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jīng)深了，就著暗淡的月光，可以看見靈隱寺的院墻一半已經(jīng)換成了嶄新的磚瓦，另一邊還是老樣子，院子里的小路已經(jīng)修繕一新，樹木和花草都有修剪過的痕跡，大殿似乎也清洗過，在淺淡月光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水潤一般的光澤。

已經(jīng)到了半夜，殿內(nèi)依舊是燈火通明。

不只是此前的兩三根香火，想必是信徒所點。

一兩日間，靈隱寺就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沒想到，你所說的靈隱寺，竟然是這么一方小寺。”

白玦在大殿前駐足，看著殿中供奉的唯一一尊佛像，雙手合十，遙遙拜了拜。

見佛便拜。

不知為何，她不愿進殿，許平便將小青擺正放在蒲團上，盡量不打擾到他的睡眠，隨后走到門口。

“我說過，我是來自靈隱寺的一個小和尚。”

“你不是隱世大宗的弟子，那你一身修為從何而來？”白玦攏起手臂，“還是說，你在騙我。”

言語頓時帶了幾分鋒利的銳意。

“白玦仙子，我的確來自一個隱世宗門，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鳳鳴山。”許平在路上，已經(jīng)和白玦將自己給圓同講過的故事講了一遍。

“你所說的鳳鳴山，倒像是一座洞天福地，但那都只是古老的傳說了。”白玦低聲嘆道，“如今天元大陸，早已沒有了能控制時間流速的洞天福地，即便有，也不可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那也許，只是小和尚的一場夢吧。”許平也懶得解釋了，一如和圓同對話時那般不喜歡多做解釋。

圓同擅長接受。

而白玦擅長提問，他不擅應(yīng)付提問。

“我倒是聽師尊說過，有個遠古大能提出了一個假設(shè)。假如我們的經(jīng)歷只是一場夢，那我現(xiàn)在可能還在夢里，我身邊所有人和景象，都是我所幻想出來的存在。但也有大能，能以夢入道，在夢中突破境界，成就仙道。”白玦說道，“不過我寧愿相信，天底下的隱世奇宗那么多，有個幾千幾萬年也不曾問世事的宗門也不奇怪。”

“人類一思考，天尊就發(fā)笑。”許平笑道，“管他是夢是真，反正組成我們的基本單位，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切身的感受。”

“感受。”

白玦若有所悟。

人生在世，除了修行，還有親人，朋友，長輩。

和他們相處，除了求長生，不過是為了拿一時片刻的感受而已。

“確然。”白玦點點頭，“好了，送你到這里，問仙秘境快結(jié)束了，我也該回去。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一路上，為了兼顧許平的飛行速度，白玦送他一路歸來，路上兩人一問一答，解決了許平心里不少的疑惑。

許平心想，仙子應(yīng)該也有些不耐煩了。

“我其實還有很多好奇，畢竟在山門之中困了那么久，不曾在世間行走。今日仙子已為我解惑良多，我頗有所得。”

言下之意是我問題很多，你先回去吧。

有問題我也不會找你了，放心。

雖然和白玦的對話，也只是了解了一下宗門，隱世宗門，當(dāng)代修行界的基本情況。

但，也算是補上了他心里的許多疑惑。

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明日，我宗門將在泠州城開尋仙大會，既然你在幽州城，有沒有考慮也為師門開一個尋仙大會？”白玦問道。

“我道法粗鄙，又有何臉面代師收徒？”許平樂了。

自己就會個入門口訣，其他的法術(shù)都是偷師圓同。

收了徒弟就教他入門口訣，然后大眼瞪小眼？

畫面太美，不忍看。

更況且，他已經(jīng)收下了小青，并不覺得自己有余力再教授其他人。

“你道法精深，只是自衛(wèi)之力，就將我寶鏡毀壞。若你說自己道法粗鄙，那我道法豈不是更粗鄙。”白玦淡淡看了許平一眼，沒有糾正他言語里的錯誤。

他一個和尚，自稱所學(xué)是道法。

道法。

“仙子美貌，修行勤懇過人，又是問仙大會天之驕子，豈是我能比較的。”許平依舊謙遜，臉上沒有表情。

“嗯，好。”

白玦語氣有幾分清冷倨傲，但并不居高臨下，和濟公交流，以平輩論處。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

她話音剛落，身形就如同云霧般散去，消失無影。

許平注視白玦消失，剛準備轉(zhuǎn)身走進大殿繼續(xù)修行，身后就傳來一身佛號。

“阿彌陀佛。”

身穿紅色大袍的圓同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濟公佛子，你終于回來了。”

“我終于回來了。”

看著大殿香火搖曳，一派向上的景象，一股玄之又玄的聯(lián)系建立在他和廟宇之間，功德回流，滋潤著自己的身體。

許平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濟公系統(tǒng)是有些坑爹。

在自己功德飛速下降，變成負數(shù)的時候，送一大堆負面的評價和情緒，吵得自己腦袋都快炸了。

然后在功德回正，香火恢復(fù)正常之后。

就，正常了。

這么一想，這系統(tǒng)倒是沒做什么壞事……

“不過，廟里為何突然多了這么多的香火？”

許平懷疑地看著圓同。

按照他對圓同的初印象，那么破的小廟，一個上香的人都沒有。

靠他，是不可能將靈隱寺在幽州城里的風(fēng)評扭轉(zhuǎn)的。

“阿彌陀佛，是圓海師弟，在賓天大會上，講了關(guān)于柳環(huán)施主的事情，特別提到了您和靈隱寺。”圓同說道。

隨后簡短地將圓海的話復(fù)述了一遍。

圓海的話語中，前半部分多次提到靈隱寺，濟公和圓同，后半部分，就全然變成給自己歌功頌德了。

“這禿驢，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許平癟著嘴，“這套路聽著好熟悉啊，感覺像是我和圓海串通好的一樣。”

