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中的人——《錢道》

《錢道》，意思是“用錢鋪成的道路”。小說中的主人公是比《夜市的微笑》中還要更底層、生活更困苦的人。而且他們的困苦源自無可奈何的巨大集體災難。

開頭第一句話告訴我們，這是大正十三年的九月一日，算一下，整整一年前，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發(fā)生了關東大地震，幾乎毀滅了整個東京。地震發(fā)生在正午時分，很多人家正在生火煮飯，日式木造房屋火勢快速延燒無法收拾，燒了一整夜，將東京的天空都映照成鬼魅血腥的紅色。

在這過程中，被房屋塌下來壓住的，或是后來大火中走避不及的，死了很多人。

一年之后。小說帶著我們聽到聲音，一個被稱為“聰明的乞丐健太”的人在說話。這是一對在街上乞討的男女，就社會階層上來說，比在路邊擺攤的又低了好幾級，到了不能更低的地步了。

男乞丐健太叫著“老太婆”，一邊從碎木屑中抽出了一雙殘破不堪的軍鞋。現(xiàn)實背景是地震一年后，社會秩序還沒有完全恢復，軍鞋是乞丐撿來的僅有財產(chǎn)，必須小心翼翼藏在碎木屑里。

健太很聰明了，拿著軍鞋對身邊的乞丐婆說起外國有一種神，會在人們睡覺時將福氣裝進鞋子里，所以每年到了歲末，很多商店會特別賣那種裝福氣的鞋子。他還知道圣誕老人的故事呢，只不過將西方民俗里的襪子弄錯成鞋子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鞋子倒過來，為了要將里面的木屑倒掉。然后問老太婆：“這樣一只鞋子如果裝滿了銀幣會有多少錢呢？一百塊，還是一千塊呢？”乍看這好像是從外國的神將福氣裝進鞋子里而自然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然而往下看會知道，其實川端康成在這里設下了重要的伏筆。

這時候乞丐婆沒有注意在聽，她靠在泥土沒有干的破墻上，正撥弄著一支紅梳子，突然感慨：“唉，好年輕的女孩。”健太當然聽不懂，問她是說誰呢？“我是講掉了這把梳子的人。”原來梳子是撿來的。聰明的健太不同意老太婆的感慨：既然是撿來的，怎么會知道掉梳子的人多大年紀？

但乞丐婆卻堅持，梳子的主人應該只有十六七歲，而且撿梳子的時候，健太說不定還有看到那個女孩。健太先是反應：“得了吧！”老太婆解釋年輕女孩才會用這種紅色梳子吧！但接著健太明白了老太婆的心思，他就說：“你又想起死去的女兒了。”老太婆沒有否認，立即跟著說：“今天是一周年忌日。”

顯然女兒死在大地震中。健太接著問：“那你要去成衣廠遺址祭拜嗎？”于是我們又知道了，她女兒死在成衣廠，可能是被地震坍塌壓死或由此引發(fā)的大火燒死的。老太婆回答：“如果去，我要用這一把梳子去祭拜我女兒。”她看著紅梳子，覺得女兒好可憐，自己現(xiàn)在是個乞丐，又能拿得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呢，手上只有撿來的紅梳子，去送給在天上不知何方，同樣是少女、同樣愛漂亮的女兒的亡靈。

健太就逗老太婆：“想女兒不是壞事，但你會不會有時不只想年輕的女兒，連帶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樣子呢？”

原來此刻健太心中正是春情蕩漾啊！他描述了發(fā)生的事：“昨天到二樓，在這碎木屑里竟然冒出一對男女，我摸了一下，那個地方還是溫的，我就躺在那個溫熱的地方等你。”

地震經(jīng)過了一年，乞丐能待在什么地方？應該就是地震后遲遲沒有修建的破房子里吧，為了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去收集了碎木屑，但這樣的地方卻成了男女用來幽會之處。他們以為沒有人，卻被健太撞見了，男女躲在沒有人的碎木屑堆里還能干些什么事呢？于是惹得健太進到有余溫的碎木屑堆里，想著男女剛剛所做的事。

接著他坦白抱怨了：“欸，我畢竟也是個男人，你也是一個女人，可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忘掉自己女人的身份，像撿到了這個紅梳子，你就只會哭。”撿到紅梳子就想念著死去的女兒，而不懂得用梳子將自己打扮一下，給自己增添些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