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天轉晴了,屋檐還在滴滴答答落下最后的雨滴。
文字改良小組用腦過度,一個個的肚子都在叫喚。
李克吩咐仆從去準備點心,姒安也宣布大家休息一個小時。
天亮吃過早食,一直忙活到中午,福報也不過如此了。
姒安是有良心的人,必須休息兩小時。
眾人吃著點心的時候,高傒派高子虎來詢問,有沒有改良完成的字需要注解。
李克趕緊吞下手里最后小半塊點心,拍拍手掌,取來一個托盤,里面正是編好序號的四張絹帛。
絹帛上不只是最后的成品,還有此刻使用的金文,算是對成品的解釋。
眾人討論過程中的半成品也在其中,合在一起,每一張都是一幅演化圖。
由“大”和“小”組合而成的“尖”,備注是組合的理由,姜馨親自書寫。
“不錯嘛,”高子虎夸獎道,“一個早晨誕生四個字,幾百個字,要不了多久就完成了。”
按照計劃,高傒兩天過來取一次絹帛,國懿仲只需要取來絹帛當天來高府,和高傒一起作注解字即可。
誰知國懿仲去面見姜諸兒回來,直接來高府拜訪。
來都來了,當然要問一句進展如何。
高傒也想知道這群年輕人到底靠不靠譜,就派高子虎過來詢問一番。
不問不知道,一問有驚喜。
“今天是開始,字形都是簡單的,以后著手復雜的字,說不定幾天才能出一個。”姒安解釋說。
“原來如此,不過第一天就有四個,是個不錯的開始,父親和國子先生都迫不及待了。”
“子虎哥哥,”姒安叫住高子虎,“記得提醒老師和國子先生,注解要通俗易懂,不是寫文章,若是他們寫得麻煩,我們就交給毛贏,不給他們了。”
“毛贏,”李克喊道,“有信心沒有?”
“當然。”毛贏正襟危坐,神色如常。
高子虎嘴角在抽搐,居然被威脅了。
關鍵是,注解這個活,毛贏還真干。
說句不孝的話,高子虎覺得毛贏可能做得比兩位長輩還要好一些。
“我一定原話轉達。”高子虎說。
自己只是個傳話跑腿的,如實說就是了,若是注解權被移交給毛贏,他再來求加入也不是難事。
年輕就是好,可以不要臉。
高子虎親自端著托盤,來到高傒的書房,兩位大佬還在說笑,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父親,國子先生,今天有四個新字需要注解。”
國懿仲吩咐國暉,“還不快取過來?”
國暉也是好一陣尷尬,他以為幫父親打下手是學術方面的討論,沒想到真是打下手,干仆役的活。
這一點,高傒和國懿仲意見非常一致,新字是圣潔的,不能讓每日勞作,雙手污濁的仆役觸碰,所以兩個兒子就變成仆役了。
這個時期的人權就是這樣,仆役等于智能牲口,哪像未來……
“一人兩個,不許多拿。”高傒威脅國暉,也是提醒高子虎,別都給國懿仲,他也要看。
國暉取了兩張,分別是“人”和“尖”。
看著絹帛上的解釋,國懿仲問道:“‘大’和‘小’在哪里?”
“我這里。”高傒說。
“一起看,我這里有一個組合字。”
“也好。”
兩人讓仆役合攏案幾,高子虎和國暉鋪按照編號開四張絹帛,不只是文字的演變,還有“人”到“尖”的推演。
國懿仲拍手叫好,“好啊,不愧是‘剛中帶柔’,每個字仿佛都有自己的風骨和高潔的品質。”
“我還擔心都是年輕人,做不成事,看來是我多慮了。”高傒撫須而笑。
國暉就差撲到絹帛上,“姒安小師弟的眼光簡直一絕,這哪里是字,分明是藝術。”
高子虎弱弱說:“他們讓我警告父親和國子先生,注解要簡單易懂,若是他們不滿意,以后字就不送來了,直接交給毛贏注解。”
高傒哈哈笑道;“懿仲,聽見沒有,他們有要求了。”
國懿仲撫摸絹帛,“這些都是他們的心血,舍不得白白浪費,只是,什么樣的注解,才能算是簡單易懂?”
