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晦。

穿著百衲僧衣的和尚還是沒能睡著，每到這個時候，身體里的氣機都會不引自動，如同條件反射。

自動修行，帶動天地靈氣也飛快匯聚過來。

為了不驚擾到小松的睡眠，他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到了池塘邊。

小黑說池塘里有蛇妖。

許平?jīng)]有懷疑它的話，因為小黑是一只聰明的小貓。

但他心里，隱隱還是有些擔心。

雖然圓同說過，大奉以來，天下承平日久。

已經(jīng)沒有了妖魔作亂。

這只快要成精了的小貓也默默守護著這個小家庭。

但他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師尊的那個小冊子里記載的一些仙人隕落之事。

萬劍宗有一個叫浦星的仙長，短短五百年就已經(jīng)是玄仙修為，馬上就要突破金仙關(guān)隘，被認為是下一任的劍道魁首。

結(jié)果下山除妖還沒走到大秦都城，就被十尊大修為蛇妖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被“萬魔磨盤”活活碾死。

浦星仙長也是個倒霉鬼。

因為那十頭大妖的天羅地網(wǎng)本來是為金仙所設(shè)……

他太過自信，意氣風發(fā)橫穿仙妖戰(zhàn)場。

誤打誤撞進入了“萬魔磨盤”陷阱區(qū)，堂堂一個玄仙，沒堅持一炷香就隕落了。

但他畢竟是天之驕子，一縷真魂凝而不散，帶著滔天的怨氣沒有立即轉(zhuǎn)世重修，而是墮入魔道，當時就在仙妖的戰(zhàn)場，奪舍了一個金仙大妖的殘軀。

一刻都沒有為浦星大仙的隕落感到悲傷。

馬上感到戰(zhàn)場的，是令正邪兩道都聞風喪膽的重生大妖星曝！

后他以邪道修行，短短兩年便入偽金仙境，成為斬殺妖魔的中流砥柱。

最后在大秦都城爆體而亡，帶走了四五個當天絞殺他的蛇妖。

其實結(jié)果，對于人間正道來說，竟也算一件好事……

只是這個結(jié)尾，他最后魂飛魄散，一絲一毫的真靈也沒留下，就很可惜了。

許平在這個故事里學到了一個道理。

不管妖怪是好是壞。

人不要太托大，過于自信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拿出了自己手中唯一一個后天靈寶級別的法器——濟公扇，扇風壯膽，慢慢靠近了池塘。

走著，走著一縷夜風吹來，池塘上蕩起漣漪。

許平看著池塘，波紋蕩蕩，映出一張俊俏的和尚臉。

這張臉英俊異常，濃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就連嘴角翹起角度都清晰可見。

夜色如晦，點點星光。

按理說，河面倒映的臉龐不該如此清楚。

許平慢慢靠近，河面蕩起點點漣漪，他的臉龐驟然破碎。

一個女子從破碎的漣漪中走了出來，一身白衣，腰系青帶，笑盈盈地看著他。

她臉上仙光點點，膚上如同掛著一層白露，嘴唇欲張未張。

許平眼眶一濕。

“師尊。”

此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師尊。

下山以來，他一路順風順水，結(jié)果在廟宇功德上栽了大跟頭。

雖然他不曾與誰言說。

但此刻心中最思念的，正是將自己在夜叉手中救下的師尊。

可自那一日見過，如果按凡間的時日算，他已經(jīng)五百年不曾見過她了。

女仙沒有說話，輕輕抬起手，一雙眼睛中寫滿了濃濃的思念，嘴唇微張，似乎要說些什么。

她漂浮在池塘之上，輕輕招著手，示意許平走過去。

“師尊……”

許平已經(jīng)走到池塘邊緣，似乎再踏出一步，就會掉進池塘。

而在他身后，已經(jīng)有一張血盆大嘴張開，長長的信子吞吐著，尖銳的牙齒上流淌著猩紅的濁液，似乎要伺機而動，咬下他的頭顱。

這蛇頭鱗片呈青紫之色，上面還掛著些許藻類。

一邊的池塘口岸，隱隱可見蛇類爬行的痕跡。

但許平似乎不為所查，毫不猶豫，一腳踏下。

“啪！”

