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敦煌傳:四大文明匯流之地
- 杜永衛
- 7761字
- 2023-11-15 15:37:15
三苗遠來三危山 玉石之路現倪端
甘肅位于中國西部大陸的第二級臺地上,從地圖上看,它環抱青藏高原,橫貫古絲綢之路,同時也覆蓋了大約距今4300年以前就已開通的玉石之路。甘肅的西端,是西域和田美玉進入中國腹地的必經之地和門戶,至今這里還有不同時期的多處“玉門關”遺址和以“玉門”命名的市區。甘肅省的東南方,連接著古都長安,可以說甘肅是連接中原和西域的一條紐帶。而在這個紐帶之上有一段在中國歷史上至關重要的狹長的地帶,那就是河西走廊。而河西走廊的西端有一個盡人皆知的地方,那就是敦煌,因為它承載了絲綢之路幾千年的文化歷史。然而在更早的時候,敦煌還有一個古老的名字叫“三危”,它是史書記載中最早的敦煌地名。在我國古代文獻中,保存著很多遠古時代的歷史傳說,而這些傳說中曾多次提到“三危”二字,“三危”是因為敦煌有一座“三峰聳立,如危欲墮”的“三危山”而得名,它開啟了敦煌悠久燦爛的遠古文明,不過那時候“三危之地”所指很廣。
“舜竄三苗于三危”與敦煌
堯、舜、禹時期,家天下的王朝國家尚未建立,但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華夏各部族之間相互掠奪資源和人口的現象時有發生。為適應這種社會形勢的需要,各地域有一定族源關系或相近的部落,必然結成部落聯盟。堯、舜、禹即是中原最強大的部落聯盟的領袖,他們都對周邊弱小的部族發動了征服之戰,迫使其屈服,而被臣服的部族作亂反抗也時有發生。這一時期三苗族與中原不斷發生沖突,其中最大的一次沖突即與敦煌密切相關的“舜竄三苗于三危”這一次重大歷史事件。據《尚書·舜典》的記載和史學家研究所得,帝堯(約前2188—前2067)晚年時,將國政托付于舜(約前2128—約前2025),而舜雄才大略,在他掌權之后,東征西討,四面出擊,完成了一系列驚天偉業,比如:驅逐了三苗(東夷族)勢力;打擊了共工、驩兜、鯀這些華夏族的老牌貴族,史稱“除四兇”。所謂“四兇”,先前都是臣服于堯的周邊部族首領,因為他們發生叛亂造成天下動蕩,而被舜一一剿滅。為了避免“四兇”在中原作亂,舜采取了“放驩兜于崇山”“殛鯀于羽山”“流共工于幽州”“遷三苗于三危”(見《史記卷一·五帝本紀第一》)的一系列政策。其中“竄三苗于三危”,就是指舜曾將一大批東夷三苗部落的賤民或者戰俘,發配到中國西北的苦寒之地“三危”。三苗,姜姓,黃帝至堯、舜、禹時代的古部落名,又叫“苗民”“有苗”,也稱“三蠻”“三毛”。其最初領地在江淮流域,后遷徙至長江中游、江漢平原一帶。三苗因在“丹水之戰”中被堯、舜打敗受到懲罰,其部分族人被強行西遷。他們從荊州出發,經襄陽、南陽、洛陽,然后向西遷移,溯渭河過天水,到達河西走廊西端,最后在敦煌的三危山一帶落腳。三苗來到敦煌以后,都有些什么作為,留下了什么遺跡,史書沒有詳細記載,而從《后漢書·西羌傳》中的“西羌之本出自三苗,羌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岳。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河關之西羌地是也”這一史料中,基本可以還原當時的歷史情景和來龍去脈。
不過“三危”到底在哪里,因傳說時代去今久遠,而相關的歷史記載又過于簡略,三危地望沒有說明,這使得后世從多種角度做了很多推測,千百年來史學家爭議不斷,眾說不一。但認為“三危”即敦煌城東南三十千米處的三危山者,從古到今占有多數。而三苗確被流放到敦煌的觀點,在當代學術界也長期占據主導地位。不過學術界認為,古三危之地,是一個所指比較廣闊的地域,它不局限于今天敦煌一隅,而是以三危山得名的不局限于后來所稱州、郡區劃范圍的一個廣義的地名。其范圍以敦煌三危山為中心,當包括今新疆羅布泊以東、甘肅疏勒河以西一帶都同屬“三危”之地。因而近年提出了一個“大三危”“大敦煌”的概念,其不局限于后世的敦煌郡,更非指今敦煌市區。
三苗與玉石之路
