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個雖遠，但并非不可為。”扶蘇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著侃侃而談的宋襄，他像是看見認真修訂《秦律》，真正為黎民百姓考慮的人。

“宋襄。”扶蘇喊道。

被扶蘇叫到名字，宋襄愣了一下，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草民，在！”

“別讓朕失望。”扶蘇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姜畢。

姜畢立刻心領神會，笑瞇瞇地走下高臺，遞給宋襄一塊玉佩。

宋襄畢恭畢敬接過，姜畢才嚴肅又驕傲地說：

“此玉佩，乃陛下為在這次辯法中，表現優異之人特制。”

“擁有此玉佩者，任何時候，都可與陛下對談。”

姜畢的話，在所剩不多的法家學子中，掀起了千層浪。

眾人無比震驚，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且不說能隨時與陛下對談是莫大的榮幸，今后更是會被眾人追捧。

畢竟，持玉者若是向陛下引薦、進言，比其他人容易太多了！

扶蘇將臺下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玉佩，是榮譽，也是考驗。

正當眾人失落，姜畢又笑瞇瞇開口道：

“當然，玉佩不止一塊，想要拿到，就得看看眾位肚子里有多少東西了。”

頓時眾人臉上神色又發生了變化。

姜畢對宋襄客氣地說：

“請吧，可到陛下十步以內了。”

宋襄誠惶誠恐地作了一揖，跟在姜畢身后，走到了姜畢指給他的位子。

“多謝姜大人。”

姜畢微微頷首，心想：此子只要不犯錯，今后定能平步青云。

眾人羨慕地看著宋襄，開始盤算著如何取得玉佩。

然而，扶蘇接下來的問題，卻讓他們更加憂慮了。

“諸位學子，朕近來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依照《秦律》，擁有土地的人，需要按量繳納芻和藁。”

“如果擁有大量土地的人，不愿意種地，是不是可以向種地之人買這兩樣東西？”

“或者采取其他手段？”

“可不論怎樣，都會造成大秦出現大量的荒地，無人耕種。”

“眼下看來，大家認為沒什么問題。不過從長遠來看，大量土地荒廢，糧食總有短缺的一天。”

“到那時，百姓和軍隊，吃什么？”

這比剛才提及的徭役更加令人心悸。

前者還能借鑒一下宋襄的說法。

可這個…

明顯是讓他們說出，從士族、官員手中奪取土地的法子啊！

當著這么多朝廷官員，這不是擺明了要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嗎？

眾學子冷汗淋漓，不敢吭聲。

暗閣里，月兒不禁問李斯：

“先生，我聽陛下說過，先王在世時，就已經廢了分封，為何如今還有大量土地掌握在士族和官員手里？”

李斯望著遠處的扶蘇的背影，嘆了口氣：

“廢分封立郡縣，廢的是諸侯，以及在其封國內享有世襲統治權。”

“這些封地重新規劃后，成了郡縣，由陛下親自任免官員到當地管轄。”

“然而，士族在當地的影響過于深厚，即使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官員，去了當地也會跟曾經的侯、伯們面子。”

“這些人，雖說沒了爵位，但把手中的土地攥得死死的。”

“加之大秦打仗，士族愿意出錢出力，只要不是太過分，先王有時也會睜一眼，閉一眼。”

月兒有些不忿：“陛下面對這些難題，整日寢食難安！”

“看了都心疼！”

李斯笑了笑：“大秦的王沒有不苦的。”

“大秦的王，是天下的王。”

“陛下為這些事操心，是大秦之幸，天下百姓之幸，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高興是高興。可是，陛下方才的問題，看上去誰都不敢說。”

“他也真是的，把這些話放到明面上，也不怕得罪那些人。”月兒憂慮道。

李斯笑了笑，欣慰的說：“陛下這般，自是有他的考量，你這小女子，自然是不懂。”

“我不懂？那先生你倒是說說，陛下這般，有何好處？”月兒不服。

“談不上好處。”李斯氣定神閑地說，“不過是一邊給士族和官員提個醒，一邊尋找敢于直諫、又有謀略的官員罷了。”

“比起先王，如今的陛下更加無所畏懼。”

“這些士族和官員，但凡有點腦子，就該知道，陛下這是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在不壓迫百姓的同時，交出土地，或者認真耕種，向朝廷繳納糧食。”

“嘖！”月兒驚訝，“好像是這個道理！”

但隨后月兒又著皺眉：

“那這樣選拔人才，不就是把他們放在士族們面前，讓士族有機會對這些人動手嗎？”

“哈哈哈！”李斯不由得笑出聲。

“動手不就正好給陛下機會和借口，收回他們土地嗎？”

“更何況，陛下選人，除了謀略之外，還有勇氣。”

“做不到直諫、不敢站在陛下身邊，你覺得這樣的人，留了何用？”

李斯笑瞇瞇地看著月兒問道。

月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沒想到，先生極少與陛下在一起，竟然能把陛下心思猜得這么透！”

“回頭我去問問陛下，若真如先生所言，月兒一定……”

月兒本想說求情，可還沒說出口，就自知這是不可能的。

于是立刻改口道：“月兒一定給先生準備一頓好酒好肉！”

李斯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沒想到，所謂的辯法，竟是這樣。

而陛下說讓他后悔，他現在的確更加后悔了。

這些雄韜偉略，原本他才是最適合替陛下、替大秦實現的人！

所謂的打擊法家、抹去他的丞相之位，全都是趙高當初誆騙他的謊言，和他自己的臆想而已……

扶蘇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暗閣里的李斯猜了個透。

他望著那些學子，心中有些失望。

在辯法一事上，他耗費了太多時間和精力，無論如何都不會繼續下去了。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

正當扶蘇打算就此作罷時，一位長相極其英俊的男子站了出來。

“陛下，草民有話說。”

扶蘇微微蹙眉，是他的錯覺嗎？為何在這人身上感到一股淡淡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