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大師？”人流在往外走，卻有個大著肚子，托著腰的中年女子站在路中間，逆著人流向圓同走來，一邊合十行禮一邊問道，“大師？還能求簽嗎？”

女子面容圓潤，五官不算精致，但整體非常協調，看上去令人感覺十分舒適。

此時她嘴巴大大地張著，勉力地喘著氣，似乎走著路便已經很辛苦。

許平快步走過去，扶住她的手臂，攙扶著她在圓同面前坐下。

“阿彌陀佛。”圓同雙手合十，低聲道，“自然是可以求簽的。”

“只是。”

老和尚臉上掛著一抹苦笑。

“雞蛋送完了。”

“好好好，可以求簽就好。圓同大師，請問我卜一簽吧？”中年女子面色欣喜。

幽州城里的大廟里，求簽都是十兩香油錢起步，她可拿不出來。

聽聞這里三文錢便可以求簽，還送雞蛋，她當即便從家里出發，幸好在午時沒到就趕到了。

想著等會兒求完簽，還能拿著雞蛋回去給阿郎做午飯。

雖然現在雞蛋沒了，但能求個簽也是好的。

“請問施主，想要求什么？”

“我想求一簽，算一算肚中胎兒的情況。”女子輕輕撫著肚子，面露慈色，“沒過幾天孩子就快出生了，我想為孩子求個平安。”

“請問，求簽真的是三文嗎？”

“當然。”圓同輕聲說道。

她點頭聽信，便張開右手，里面有三枚銅錢，許是捏的有點久了，銅錢上有一些汗漬。

她細細擦拭過了，才放到桌上。

“好。”圓同站起來，將圓同放在她手中。

女子輕輕將簽筒搖動，片刻之后，一前一后，跳出了兩枚竹簽。

一枚標紅色，一枚標黑。

紅在前，黑在后。

一個吉簽，一個兇簽。

圓同還沒出手，便看到許平伸手一抓，將兩枚簽子抓在手中，看了一眼，藏在了身后。

吉簽是：否去泰來咫尺間，暫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兔知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閑。

兇簽則是：園林月色搖疏影，恍若鋪成滿地瓊。幾度童兒來收拾，豈知收拾總成空。

他對圓同搖搖頭，示意老和尚先不要說話，柔聲問道：“姐姐叫什么，今年有多少歲了？”

“呵呵呵，我哪里是姐姐。”中年女子捂嘴輕笑，“民婦賤名柳環，已經三十有六，若不是那場意外，我兒子都和你一般大了。”

中年女子滿臉風霜，皺紋深陷，若不是眼睛還算清澈，看上去都有四五十歲了。

古代女子本就沒什么保養的條件，操持家庭內外事宜更是辛苦至極。

她還墮過胎兒？

大齡產婦+墮胎，負面buff疊滿了，怪不得卦象如此離奇。

許平思忖，旋即說道：“姐姐，恭喜你，你懷的是龍鳳胎啊。”

“是啊，恭喜恭喜。”老和尚附聲道。

“呵呵，你，你如何知道。”柳環捂住嘴輕聲笑著，笑著笑著，又咳嗽了起來，“咳咳，我家鄰居王郎中，號了脈才告訴我是雙胞胎呢……你為何不需把脈，就知道我懷了對龍鳳胎？”

“虎兔同行，一男一女，姐姐好福氣。”許平柔聲道，右手輕輕搭在了柳環肩膀，“姐姐，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

“我家男人，我家男人在染坊做工，負責挑染布匹。”柳環說道，“做苦力的活計罷了。”

女子聲音雖然話語有貶低嫌疑，但言語中多是溫柔。

夫妻兩人看樣子應該十分恩愛。

但柳環的狀態，實在是太差了……

“咳咳。”柳環笑著問道，“還有一個簽呢，上面寫著什么？”

“這一簽就沒上一簽那么好了，但也是一個吉祥的兆頭，說明您怡孩弄孫，您和孩子們，都會平平安安的。”許平笑瞇瞇地說道，“您家住在哪里，我叫露蕭送你回去。”

“露蕭！”

消失了快一章的露蕭，此刻才從磚瓦堆積的后屋抬起頭來。

老和尚去買雞蛋的時候，順便把瓦匠叫了過來。

許平讓她先從修繕廟宇的屋頂開始做起，露蕭正幫著瓦匠清理屋頂掉落的碎瓦，等到明天換瓦，就要學著往屋頂鋪瓦了。

現在她身上已經被曬得有些紅了，額頭上的汗水滾滿臉龐，臉上黑一塊灰一塊地應聲道：“濟公大師，什么事？”

“送一位姐姐回家。”許平喊道。

“哦好！”她提起裙子，小碎步跑到前院來，看著大著肚子的柳環，連忙湊上去扶住了她，“哎呦，姐姐，你這肚子，快生了吧？”

一個臉上有一道貫穿疤痕的女子突然沖了出來就要扶著自己，柳環心中一顫，剛想要抽離手臂，便聽到許平說道。

“姐姐，這是廟里的小幫工，原來是花滿樓的花魁叫露蕭，暫時在廟里借住，你就讓她帶你回去吧。”

“哦。”柳環這才點點頭，看著露蕭臉上的疤痕，心疼道，“妹妹，你受苦了。”

“謝謝兩位高僧。”

“沒事兒。”

露蕭瀟灑地擺擺手，攙扶著柳環，往前走去。

“阿彌陀佛。”

待露蕭走后，圓同才問道：“濟公大師，另一個簽，是個下下簽，乃是兇簽吧？”

“你自己看吧。”許平把簽子往桌上一丟。

老和尚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幾度童兒來收拾，豈知收拾總成空。”

“她胎中兒女，有可能會死？”

求簽是運道外顯。

圓同雖然道行不高，但解簽乃是做和尚的基本功，所以他一瞬間便臉色大變。

“這這這這……”

“該如何是好？”

“她曾墮過胎，如今懷上已然是不容易。”許平說道。

“可，卦象顯示，不僅她胎中一對兒女保不住，就連她也會死！”

圓同埋怨道：“濟公，你為何不讓我解簽？”

“她心中郁郁，強作歡顏。估計她男人掙錢養家已是大不易，不然她為何大著肚子來求三文錢一次的簽？而不是去城中大廟求簽？”

許平看著圓同，小聲說道：“城中有三座大廟，都有高僧鎮守，僧醫不分家。她去求她們，不僅能解簽，還能尋醫救命。”

“為何，她到了我們這里？”

“阿彌陀佛。”

圓同恍然醒悟。

“去那些大廟，需要進貢香油錢，而我們靈隱寺，只需要三文錢就能求簽解簽。”

“是，不過你只看到了第一層。她知曉自己的身體狀況，之所以要來求簽，是為了求個心安。”

“阿彌陀佛。佛子佛性深厚，可是有了解救之法？”圓同雙手合十，看著許平。

“自然是有的，但……我我們倆也只能救下柳環。假使她胎死腹中，亦或是胎兒生產過程中，她就難產而死。那兩個孩子早產，難活過幾日。”許平搖著扇子，“若她不是因為這三文錢的求簽而來，我或可問心無愧。”

“但她既然求了簽，我就要想辦法抱住她和她孩子們的性命。”

“既然如此，濟公大師可有辦法？”

“你愿意跟我去求別的廟里的和尚嗎？”

“既然是救人，有何不可？只是，我與那城中三座大廟的和尚私交都不是，很好。”

“既是救人，便不論私交。”許平搖了搖扇子，“聽你這口氣，這些和尚你都認識？”

“自然，金光寺的方丈，修為醫道最為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