華夏祖先之崇玉,在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這種對玉的崇尚在良渚時期達到了高峰,而三苗是良渚文明的創造者之一,那么從南方而來的敦煌先民三苗跟玉石之路就很可能存在關系。良渚文化用玉、愛玉、尊玉的風氣傳播久遠,具有廣泛的文化輻射力和對其他文化的影響力。三危一帶曾盛產玉石,且又是玉石之路必經之地,那么他們是不是因“玉”而被發配到這里呢?敦煌學者李聚寶在《“舜竄三苗于三危”之“三危”在敦煌》一文中論證:“堯、舜時代的三苗文化和齊家文化與中原龍山文化關系密切,有一定齊家文化因素的火燒溝文化是江淮一帶的三苗化居民來到河西走廊西部以后,受當地地理環境、氣候條件及西北固有戎羌部落影響,而獨立發展起來的一支高度發達的地方文化。”龍山文化和齊家文化是原始社會末期至文明初時的文化遺存,其中發現大量玉器。這種在墓葬中一次性埋葬大量玉璧的現象始見于良渚,其包含有頗多的良渚文化因素。齊家文化分布十分廣闊,在河西走廊的黑河和敦煌的疏勒河等流域也有分布。齊家文化玉器使用的玉材,主要來自齊家文化圈內的甘肅東部至西部以及青海一帶東西近千千米范圍內的大山里,也有相當一部分質量更好的軟玉(真玉),可能是途經敦煌從新疆和田輸送而來,也可能是從河西走廊西部包括敦煌一帶開采的。近年,在敦煌的三危山發現了不少古玉礦,而且出土了一種白玉實物,其材質不輸于和田玉、昆侖玉。據鑒定,齊家文化玉器中使用這一類材料的占了30%。齊家文化玉器中的工具類如斧、錛、鑿等主要選用本地的質地一般的普通玉。而禮器類的琮、璧、環、璜、鉞、刀、璋等則選擇玉質滋潤、色澤純美的上等玉,這些玉無論來自敦煌還是和田,都說明齊家貴族從河西走廊西部和新疆獲取玉資源的歷史非常悠久。敦煌地區的玉門火燒溝遺址所出土的玉斧,形制與眾多的各類史前文化的玉斧大為不同,有斜切邊的特征,具有很強的裝飾性質,極罕見,是絕大多數玉斧所不具有的,具有史前玉禮器的特征。從昆侖山下的和田到樓蘭,再從樓蘭轉向東南,至三危敦煌再到玉門火燒溝,這區間出土的玉標本揭示了“玉石之路”河西道的最初的痕跡。
由于考古實例的欠缺,我們并不知道和田玉是如何被當地居民選擇出來,成為代表當地的特色物產,又是通過何種途徑進入中原地區。但出土文物向我們證實一點:早在史前很長一段時期,和田玉逐步從今天的新疆地區擴散到河西走廊,再進入關中平原,進而推進到中原腹地。我們也尚不完全清楚先民們通過何種方式直接或間接地獲得了數量可觀的和田玉石,但可以肯定的是,敦煌在比后世的“絲綢之路”早一千多年的時代,就已經是中西物資流通的孔道,經濟文化交流的紐帶,或者說最晚形成于殷商時代的“玉石之路”其實是“絲綢之路”的濫觴。
是誰將那遙遠地方的和田玉帶到中原?顯然,被舜流放到三危的三苗人可能性最大。關于舜的生平,《史記·五帝本紀》描述:“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那么舜逐三苗于三危的時間,距今不到4100年。而這一時期從內地通往新疆,“三危”是必經之地,然后沿昆侖山北麓一路西去便到達和田之地。遠古時,在三危地區,三苗人很容易與從西而來的西域戎族不期而遇,也很容易發現那些游牧民族(或者鬼方人)跟他們一樣熱愛美玉,然而不同的是,那些西域牧人并不把美質無瑕的白玉用來制作禮器,而是用來制作工具。在敦煌西邊的羅布泊發現的史前玉斧都是簡樸無華的實用器,大多留有砍剁的使用痕跡。三苗人是否也青睞這種堅硬的玉斧作為生產工具?是否追隨牧人西去且末、和田采尋美玉不得而知,但作為中原與西域中介地帶的、自古以來就崇拜玉器的三苗族人,他們一定會用自己的物產從游牧民族手里通過貿易交換,將和田玉換來或者轉賣到中原。再或者他們很可能就是新近發現的敦煌三危山古老玉礦的開掘者。無論因貿易的交換,或者就地開發,玉石在這一時期成為人們重要需求,它使得東西方的人們都感到了巨大的好處,因而這條路流動了起來,這可能就是玉石之路的一個起因。貫穿東西的“玉石之路”,是早期溝通中西交易和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它以盛產玉石的昆侖山為中心,向東西兩翼運出和田玉,沿河西走廊或北部大草原向東漸進到達中原地區。“玉石之路”的歷史,現有證據證實早于“絲綢之路”三千年。
“玉石之路”給中原帶去了和田玉等物產,也帶去了西域以及西方世界的一個側面。可以說,在中國數千年的玉文化中,和田玉一直占據著絕對的地位。豐富的考古資料支持并證明了這條“玉石之路”的存在。在羌戎所創造的火燒溝文化中已有玉文化的存在,可以見得三苗的后代早在商周時期就已融入當地羌戎。玉文化的影響面之廣印證了三苗人的活動范圍之大。
商代甲骨文中曾多處提到商王為了索取玉器或玉石征伐“鬼方”和“羌方”,同時這也是一些學者認為齊家文化一直延續到了商代的依據。不過商時代,齊家文化地區的人群可能早已更迭變化了,只是古老的地名被保留延續了下來而已。但先前的虞夏之際的齊家人又是什么人呢?他們又是什么族屬呢?
