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舟自渡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黃玉匣子。

揭開匣蓋，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十二枚金璽。

陸飲溪一眼便認出，這是信道的后天靈寶：思順一言印。

‘此印由天庭的存誠天尊親手煉制，每隔一千二百年，才會對下界的徒子徒孫們賜下一套……怎會在師弟手中？莫不是從守真門奪來的？’

今日的疑問實在太多。

他索性全部壓下，待陰司籌備事了，再與舟自渡好生交流。

至于后者，則全神貫注地盯著下方那座，由其仙基【挽云高】顯化而成的戲臺。

只見江韜與憐影在臺上戰得正酣。

冥冥之中，二人的一舉一動不再混亂無序，而是達成了某種范式般的默契。

既像是嚴格遵循劇本與日常訓練，進行武打演出的戲子；又仿佛一場莊嚴與優美并重的祭祀。

很快，他們兩敗俱傷，口吐鮮血，倒在戲臺的兩側。

動作戲的熱開場結束。

蜀宮城漫出的火光集約成束，以定點光的形式，分別垂直照亮了兩位敬業的南戲演員。

先是憐影打破第四堵墻，對著實際不存在的觀眾與讀者們，煽情自白：

“我本是臨安城錢湖門旁邊劉老爺家的小女兒……與鄰家竹馬指腹成婚……元軍占領臨安亦不曾令我的童年蒙上陰影……”

接著江韜跪行到臺口，涕淚縱橫：

“二十年前，我本是瓊州臨高縣令，馮押班親自勸我修煉《正道練氣功》……二十年之后，吃不上靈米，喝口湯亦是好的……”

雙方各自追憶了一幕“我的前半生”。

當然，憐影的年紀比江韜小了幾輪，有限的人生經歷，使她在第一幕值得說道的內容并不豐富。

劇情進入第二幕。

雙方圍繞彼此的忘年交之誼，先是展開了幾段，舊日合唱南戲《小孫屠》《張協狀元》的場景還原。

而后坦白了各自心中的算計與欲望，翻來覆去地說，左右不過“仙緣”二字。

但舟自渡看不下去了。

鼎中的靈石正在迅速減少，他只想早些結束這個長夜。

于是，他抬指一按，再向右一拖。

戲臺上的二人，身形、情緒、臺詞均在霎那間切換到尾幕。

憐影控訴江韜身為魔修，以魔道法術奪了她的魂魄，讓她缺少了一段重要記憶，忘記了某個不該忘的人。

江韜內心雖覺無辜，嘴上卻嚴格遵照戲本，承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

“信女憐影，欲報此仇。”

終于，憐影指天發誓，道出了一句舟自渡等待許久的臺詞：

“今吾誓言，天地為證，日月為鑒：魂修與魔修，往后勢不兩立！”

陰司之上，一道萬丈金光破空而出，璀璨奪目，堪與太陽同輝。

隨著金光的擴散，一枚碩大的金璽逐漸顯現在光源之處。

金璽上刻滿了古老而神秘的玄武圖騰，它們如同活物一般，在金璽的表面爬行著。

兩位真君的神識向其探去。這些圖騰散發出一種威嚴與神圣的氣息，仿佛是由天地間的至高法則凝聚而成。

“思順一言印，不愧為天尊的手筆。”

舟自渡不禁贊了一聲。

出于某些尚不能言明的計較，他沒有拿出效果最佳的命道靈寶，而選擇以伶道仙基搭配信道神通的方式，立下未來天道的第一條法則：

魂魔不同修。

‘說起來，這還是我首次使用此印。

‘到底是撿來的寶物。若光明正大地用以締結契約，即便我作為渡劫境修士，在天庭面前也自證不了清白……

‘所幸修真界已然覆滅。’

心念斗轉間，他法指不停，將憐影的誓詞鐫刻在陰司的宮墻之上。

而后，思順一言印呈摧枯拉朽之勢，從天而降。

險些讓陸飲溪以為，費盡心思創建的陰司將就此毀去。

但這信道金璽，其墜落之勢僅持續了一息，璀璨的金光便驀然熄滅。

只在陰司宮墻的誓詞“魂魔不同修”的右下，留下一個近乎古篆的印章，意為：

準。

“如此一來，魔修之威脅得以有效遏制，魂道之修煉隱患得以有效化解。師兄，你覺得如何？”

陸飲溪點頭贊許，眼中閃過一絲敬佩。

“師弟的神通勝我良多。”

不像他，僅會翻來覆去的使用“一劍破萬法”。

此刻，舟自渡見大事已定，沒有繼續消耗靈力必要。

便撤回仙基，率先收斂神識，周身氣息重新變得與凡人無異。

至于江韜與憐影這兩位臨時演員，則在規則的約束下，繼續上演著勢不兩立的追逐戲碼，往府城東南而去。

舟自渡仰頭直視東方旭日，瞧了一會兒，轉頭問道：

“可有補充？”

為確保師弟的安排沒有遺漏之處，陸飲溪細察起府城的每個角落。

他的目光在水磨巷停留了片刻，大部分集中在王璟山的身上。

深思熟慮后，陸飲溪輕撫古劍，指尖壓起道道靈光：

“沒有。陰司重建，至此塵埃落定。”

“應是‘告一段落’。師弟的任務雖然結束，師兄的職責卻才剛剛開始。”

陸飲溪神識掃過城內城外游離的千余條魂魄，思忖道：

“十二時辰之內，枉死于火災、兵災者，我將逐一面試，擇優錄為陰差；

“亦或尊重本人意愿，安排家境殷實的來世，放其投胎。

“至于熬清守鏡后九層，我會與諸位陰差集思廣益，盡快改造成地府的模樣。”

“你是陰司之主，看著辦便是。”

“師弟下一步作何打算？”

“如之前所說，先帶那幫小乞丐到臨安打轉幾年，尋機把命道醫道補一補。”

“師弟客居臨安，而我坐鎮陰司，平日里如何節省靈力，順暢聯絡？”

“陰差送信。”

“若有急事要務？”

“熬清守鏡，視頻通話。”

舟自渡晃了晃手里的鏡面，表示前九層與后九層的法則之力并未斷開。

“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關于師弟之前提到的天——”

“來日方長，不妨寫信交流。”

舟自渡往煎水作冰鼎上，輕拍一掌，震動了懸掛于其上的幻道靈器——望秋纖鈴。

頃刻間，神通發動，道道音波從近及遠擴散開來，將在數個時辰內傳遍四川。

周邊地區，但凡望見成都上空存有無光異象者，都將視其為一場海市蜃樓般的幻覺。

往后，他們只能在夢中尋見記憶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