桅木等物,以“杉木為最,產于清江南山者為更佳,質堅色紫,呼之曰油杉”。[58]這些地方物產成為清水江貨物運輸的重要部分。其中最重要、歷時久遠、對區域社會影響最為深刻的,當數清水江流域特別是其中下游地區的木材采運活動。對此,參與開辟苗疆,從而目睹了這一時期地方社會所發生重大變化的方顯,在其所上奏折中做了生動的描述:
查江道未開以前,沿江生苗盤踞各寨,所產杉木,內地商民皆不敢深入購買。自清理苗疆之后,江道無阻,各省木商云集,乘賤沿寨購買。臣前任該地,目擊商筏蔽江而下,無有虛日。查各省產木日少,若于清水江木植,聽客民販賣,悉其砍伐,數年后不惟承辦欽工木少價貴,勢且無木可采,殊為可惜。似應飭地方官諭令各商,除布帛、米鹽、雜貨等項,聽其往來貿易通商利苗外,其各寨木植不許商販,則每遇欽工,可以永遠工辦,而于國帑亦可節省,實為有益。[59]
苗疆所產杉木,從“內地商民皆不敢深入購買”,到開辟之后“各省木商云集,乘賤沿寨購買”,正是開通清水江之大利。而基于保證欽工例木的考慮,地方官員才提出了控制木商對木植無止境采購運銷的對策,對“布帛、米鹽、雜貨等項”貿易則未加限制。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清水江疏浚之后,區域內貨品物產流動的繁榮景象。下面所引文字,作為一個反面例證,可以讓我們進一步看出清水江木材采運在區域經濟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臺之南界,號為高坡,山高氣寒,谷收寥落,賴將木植運售楚吳諸省,得銀自贍,并以供加重之征收。粵匪倡亂以來,江湖道阻,木積如山,朽爛無用,苗人窮乏,至有挖出親尸取殉葬銀器,以輸官府者;聯名呈請輕減,俟江湖平定,木可暢行,仍復舊例。[60]
這是清水江中游的臺拱一帶在咸同時期所呈現出來的社會實態。可見,整個社會生活幾乎都與“木植運售楚吳諸省”緊密關聯,是以一旦江河道阻,舊有的社會秩序就會面臨崩潰的危險。臺拱境屬張秀眉“咸同之變”,與其說是對“粵匪倡亂”的響應,毋寧說是這種區域社會聯系內在邏輯發展的一種必然結果。因此,“江湖平定,木可暢行”,才成為社會生活恢復原貌的一個基本前提。總而言之,“開通清江之利”具體影響并體現在區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說整個流域內的人群與村落都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程度地參與到了清水江物產貿運的過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