齊家文化遺址分布于黃河上游的甘肅臨夏地區。它同眾多古代文化遺址一起,共同孕育了輝煌的黃河文明。齊家文化中的玉器,以其特有的雄渾拙樸、磅礴大氣、多姿多彩,向人們傳遞著四千多年前史前人類的歷史信息。齊家文化出現玉器,不論從時間還是從文化特征上看,都可能與虞夏時期“竄三苗于三危”這一歷史事件有關,而玉琮的出現,又將三苗人與良渚聯系起來了。
從“玉出昆岡”到“玉出三危”
2017年,由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策劃的玉帛之路考察活動,在敦煌以東約60千米的祁連山余脈三危山的一個名叫旱峽的山谷內,發現一片面積廣大的古代玉礦。據初步確認,這個沉睡數千載的大地寶藏——旱峽玉礦,可能開發于距今3500年至4000年前后。如此看來,從敦煌向中原方向輸送玉料的情況,很可能早在史前期就開始出現了。
打開中國西北地形圖,可以看到祁連山、阿爾金山、昆侖山由東向西橫向排列,與青藏高原的北側邊緣相接,是青藏地區與西北地區的分界線。這一線山脈的北麓正是古代“玉石之路”和“絲綢之路”的必經通道。漢代,沿祁連山過河西走廊,出玉門關一路西行抵達阿爾金山下(隸屬東昆侖山北支),繼續往西走,就能到達被譽為“玉山”的今昆侖山一帶的古“于闐國”(今和田地區)。從古至今這一區域就盛產美玉,玉文化在此生根發芽,同時這里也是中國古代神話的發源地。
神話傳說中的昆侖山也稱“昆侖丘”或“昆侖虛”,是華夏以及很多民族心中的神山、仙山,被稱為萬山之祖,很多神話故事、傳說都與它有關。早在春秋戰國時期的《山海經》《禹貢》等地理著作中,就對昆侖及其地理位置做過不少描述和記載。但當時所說的昆侖究竟在何處至今仍爭論不休。但自漢武帝征服河西以及新疆以后,昆侖這個山名才得以實定。因為漢朝之前的地理認知是,黃河源出昆侖山,而這個地理認識是從遠古祖先的神話傳說中流傳下來的,具體地點在哪里并不清楚,于是漢武帝根據張騫的見聞,就把和田河的源頭山脈命名昆侖山。在《史記·大宛列傳》中有記載:“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闐,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云。”然而,今天地圖上標注的“昆侖山脈”,并非古代所指的那座“昆侖仙山”。昆侖山脈一詞,最早出現于民國之初。山脈這一概念也當源自西方現代地理學知識,它是指沿一定方向延伸,包括若干條山嶺和山谷組成的山體。當代中國人說起昆侖,無不依據中國現今版圖上的位于新疆的昆侖山脈,殊不知這個昆侖山脈為德國博物學家、地質學家洪博德(Avon Humboladt,1769—1859)根據中國舊說敷衍而成。洪博德分亞洲山脈為四大山系:阿爾泰山系、天山系、昆侖山系和喜馬拉雅山系。20世紀30年代那林(E.Norin)在對位于新疆境內的昆侖山進行考察之后,昆侖山脈的名字才逐漸為國際和我國地理學界所熟悉。那么今天的昆侖山脈和阿爾金山脈流傳的有關穆天子西巡至昆侖山拜見西王母的神話傳說等可能就是自這以后附會的。
敦煌境內的三危山是祁連山余脈,屬于古昆侖之地,在這里發現古玉礦之前,沒有人知道它居然隱藏著一座玉山,而且出土了實實在在的優質透閃石的實物證據,它表明漢武帝命名于闐南山為昆侖之前,《穆天子傳》中的“昆侖之丘”,很可能就包括敦煌的三危山在內,這也就可以間接證明祁連山即昆侖的古代觀點并非空穴來風。
北宋司馬光提出《穆天子傳》中的周穆王所到的昆侖就是瓜州(安西)的“昆侖塞[1]”。《后漢書·明帝紀》載:“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昆侖塞,擊破白山虜于蒲類海上,遂入車師。”《后漢書·明帝紀》并沒有明確記載昆侖塞的具體位置,但毫無疑問,這里的“出敦煌昆侖塞”,即指漢敦煌郡所屬的今瓜州的昆侖塞。這就更進一步說明,敦煌三危山就是古昆侖的一部分,同為神話中的西王母所在地的“玉山”。
