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希入寺時，王璟山正坐于殿外梵鐘前冥想，汲取山頂月華之氣。

一個多時辰前，他結束了最后一名玉女的轉壽典儀。

丁達追敵空手歸來，卻說有山外有大軍行進，他得立刻帶修士奔赴府城。

考慮到王璟山靈力耗盡，丁達允許他留在寺中恢復一陣子。

至于那數十名普通內監，則負責將那些失敗老化的四十余名女子，沿著另一條山道帶下山，押回北宋國。

倘若押送途中不幸被南宋軍撞見，便當場處理掉。

但王璟山留下了那名身著黃衫的藝妓。

只因他從未在轉壽典儀中，見過類似的失敗品。

“外表沒有老化，脈象卻變得極其微弱，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尚未想出個緣由，便見一名少年爬上山，闖進了寺廟。

王璟山衣袂翻飛，五息之后便出現在殿內。

望見那少年懷抱著憐影，嗚咽著在她耳邊低語，想必是親近之人。王璟山便沉默地侯在一旁，不愿打擾。

只是這哭聲……既低沉又高亢。

初見輪廓身形，以為是個少年。

然而細看之后才發現，分明是個五官柔美，頭梳低鬢的女子。

‘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王璟山暗自驚嘆了一句，又見這“少年”橫抱憐影，起身準備出寺，終于忍不住道：

“你想帶她去求醫？”

曾希似乎才察覺到身邊還有第二個人存在。

“她的脈象已如殘燭搖曳，若無真君顯靈，誰都救不了。”

曾希不語，沉默地捧著姐姐的身體，繼續朝山下走去。

王璟山見其腳踝隱有血跡流出，心有不忍。

估摸著靈力已恢復了七八成，他雙手結出一道獅子訣：

‘云泥同路。’

而后朝天上抓來一道霧氣，朝地面抓出一把泥土。

經過幾番混合變換，曾希面前出現了一朵蓬松的物體，其長寬各三尺，宛如棉花般柔軟。

由于面積較小，只能容下兩個人站立，王璟山道：

“背著她上來。”

此刻的曾希，目睹了仙人的神奇手段，原本灰暗的神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是去救我姐姐嗎？”

“對。”

曾希趕忙背起憐影，站在了泥云上。

在王璟山的手訣操縱下，泥云向前慢悠悠地飄出一段距離，到達懸崖邊上。

然后猛然沖出，在夜晚的山間滑翔起來。

但滑翔不過幾里，便逐漸落回地面。

‘這云泥同路我如今堪堪入門而已。據說練至小成，便可無需借力，像云一般來去自由。也不知世上有幾人練成。’

王璟山注入靈力，使腳下的泥云緩慢升起，待到了一定高度，再次猛沖滑翔起來。

重復上述施法過程，二人僅花了半個時辰，便從青城山飛抵了府城。

此時離日出只有不到一個時辰。

為了避開停駐在南城門外的大軍，王璟山刻意繞至西城墻上空。

在夜色的掩映下，他們降落在被北青安街附近，似乎沒有被其他修士察覺。

王璟山一身靈力再次耗空，只想找個地方稍作歇息，便跟著曾希步行前往仙仁堂。

“仙師。”

“嗯？”

“謝謝。”

王璟山沉默片刻，終究沒有向曾希透露，正是他將他的姐姐變成了這副模樣。

何況他駕云回城，并不全是為了救人。

‘幸好消息及時送到了文丞相手上。待我靈力恢復，再去相助丞相，粉碎修真司吞并四川的陰謀。’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輕按在胸前。

衣襟內藏著一本《正道練氣功》，以及一副轉壽典儀的陣圖。

盡管丁達收了他作為干兒子，但修真司對他的警惕心卻絲毫未減。

準確地說，他們警惕全部非崖山出身的修士。

再加上王璟山的修行速度，在整個北宋都是無人能敵，修真司不得不嚴格限制他習得法術的數量。

消音訣、靈箭術、云泥同路、燕雀行——便是他僅會的幾門法術。

這轉壽典儀的陣圖，或可算得上第五門。

他本意是想將它呈給文丞相，進而獻給二圣。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躊躇起來：

‘此法修仙，傷天害理……唉。’

懷揣著矛盾的心情，王璟山走進了仙仁堂。

聽到身旁的曾希喊了聲“陸大夫”，他這才抬起頭，詫異地打量起眼前這家藥坊。

雖然其內布局普通，毫無可說道之處。

但在藥柜前坐著一位白衣男子，他清冷而溫潤，一面朝他打量，一面提筆在冊子上寫著什么。

另一邊，曾希將憐影平放在問診臺上，讓大夫把脈。

王璟山緩步走近診臺，目光在陸飲溪那出塵絕世的樣貌上徘徊，又朝舟自渡手里的名冊凝望片刻。

他的內心涌動著一股沖動，渴望開口詢問些什么，卻始終無法找到恰如其分的言辭。

‘奇怪，我這是怎么了？’

過了片刻，陸飲溪緩緩收回把脈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曾希悲痛欲絕的注視下，他沉聲道：

“帶她回家吧。”

言罷，陸飲溪合上診匣，緩步向內室行去。

王璟山則閉上雙眼，坐在候診椅上，靜靜地調息。

曾希呆立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

除了緊緊握住姐姐的手，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這一切。

過了片刻，藥柜前的掌柜，似是把該寫的寫完了，于是隨手掏出只小鈴鐺，走到曾希跟前晃了晃：

“帶她回家吧。”

曾希很是聽話地抱起憐影，離開了藥坊。

“靈器？！”

目睹這一幕的王璟山，頓時感到寒意襲來，全身的肌肉緊繃，將僅剩的靈力凝聚成一支支靈箭，瞄準那掌柜。

要知道，自二十年前真君顯圣以來，凡間從未有修士手中出現過靈器。

而煉制靈器的最低門檻，便是練氣境修為！

因此，即便強如馮忠全，所使用的依然是凡間兵器。

據說他對某件靈器的圖樣魂牽夢繞，苦等數載，飽受求而不得之苦。

哪怕是在洛陽城閉關，馮忠全每日都會拿出兩個時辰，參詳《修真百藝僻閣集注》中的煉器篇章。

眼下——

王璟山當面目睹有人不掐手訣、不借法術，僅憑器具便能發揮出移心之能，心中難免恐懼。

只因這所謂的仙仁堂掌柜……

恐怕是舉世無雙的練氣境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