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廊最遠處的燈光開始。流明燈一盞盞依次熄滅，黑暗降臨。

傳聞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其他的感官會得到極大的強化。卡魯日從來沒有機會驗證這樣的結論，他是原鑄阿斯塔特，坐擁人類科技的巔峰。他的視力難以受到考驗。但眼下，即使是阿斯塔特也無法看透的黑暗真正降臨，他目不能視。

而他聽見了一切，以往所忽略的萬事萬物在剎那間涌入腦海：伺服機構運轉的微響，陶鋼相互摩擦的響聲。壓抑的呼吸，輕靈的腳步。與船艙墻壁相撞瞬間，從他口中被迫吐出熱氣時的呼吸。力量隨空氣一同流失，仿佛他的軀體在剎那間被抽干。

下一刻，甲胄和胸口骨板因慣性而復原，他聽見自己悠長的喘息，空氣再度涌進胸腔。一同帶來回歸的力量。

鏈鋸開始在黑暗中咆哮。

卡魯日閃電般拔出爆彈手槍。

槍火轟鳴，一尺長的槍口焰照亮靛藍的鎧甲，三次射擊，三個方向，爆彈呈一個扇形飛出，籠罩整片走廊。

沒有人能夠躲過這樣一次射擊……

但是他們做到了。

三發爆彈沒有擊中他們的目標，它們飛過空曠的走廊，在另一側的墻壁炸開。

鏈鋸依然在黑暗中轟鳴，飄忽不定，仿佛幽靈般在他們四周飄舞著。

敵人在哪？

冷汗從卡魯日額頭流下。他在通訊頻道中低聲命令幸存的十字軍靠攏，他們背靠背圍成一個向外的圓弧，槍口鎖定四周三百六十度的方向。頭盔頂部的探照燈開始閃耀，視覺增強系統不間斷的開始工作，在他們的視野中，整條走廊籠罩在綠色的夜視之下。

但他們依然看不見目標，午夜領主消失了，連同著黑暗和陰影。

但他們分明還在這，鏈鋸聲依然在轟響，飄忽不定，震耳欲聾。

他聽見一聲輕笑，飽含輕蔑與嘲諷。

卡魯日驟然拔劍，動力劍在點燃的瞬間拉出閃電的光弧，目標在右側，一道陰影，一片黑暗……不，連黑暗都不是，只是光影間輕微的波動。燃燒的劍鋒觸及到什么，他聞到陶鋼在高溫下融化的氣息……

他身旁的十字軍癱軟倒地，十字軍的頭盔滾到卡魯日腳下，頭盔里還裝著那顆頭顱。

“開火！”卡魯日聲嘶力竭地咆哮。

他們開始射擊，瞄準光影之間的波動射擊，頂著爆矢槍全自動開火的震顫射擊。卡魯日揮舞著長劍，他不知道他在對陣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抵擋著什么，鏈鋸武器的揮舞撕裂空氣，而他只能依靠本能抵擋。在他的兩側，十字軍開槍，呼喊，漆黑的廊道里閃爍著爆彈槍射擊的狹長槍火，一道閃光，一道鮮血，身軀在多個方向射來的槍火前潰散。一顆頭顱飛到半空，一條胳膊垂落在地，死的氣息，陶鋼的碎片四下飛濺。

卡魯日開始怒吼，他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怒吼，似乎怒吼可以驅散那令心跳不斷加速的驚懼。動力劍揮舞不斷，他逐漸可以看見更多了：他看見一片靛藍的鎧甲，看見一道旋轉的鏈鋸，一柄鏈鋸斧如同瘋狗一般追著他劈砍，一挺重爆彈集中攢射。一個十字軍飛到半空，砸進破碎墻壁外那個多出來的封閉空間。

他看見更多的人，穿著靛藍色的鎧甲，披著人皮的裝飾。面甲雕刻成微笑的骷髏：午夜領主。他們已經不再繼續開火或者揮舞利刃，變節的阿斯塔特們安靜地站在他面前，帶著骷髏上一成不變的微笑凝視著他。

十字軍小隊近乎全滅。他在頭盔的視覺界面看見九個人的生命信號黯淡下來，黑色圣堂破碎的漆黑甲胄浸泡在緩緩波動的猩紅潮水之間，腥氣沖天。卡魯日緩緩退后，他的身旁還站著最后一個十字軍戰士。他的呼吸近乎停滯，每一次目光掃過那腥氣沖天的赤紅海洋都感到一陣心肌梗死。

這是絕望嗎？這是恐懼嗎？

“去拉響全面警報。”卡魯日對最后一個十字軍說，“我盡量幫你爭取時間。”

他們必須如此，燃燒絕望號防御空虛，眼下船上的阿斯塔特不到三十人，而其中十人已經化作了廊道里的尸體。冰冷的感覺在卡魯日心中游蕩。艦橋此刻必然已經收到了關于船體破損的警報，但是還不夠，戰斗駁船是一個巨大的世界，他們必須拉響全面警報，每個人都必須得到消息……

十字軍轉身開始奔跑，而領頭的午夜領主冷笑一聲，他拎著一柄巨大的裂人鋸。那個午夜領主示意其他人退入黑暗中，然后向著他旁邊一個手持鏈鋸斧的異端點頭。

“上吧，尤納爾。”那個午夜領主說。

名為“尤納爾”的異端怒吼著開始沖鋒，鏈鋸斧揮砍而下，卡魯日揮舞著長劍迎上對方，他并不懼怕，這個午夜領主的招式足夠簡單易懂，劍刃準確的打擊在斧柄處，精巧的擊潰了午夜領主的發力。然后變線，第二劍反向揮砍，足以斬斷對手的手腕，然后是下一個……

拎著裂人鋸的午夜領主在他身邊掠過，如同一道深藍色的旋風，將卡魯日試圖阻擋對方的利劍甩在身后。黑色圣堂的戰士試圖跟上對方，但是他的利刃被鏈鋸斧鎖住，被迫與那個名為尤納爾的異端角力。

他聽見裂人鋸在身后呼嘯。

他聽見鋸齒撕裂空氣的哀鳴。

他知道來不及了，他跟不上午夜領主的速度。裂人鋸正在饑渴的嚎叫，一道陶鋼撕碎的吱呀作響，在他頭盔的視野中，又一個生存信號為之黯淡。

愿帝皇垂憐我們。卡魯日想道。

金鐵交加的巨響將他拉回現實。鋸齒切割陶鋼，燦爛的火花驅散陰影。來自鏈鋸斧的壓力散去。卡魯日發力將面前名為“尤納爾”的午夜領主推開，扭頭望向身后。

小隊里最后一個十字軍也已經死去，但走廊的盡頭多了一個身影，他看見一個外觀華麗的戰士，黑甲蔽身，頭頂的橡葉飾品閃閃發光。他站在廊道的盡頭，左手撐著沉重的風暴盾，右手拎著戰團寶庫里的圣物武器。

“去拉警報，卡魯日。”羅西·賽布爾，圣墓遠征軍的劍術冠軍說，不復此前的玩世不恭，他的話語嚴肅而沉重，“我來對付他們。”

那個午夜領主舉起裂人鋸，他在冷笑。

“去找其他人，尤納爾，計劃繼續。”午夜領主說道，“這偽帝走狗是我的。”

賽布爾毫無評論，他拎起風暴盾，舉劍展開迎敵架勢。

“為了帝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