三危山是中國早期文化史上的西部名山,它的名字最早出現在《尚書》的《堯典》和《禹貢》里,在《山海經》中就已經初露鋒芒。可以說三危這座名山,是上古時代的中原人對“西地”“西極”“西域”幻想、認知的一個標配的內容之一:流沙,黑水,弱水,三危。如《禹貢》篇所記:“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至于豬野。三危既宅,三苗丕敘。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瑯玕。”《禹貢》里的這個記載,讓后世對雍州最西端的三危山有了認識和了解,同時也對當地的特產——真玉充滿了羨慕和向往。何謂“球琳瑯玕”?《辭海》上是這樣解釋的:球、琳,皆美玉名;瑯玕,似珠玉的美石。球琳瑯玕就是指這里盛產的美玉的名稱。又如《爾雅·釋地》云:“西北之美者,有昆侖虛之球琳瑯玕焉。”郭璞據《說文解字》為詞句注解說:“球琳,美玉名。”“瑯玕,狀似珠也。”這更加說明三危山一帶就是古代的昆侖虛所在之地,當地盛產兩種美玉:美玉原料和珠狀的玉石。三危山旱峽山谷中發現的優質透閃石證明,《禹貢》篇中的歷史記載并非虛構,這讓我們更加相信:早在張騫通西域和西漢王朝“列四郡,據兩關”之前的遠古時代,中原華夏人已經對敦煌三危山一帶的山川地貌和風物特產了然于胸了,不然如此記錄就不可能同時出現于《尚書》和《山海經》中了。
面對從敦煌三危山旱峽玉礦中采集來的透閃石和蛇紋石玉料標本,《尚書·禹貢》所記河西地區三危山一帶盛產的特殊產物“球琳瑯玕”,或將得到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實證。而以往的玉文化研究者大都以為“球琳瑯玕”是指新疆的和田玉石。
三危山旱峽玉礦發現透閃石玉料,使中原渴望得到的河西走廊西端的最重要的資源物產的古老傳聞由虛變實,也使非信史的縹緲的昆侖神話顯露真容。三危山旱峽玉礦分布在一個相當大的山地之間,既有向下挖掘的深井遺跡,也有沿山體開采的遺跡,遺跡旁散落著遍地的碎玉石。這兩種開采的跡象都十分明晰,毫無疑問是古人采玉留下的現場。對石器時代的考古學研究經驗表明,“對石料最初的研究集中于采石場和礦井這兩種遺址,因為這兩類遺址最為直觀”。考察團還在現場很容易地采集到古人加工玉礦石所用的石質工具,如石斧、石球等。

石鐮、石球、石斧、石莾、夾砂陶片 新石器時代 敦煌地區出土 攝于敦煌博物館

石磨盤 新石器時代1987年敦煌南湖西土溝出土 攝于敦煌博物館

玉器(前1950—前1550) 甘肅玉門火燒溝出土 攝于甘肅省博物館
特別是在旱峽玉礦現場發現史前文化陶片,其中既有粗顆粒的紅色夾砂陶,也有較為光滑的紅陶,諸多專家認為,這些陶片顯然是齊家文化陶片或近似齊家文化的陶片,其說明三危山旱峽玉礦的開啟當于距今3500年至4000年,而這期間正是齊家文化玉禮器生產的活躍時期。敦煌古玉礦的發現,解決了一個困擾國人多年的歷史遺留難題,這個難題是:為什么自漢代以來在河西走廊的西段不斷出現以玉為名的地名,如玉酒泉、玉門、玉門縣、玉石障、玉門關、玉門軍……與此相關的問題還有:為什么玉門縣在敦煌以東而玉門關卻在敦煌以西,兩個玉門相去300千米?過去的學界對這兩個一東一西都以玉門為地名的情況不甚明晰,現在終于真相大白。原來,敦煌以西的玉門關是新疆和田玉向中原輸入的門戶,而敦煌以東的玉門縣、玉石障等是要迎接敦煌本地產玉的向東運輸線路,也就是說敦煌以東的玉門是馬鬃山玉礦和敦煌三危山玉礦所產的玉料東輸的第一站。這個結論是以文學人類學派通過踐行其特有的新方——四重法(第四重,專指文獻記錄之外的實據),更新傳統知識和觀念的所做出的一份努力,也是以艱苦踏實的科研調查實踐所取得的一個重要學術成果。