得虧是這個時代的人單純的很，還沒有接受過傳媒的沖擊和洗禮，完全不知道這么多的套路。

話說回來，很多傳媒傳播，固粉，造神的套路，其實都是跟宗教學(xué)的。

圓海作為一宗大廟的主持，會這些套路，好像是應(yīng)該的……

“阿彌陀佛，佛子只和我那師弟見了幾面，就讓他誠心拜服，絕無蠅營狗茍之事。”圓同笑道。

許平深吸了一口氣，回來了，都回來了：“圓海那老禿子，給我戴高帽子，又是所為何事？”

“賓天大宴，是劉幽州所托，為他父母祈福，一應(yīng)開支，都由他私人出資。”圓同說道，“不過對外來說，是圓海所做的慈善。”

“？”

“劉幽州倒是個大孝子，不過此舉，往深了說，更暴露了一些內(nèi)情。”

許平和圓同相處最為融洽，一些話說出來順暢了許多。

在問仙大會上，什么事兒都要憋在心里，把自己都快給憋壞了。

這也許就是捧哏天賦吧。

“小僧愚鈍。”

圓同實在跟不上濟公的天馬行空。

“舉孝廉之事，當(dāng)然是大善舉。此舉一方面是說明，劉幽州不會再糾結(jié)此事，宣布此事已經(jīng)告一段落，祈福積德，有陰德，也有陽德。”

“但另一方面，可以說他是在示弱。他是幽州主官，但凡他腦子好用，就能查出來林慶和林懷的關(guān)系，也當(dāng)然比我們更清楚，那天受刑侯斬的林慶，絕對是個冒牌貨。”

“所以濟公您的意思是，那件事的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甚至不算是告一段落。”圓同迷糊了，這次是真的迷糊，“為什么是示弱呢？”

“不追究，不就是示弱嗎？他背靠韓相，林慶把她家里人都害死了，都不追究，這不就是示弱？”

“但他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許平看了眼睡著的小青。

“父母，是為人的根本。殺父弒母，是天底下最大的仇恨。不為父母祈福，他晚上睡不著，但如果和平陽道的主官林懷正面沖突，他絕對會死的很慘。而且韓相也絕不會喜歡這么沖動的女婿。”

“竟然想到借助圓海的名義，將自己的孝心昭告天下。他真的太聰明了。如果我不是在局外，還知道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恐怕也會為他的孝心感動吧。”

“濟公佛子，劉幽州并不曾昭告天下。”

“既然不曾昭告天下，今日大宴之后，有沒有人知道這個宴會背后的出資人是劉江海呢？”

“阿彌陀佛。”

圓同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這寺又破又小，玩手段你根本玩不過圓海。圓海慣會籠絡(luò)人心。”許平說道，“寺廟修繕進度還算可以，這兩日想必露蕭很是辛苦。”

“濟公大師不在乎虛名而已。”圓海說道，“露蕭施主兩日都在認真學(xué)習(xí)，學(xué)的很快，泥瓦匠的手藝，她都學(xué)的差不多了。”

“虛名實名，于我無加。劉幽州之事，會有更多，更大的影響。明日幽州城里，有哪些宗門會開尋仙大會，你知道嗎？”

許平搖著扇子問道。

圓同愣了愣：“今日圓海同我講過。尋仙大會，百年一屆，乃是大奉仙朝各個宗門在大奉各州城選拔弟子的章程。上一屆還是百年前，我，沒印象了。”

那時候自己才十幾歲，已經(jīng)遇到了師父。

自然就不用參加尋仙大會了。

自己雖然不曾參加大會，但師父比起大宗門的那些仙師也差不多。

“濟公佛子此次下山，是要替宗門收弟子？”

這下圓同腦子倒是轉(zhuǎn)的很快。

“不用給我戴高帽子。”許平說道，“我去了問仙大會，才知道尋仙大會的事情。我不會代師收徒。假如你想招弟子，你也可以用靈隱寺的名義。”

許平說道。

“問仙大會，怪不得那日佛子出門而去，原來是去參加此等盛會了。”圓同先是贊嘆一句，隨后臉色又變得有幾分難看，“只是我小門小寺，沒有廣收弟子的資格。”

若不是許平來到幽州城，他絕對不會去參加什么問仙大會。

因為這一脈已經(jīng)有圓海大師廣收門徒，自己沒必要收再徒弟。

“在幽州城中開尋仙大會的是哪幾個宗門，要滿足什么條件才能參加？”許平問道。

圓同面露尷尬：“具體事宜我一概不知，如今幽州城最大的寺廟便是金光寺，恐怕只有圓海師弟，才會知道了，亦或者，劉幽州應(yīng)該也知道。尋仙大會一事，是要向大奉天朝報備的。”

“圓海，又是圓海。”許平看了一眼天色，“明天一早再去找他，今夜已經(jīng)晚了。”

說著，他便回到佛前，盤坐在蒲團上，準備修行。

“濟公佛子，這小施主？”圓同指了指佛前安靜睡著了的小青，“他好像，不是人？”

“一條青蛇，我在路上救的。”

許平隨口回答了一句，閉上了眼睛。

停滯修行，減緩法門，如同寸止。

此時經(jīng)絡(luò)關(guān)口大開，靈力在體內(nèi)奔涌，舒暢至極。

修行最舒爽的地方，便在于此。

“阿彌陀佛。”

圓同恭敬行禮，不知對佛像還是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