圓圓的破爛濟公扇，扇在了江面仙子的虛影上，傳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幻影驟然消散！

但不止于此。

“啪！”

許平身后的蛇頭也狠狠地被拍了一下，驟然間歪斜九十度，猩紅的長舌被甩開，流淌的涎水灑落一地，腐蝕得地面滋滋作響。

蛇頭倒在地上，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有點懵。

這和尚，手怎么這么重？

比白天那只貓還兇狠吶？

“來騙，來偷襲？”

許平一腳已經(jīng)踏出，卻懸浮在池塘上，并沒有落進池塘。

他早就跟圓同學了他們師門的凌云步，但那只是一個加快速度的步法，類似于日行千里這樣的普通小法術(shù)。

他又在此基礎(chǔ)上改良了一下。

很簡單，只要稍微加大一點靈力輸出，便能漂浮在半空中了。

聽到身后的脆響，他轉(zhuǎn)過身來。

這小妖好像挺聰明的，竟然會聲東擊西，表面上在池塘里幻化影像，其實自己早就悄悄溜到了他的身后。

自己雖然很懷念師尊，但用后腦勺想都能想到，這個時候，師尊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

蒲扇輕搖，他輕輕放下了手，看著倒在地上的大蛇。

蛇腦袋被狠狠敲了一下，感覺有點懵懵的，但已經(jīng)回過了一些神來，猩紅的眼睛盯著和尚。

這和尚，這扇子……

好痛啊！！

媽媽，我怕……

我想回家……

不過家已經(jīng)沒了，想回去，自己也回不去了。

它正是從幽州城外不遠處與泠州城相隔的那條名為涪陵的大江一路逃亡而來。

涪陵江邊最近聽說要舉行一個盛會，什么和尚尼姑劍仙道長路過聽說江里還有些妖族“余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來幾劍再說。

聽那些天驕交談，據(jù)說斬殺妖族還有什么貢獻榮譽。

各路人杰各顯神通，有一劍斷江的劍仙，直接破開了一座大妖的洞府，一家老小瞬間隕落。

有身懷重寶的天驕，拿出那寶器，瞬間便吸收起遮天蔽日的水妖，將它同族不同種的妖族同類，化作了血水。

一時間搞得江里的妖族人心惶惶，死的死逃的逃。

逃得慢點的，就沒機會逃走了……

它的爹娘都是被一個叫什么“廣濟”的小和尚殺死的。

臨死之前拼盡全力，才為他留下了一線生機。

我們妖族在涪陵江過的好好的……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被路過的神仙滅族啦！？

所以晚上它看到了小和尚，心里就橫生歹念……

結(jié)果，沒想到這個和尚這么厲害，一巴掌就把自己拍昏了。

大蛇現(xiàn)出真身，躺在地上，看著俊俏的小和尚，腦中思緒萬千。

這和尚，恐怕也是遠道而來的天驕。

要參加那個什么大會的吧？

“爸爸，媽媽，我來見你們了。”

它閉上了眼睛，猩紅的眼角劃過了一行清淚。

“喂，你在哭嗎？”

許平搖著扇子落地，走到它身邊，輕輕踢了踢蛇妖。

“咦？”

蛇妖睜開了眼睛。

“誒？”

蛇妖看了一眼四周，沒有流血。

“我，我沒事嗎？”

蛇妖感受著臉上的痛楚。

這痛苦提醒著自己，還活著。

“哦，我沒事嗎？”

“我沒事嗎？”

大蛇在地上打著滾，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一邊哭，一邊笑。

笑著，便只見它狹長的身體慢慢收縮，分化出兩條腿來。

蛇頭上的鱗片漸漸消失，露出光溜溜的腦門兒。

長長的舌頭也縮了回來，尖尖的嘴巴縮了回來，只能從嘴角略有些尖銳的弧度，看出來蛇嘴的本質(zhì)。

許平的眼睛慢慢下移。

喲，還是個帶把的？

“我沒事，媽媽，我沒事。”

白嫩嫩的小孩兒在地上打著滾，不一會兒就在潮濕的池塘邊滾成了一個泥孩兒。

許平還是第一次看到蛇化形，看得津津有味，待他化形結(jié)束，才說道：“喂，你既然有如此道行，為何要想著害人呢？”