另據學人分析,敦煌玉礦的開啟時間,應該是在馬鬃山玉礦和新疆若羌、于闐的和田玉礦之前。三千多年前,河西走廊西段的250千米通道地區,曾是西部玉礦資源向中原輸送的樞紐。敦煌古代玉礦的發現,揭示了“玉出三危”的古老歷史真相。同時進一步說明,“西玉東輸”促使敦煌成為東西文化交匯的樞紐,這遠早于張騫出使西域的年代。
根據先秦文獻記載,在距今4100多年以前的原始社會末期,西戎族在古三危一帶居牧。西戎,先秦時期對西方各部落的泛指。西戎的稱謂最早來自周代(夏朝時稱西方人為昆侖、析支、渠搜等,商代稱“羌人”),古代居住于廣義中原地區的人群自稱華夏,把四方的各部落,稱為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古代華夏部落對西方與自己敵對的諸部落統稱為西戎,即以戎作為對西方所有非華夏部落的泛稱。“五帝時代”的舜時期“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即指自長江、淮河流域一帶流放到三危之地的“三苗族”,被融入“西戎”。之后,這一部分被變成西戎的三苗族,在三危之地與原有的當地各民族逐漸融合,并因地而異分別成為西戎、畎戎、氐、羌、犬戎等民族。《后漢書·西羌傳》載:“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岳,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這一段敘述明確表示遷到三危的三苗融入當地土著,成為西羌。據學者研究,“畎戎”在敦煌一帶駐牧的時間,大約在距今3600—4100年的夏朝時期。而氐、羌民族居牧的時間大約在距今3000—3600年以前的商朝時期。《詩經·商頌》曰:“自彼(指當時中國的西部地方)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這里當指西部地區的氐羌族都向商王朝進貢和祭祀商王的祖先。在距今約2500—3000年的周朝時期,河西走廊及敦煌地區是被稱為“犬戎”族的居住游牧地,傳說西周穆王發兵征伐過這里的犬戎族。在這期間,中原和三危之地各民族之間頻繁往來,曾有過經久不息的大規模交流,也有過斷斷續續的爭斗。
其實,不論西戎、畎戎、氐、羌、犬戎,都是古代的西羌族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的不同稱呼,有的則是對西羌族的一種歧視的稱謂。西羌族是逐水草而遷徙的游牧民族,據史書記載,敦煌在堯、舜、禹時期屬雍州之地,生活在這里的主要是羌族人。《說文·羊部》云:“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我們把“羌”字拆解解讀,上面一個“羊”字,下面一個“人”字,所以古代也稱羌族為“西方的牧羊人”。羌,屬西戎之他稱,即當時中原部落對西部(陜西、甘肅、寧夏、新疆、青海、西藏、四川)游牧民族的泛稱。甲骨文中有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關于民族(或氏族、部落)稱號的文字,即“羌”,是中國人類族號最早的記載。而這個“羌”,與敦煌地區發現的“火燒溝文化”密切相關。火燒溝出土的羊首權杖和大量的祭祀羊頭,說明火燒溝人的羊崇拜文化特征。4000多年前,一部分三苗人被流放到了西北的三危,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如今人們只記得南方的苗,而不知道西北的苗。但這也難怪,因為三苗人去了西北,就不再是苗了,他們再也沒有苗(稻谷)可以種,改種小麥或者青稞了。很有可能,這些三苗人與同樣使用玉琮的有虞氏,為了區別他們的族源,于是被稱作“羌”,這也是三苗融入羌的一個過程。
注釋:
[1]昆侖塞,古障塞名。一名昆侖障。西漢置。在今甘肅安西縣南。為宜禾都尉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