高子虎人麻了,他哪里知道,“他們沒說。”
“還不去問?”高傒呵斥道。
“暉兒一起去,都是打下手的,你一直歇著,以后名字都寫不上去。”
國暉一聽,還挺有道理,開開心心跟著高子虎走了。
“懿仲,你我分別注解,看誰的更易懂?”高傒問道。
“可。”
打下手的人不在,兩人只好自己動手。
另一邊,聽完高子虎的講述,國暉的補充,李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證明注解是否通俗易懂。
這就是知識的詛咒。
學會的人,已經體會不到,不識字是怎樣一種感覺,更別說去證明一個字的注解,是否簡單。
所以,不要責備自家孩子笨。
被知識詛咒的成年人,已經無法理解初學者所面對的困難,哪怕他們自己也經歷過這個難關。
對李克來說,沒有注解都簡單,他還能怎么辦?
姒安想起自己的兩個侍從,粟和羆。
一個聰明一個蠢,不正是最合適的檢測員嗎?
國懿仲和高傒現場教學的絕佳機會,當然要留給自己人。
羆能不能學會,姒安不抱希望,粟是沒問題的。
唯一的問題是,用粟作為“通俗易懂”的標準,對將來的學子而言,是一個不小考驗。
雖然沒辦法測智商,但姒安覺得,粟的腦子不是一般的好使。
“嗨,總要篩掉一部分人,用粟也挺好。”這么一想,姒安心中有了預案。
“標準很簡單,”姒安說,“我有兩個侍從,一個機靈,一個愚笨,正好他們都不識字,就讓他們去檢測,能聽懂,就是通俗易懂。”
“如此最好。”高子虎說。
因為文字改良的地點就在姒安的小院子,姒安喊了一聲,粟和羆就跟著高子虎去報到了。
送走他們,李克問道:“我記得聽小師弟說過,羆學了十天,只認識一和二,讓羆去檢測,會不會太過分了?”
毛贏一邊笑,一邊見禮,“多謝小師弟照顧,就是換我注解的時候,能不能把羆去掉?”
“哈哈哈。”眾人大笑。
“你們懂什么,”姒安也在憋笑,“有壓力才有動力,若是羆都能聽懂,這才是惠及天下孩童的好書。”
“是這個道理。”李克知道這本書誕生的目的,對于姒安的解釋是一百個贊同。
高子虎和國暉領著粟和羆拜見,說明姒安的要求,高傒頓時覺得不妙。
羆他是認識的,腦子里裝的是什么,他也知道,不自覺有點心虛。
他寫的東西,這榆木腦袋確定能理解?
國懿仲無知者無畏,率先為粟和羆講解自己的注解,爭取不給高傒機會……
然后國懿仲崩潰了。
這個羆,確定是人,不是熊?這么簡單都學不會。
得虧羆不知道眼前兩位是大官,否則看到國懿仲吹胡子瞪眼,嚇得尿褲子也不是不可能。
粟知道兩位的身份,但學得快,讓國懿仲連連點頭,自然是不怕的。
高傒在國懿仲講解的時候,不斷吸收國懿仲優秀的部分,羆難以理解的部分,他也在審視自己注解的難度,還要降低。
準備十足的高傒,信心滿滿示意國懿仲讓開,他來。
然后,重復了一遍國懿仲的悲劇。
先是粟聽了一遍,點頭表示一次就能聽懂,接著是羆,依然不懂。
改進后的國懿仲再上……
兩人輪流改進,輪番教,總算把知識塞進羆的腦子里。
“總算懂了。”國懿仲嘴巴都冒煙了,大口喝水。
高傒已經不想說話,高子虎拿起最后一版與兩人的第一版比較。
“父親,國子先生,和第一份注解對比,最后一份果然更加簡單易懂。”
聽見高子虎的話,高傒不累了,又找來一個不識字的仆役,由高子虎來教。
初版聽不懂,終版理解了。
這個結果差點讓國懿仲和高傒抱在一起大哭。
太難了,不過終于搞定了。
國懿仲對被叫來的仆役說:“以后你只需要打掃書房的院子,打掃完就在門外候著。”
“謝主人恩典。”
這個仆役命運的齒輪就此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