大蛇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小泥男孩兒，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看著許平，眼神之中還是有一些畏懼。

“我……我不曾害人，是你，你和尚，壞人。”

“我害你？我害你你不就死了嗎？”許平笑道，“我沒害你，你沒死，所以我不是壞人，不是嗎？”

“唔……”

“就像你想害我，但沒害死我，所以你還有變成好妖怪的機會，對不對？”許平說道。

小泥孩兒昂著的腦袋低了下來。

好像，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而且，這個帥和尚看著就是個好人……

身上的氣味也很好聞。

但是爸爸媽媽說，不主動害人，我們就是好妖怪。

可，可為什么做好妖怪，也會被人殺掉呢？

想著，小泥孩兒眼淚不自覺得流了出來：“可是，我爸媽被和尚殺死了。我都不能幫幫他們，他們，他們就叫我逃，叫我逃。”

“我，我好想媽媽。”

說著，小屁孩兒竟從低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平不明所以，搖晃著扇子蹲下，輕輕拍打著小泥孩兒的腦袋。

“你媽媽怎么了？”

“媽媽，爸爸，哥哥都被和尚殺了。他們叫我跑。我跑了，結(jié)果，又遇到了你。”小泥孩兒眼淚嘩嘩地流，地上不多時便濕成一片。

“我，我打不過你，我以為，你要殺了我了。”

“可憐的娃兒。”許平輕輕撫摸著泥孩兒的額頭，“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他的眼前，隨之出現(xiàn)了幾道字幕。

淡淡的瑩白色浮在漆黑的背景上，分外醒目。

【濟公扇特性已解鎖】

【特性1：收集人道功德，積累人道氣運，助成功德圣人】

【特性2：點化妖物，使之褪去妖身（解鎖條件：建造廟宇）（次數(shù)：1/3）】

【持續(xù)積累功德，擴建廟宇，可獲得更高的知名度】

看著這小泥孩兒，許平心中生出一些親切感，

他是記得那天任務(wù)更新的時候有個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來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青濂。”小泥孩兒哭著說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可為什么那么多壞人，要殺我？”

“那個壞和尚，那個壞和尚！”

“青濂，這世界上的人不一定是好的，妖怪也不一定是壞的。”許平安撫道，“那個和尚，為什么要殺了你爸爸和媽媽呢？”

“我不知道，我和爸爸媽媽在找吃的，一般是吃河里的大魚和其他沒化形的妖類，結(jié)果那個和尚經(jīng)過，念起咒文，我們，我們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好大的網(wǎng)。我好害怕。”

“我媽媽和爸爸說，是那群人來了。”

“那群人，要殺妖怪，有榮譽，可以兌換什么獎勵，聽起來很豐厚。”

“那個大會叫什么宗門大比，他們要攢夠足夠的榮譽，才能參加那個大比。”

“所以，所以，爸爸媽媽就拼命地往網(wǎng)上撞，想讓我和哥哥逃出去。”

“結(jié)果只有我逃了出來，哥哥，哥哥被留下了。”

“我拼命跑，拼命跑，就跑到了這里。”

“你逃走了，沒想過回去嗎？”

“可是，我打不過那個和尚。”

“那個和尚，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那和尚身邊的人都叫他廣濟。”

“那你覺得我厲害嗎？”

小胖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你很厲害。”

“我厲害還是廣濟厲害？”

小胖子想起了臉上的那一巴掌，拼命點頭。

“你，你好像更厲害。”

“那你想報仇嗎？”

“我想報仇。”

“好，那你就別哭了，你要跟我一樣厲害，才有機會找那個和尚報仇。”

“和你一樣厲害？”

“嗯，和我一樣厲害才能報仇。”

“我要報仇。”

……

許平安撫著小蛇妖。

一人一妖說著說著，妖怪的心情平靜了下來，不哭了。

人類眼中反而泛起了淚光，莫名其妙想起了鳳鳴山中的那三只靈獸。

自己下山了，那三只靈獸有好好照顧靈田嗎？

還是說，也偷偷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