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不是各懷鬼胎干瞪眼的地方。
高傒咳嗽一聲,讓所有人收收心思,開始給自家人介紹己季和姒安,然后再給己季和姒安介紹自家人。
介紹高子虎和姜語,高傒幾乎是一語帶過。
高子虎和姒安性質一樣,家族唯一繼承人,齊國下一任高氏卿大夫。
他還是卵細胞的時候就決定的事,沒什么好說的。
姜語則是不能觸及的痛,生怕不小心提到李克,對誰都不好。
最后是姜馨。
高傒介紹她時,小姑娘故意挺胸抬頭坐直,一副好學生準備接受表揚的模樣。
也難怪高傒舍不得讓自家女兒知道自己也要嫁人。
姒安在一旁都看得迷糊,這種可可愛愛的小女兒嫁人,那真是老父親上輩子造孽了。
“這是姜馨,我的小女兒?!?
“姜馨見過兩位哥哥?!?
介紹自己的掌上明珠,高傒恨不得手搓一篇《洛神賦》,什么知書達理,什么聲樂大家、當世少有之容顏,什么知識淵博、性情溫淑……
姜馨的哥哥姐姐們對高傒的夸贊并不覺得自吹自擂,沒注意到高傒的詞匯逐漸跑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夸高子虎。
畢竟治世能臣都說出口了,雖說前面有“若是男兒身”的前置條件,但你確定這是介紹女兒?
春秋時期的詞匯和后世相比,太單調,根本不夠用。
說著說著,就重復了,高傒文化修養多高,自然不重復,然后就亂用詞匯了。
夸明珠嘛,興奮一點,可以理解。
此時,李克在表演單相思,姒安一肚子不合時宜,己季沒辦法,只有自己救場了。
“老師用詞之絢麗,季竟然沒有覺得半點不符?!?
夸人可是己季的拿手好戲,不用重復高傒的遣詞造句,照樣把高傒表達的意思都重復一遍,甚至更妙。
這話倒是點醒思安了。
對啊,這么直白的夸獎炫耀,居然不讓人覺得是在尬吹。
他再看姜馨一眼,容顏就不必說了,花園里初見,姒安就看見了。
的確是個美人胚子,未來的樣子,保底都是姜語此刻的容顏,上限?只有天知道。
關鍵是氣質,己季還真不是吹牛。
姒安把那些詞挨個往姜馨身上放,竟然毫無違和感。
更離譜的是,姜馨自始至終泰然自若,像極了當年老師喊考八十分以上的站起來,自己那無所謂的起立。
雖然沒見過姜馨演奏聲樂,但看她接受夸獎的模樣,姒安絲毫不懷疑,她的確是高手。
想通這點,姒安大概知道為何會顯得毫無違和感了。
因未知而披上的神秘感,在想象力加持下,姒安自動腦補完善姜馨的形象力。
和戴口罩加顏值一個道理。
但李克、姜語等人不反駁,這就耐人尋味了,要么有真材實料,要么一群演員。
姒安還在胡思亂想之際,姜馨回話了,“謝季哥哥夸獎?!?
己季回禮,不由得看了姒安一眼。
語調不一樣,音色不一樣,但語氣神似,稱呼也是一樣,還說你們不是一對?
眾人目光通通轉向姒安。
己季都夸獎了,姒安不說兩句,確實說不過去。
因為他的特殊身份,眾人更加期待,就連眼觀姜語,耳聽八方的李克都看過來。
己季不愧是好兄弟,上來先把姒安退路堵死。
“小師兄心思如飛舞之蒼龍,要是隨便說兩句,我可不答應?!?
“是極是極?!备邆葸B忙為己季站臺。
對于這個說法,姒安無力解釋。
己季說的“飛舞之蒼龍”,也包括“狗東西”這個詞,其他順口說出的話,可想而知……
只能說21世紀的口頭禪,放到春秋時期都是王炸,語言藝術的發展就是這么蠻橫。
姜馨坐得更直了,身體甚至有些前傾。
好嘛,姒安上頭了。
兩世為人,他何時見過如此漂亮的姑娘期待自己的夸獎,哪個男人頂得住這種期待?
夸人而已,諸君可曾聽聞曹子建乎?
姒安奉旨打量姜馨,小姑娘露出三分羞澀,但更多的是期待:他在認真看我,不知道會說出什么夸獎的話?
姜馨再次調整儀態,期待更美好的評價。
女為悅己者容,老祖宗說話,總是那么入木三分。
心里默念一遍還記得的幾句,姒安就這么盯著姜馨,像是在看圖寫作文。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眾人都在回味,文字要在腦子里過一遍,讀懂了,才會有畫面感。
其中好些詞匯,別說春秋,21世紀不查字典都不知道,不認識。
只有當事人不需要。
神秘感是通用的,聽得懂的詞,游龍、秋菊……都是極好的詞匯,輔以不懂的詞匯以故作神秘,擴充想象空間,其震撼力,比三國群臣聽原版更顯震撼。
高傒回味良久,發現好幾個詞對不上,于是問道:“姒安,可否寫下來?”
姜馨瞬間驚醒,“我去取筆墨?!?
顧不上禮儀,姜馨小跑著離開宴席。
得到文字暗示以后,眾人發現,“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用來描述姜馨,再合適不過了。
再看身高體態,的確符合“秾纖得衷,修短合度”的形容。
古代女性為何喜歡文人才子寫詩文夸獎自己,除了能出名,還有這個原因。
就像楊貴妃,哪怕她不配四大美女的稱號,有李白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不是也得是。
和文章一起流傳千古的高級美顏,就不是人能拒絕的,跪求也就能理解了。
宴席之上隨之寂靜。
直到姜馨手里捧著絹帛,匆匆跑回來。
在姜馨的示意下,小侍女將筆墨擺放在姒安的案幾上,姜馨親自鋪平絹帛,起身站回邊上,雙手絞在一起,滿是期待。
其他人早就忘記姜馨諸多失禮行為,一起圍上來,卻把燈光也給遮住了。
“來人,掌燈?!?
仆役點燈過來,己季接過燈,讓仆役從哪來回哪去。
案幾太小,沒有他的位置,自己掌燈,站最靠近的位置,大家都沒意見吧?
春秋時期,毛筆已經廣泛應用,只是名字不一,直到強迫癥老祖宗統一天下,才統一稱為筆,但實物很早就有了。
這段時間姒安沒少練字,繁體、簡體都寫過,而金文太復雜,一些字自己也對不上,甚至還沒發明出來。
姒安索性按照繁體字寫,再不會寫簡體,反正很多字都是繁簡一體,放在一起不會不搭調。
姒安寫下的楷書,除了高傒和己季見過,其他人不知道在寫什么,只覺得這種字形還挺好看。
“小師弟這字……”李克表示,要不是才聽過,這就是亂涂亂畫,雖然好看,但也是亂寫亂畫。
“要不然我說小師兄心思如飛舞之蒼龍,你以為我在騙你們?”己季倒是見怪不怪,解釋道。
姒安挨個指著字讀,然后解釋,總算沒有毀滅這段優美文字的美。
每一個講解,都是對姜馨的一句夸獎,再泰然自若的人,也禁不住這么夸……
她上頭了,眼里都是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