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籠·破囚鳥（終）

陸啟塵一個踉蹌撲出破洞！腳下是瘋長過膝的麥稈，蒼青的浪潮在腳下翻涌！初秋晨風裹挾著泥土被露水蒸騰起的濃重腥氣，混合著植物根莖的清爽澀意，猛灌入他撕裂般疼痛的咽喉！這股真實得近乎粗糲的味道，沖得他腦中盤踞不散的古剎陰寒、藥漿腥臊剎那潰散！

身后，祠堂石墻內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與破碎轟鳴！刁德海歇斯底里的尖叫：“奪劍——！！！”混雜著魯彪野獸般的咆哮！兵刃破風聲！巨石砸落聲！墻體坍塌聲！如同地獄掙脫束縛傾瀉而出的咆哮！

轟！！！

殘破的祠堂后窗洞口處，最后一塊支撐的石梁被狂暴的力道徹底撞碎！亂石如雨噴濺！一道魁梧如鐵塔的身影裹挾著凜冽腥風，悍然撞出！是魯彪！他此刻周身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暗紅光澤，如同燒紅的烙鐵，雙目赤紅如血，口中發出一聲非人的、夾雜著巨大痛苦的狂嚎！他手中倒提著一柄斷裂的半截鋼矛！那是他生生從兵刃架上擰斷的矛桿！矛鋒已不知去處，只留下布滿裂紋、扭曲如虬龍的暗沉矛桿！他將這斷矛當作開天巨斧，挾著撕裂一切的兇蠻意志，攪動身前翻涌的麥浪，狠狠掃向陸啟塵的腰腿！

“滾回去！”

厲喝劃破晨風！一道霞影更快！緊隨著魯彪的破窗，一道金紅色流光如同涅槃之鳥，從洞開的破碎口激射而出！正是妖靈琳！她凌空一旋，足尖在飛濺的碎石上借力一點，動作輕捷得不可思議！手中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短小如翎、造型極其古雅別致的赤金色短匕，匕首護手處如鳳凰振翅，閃爍著灼熱的靈光！

她人在半空尚未落地，左手短匕已然電射而出！

那赤金色流光并非刺向魯彪，而是更快一步射向他腳下那片被踩得稀爛的麥稈地！匕首尖端觸地的瞬間，一道細若游絲的金色火線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沿著濕潤泥地竄出，嗤啦啦灼燒出一路青煙，精準地連接在魯彪下一步即將踏足的泥濘洼地中心——

轟！！！

金色火線瞬間引燃！并非烈焰焚天，而是如同滾油潑入冰水！那被地脈陰濕穢氣浸透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肥沃淤泥深處，積存的地底沼氣被這純粹熾烈的靈火驟然點燃！

一片覆蓋丈許方圓的巨大火球從泥沼中毫無征兆地沖天而起！橙紅火焰翻滾著粘稠的泥漿，帶著濃烈的沼腐氣味和恐怖的高溫，形成一面瞬間爆燃的火墻，悍然撞向魯彪追擊的軌跡！

魯彪那蠻牛般的沖勢被這驟然噴發的火焰泥墻硬生生擋住！熾熱的泥漿裹挾著火焰打在他赤紅的皮膚上，發出滋滋如烙鐵的聲響！他那燒紅的雙眸被火焰逼得瞬間閉合，狂怒的嘶吼被堵在喉嚨深處！追擊之勢戛然而止！狼狽地扭身躲閃撲面而來的烈焰泥點！

“走啊！蠢兔子！往東！過了那條水溝就能趟河！”

妖靈琳的聲音在陸啟塵身后不足三尺炸響！帶著從未有過的尖利與焦急！她左手那柄赤金匕首已然射出阻敵，右手的短匕則劃出一道凌厲弧線，瞬間割斷了陸啟塵背上獸皮包裹最后糾纏的、被魯彪煞氣罡風掃過時拉脫的韌藤索！

束縛驟然一松！

那沉重的包裹在陸啟塵背上微微下滑！一股源自深埋獸皮之內、能凍結靈魂本源的極致寒意驟然間毫無保留地彌散開來！如同玄冰地窖被豁然洞開！以陸啟塵為中心，方圓丈許內翻涌的麥浪瞬間凝上一層慘白色的霜晶！晨露蒸發升騰又被凍結成迷蒙冰霧！

妖靈琳離得最近，猝不及防之下，被這股純粹冰冷的死寂氣息迎面沖擊，激靈靈一個冷顫！她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在剎那間凝固！牙關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那身靛青裋褐迅速結出細密的霜花！

就是這致命的一滯！

轟——！！

一只包裹著赤紅高溫、筋肉虬結的巨手，猛地從尚未完全彌合的火焰泥墻豁口處悍然撕出！五根燃燒著赤紅煞氣、帶著魯彪憤怒與痛苦灼燒紋路的粗壯手指，裹挾著撕裂狂風的嗚咽，精準無比地抓住了妖靈琳因霜寒凝滯而動作遲滯半瞬的——左腳腳踝！

“大小姐！！！”刁德海凄厲的尖叫緊隨而至！他踉蹌著撲到殘破的窗洞邊緣，大半張臉被煙火熏得黧黑，渾濁的老眼中全是驚駭與恐懼！他眼睜睜看著魯彪那只熔巖巨爪死死鎖住妖靈琳纖細的腳踝，如同巨鱷咬住了獵物！

“松手——！！”妖靈琳發出一聲扭曲的尖嘯，身體被那沛然莫御的蠻力猛地向后方火焰泥墻的豁口拖拽回去！她右手的短匕拼盡全力反手扎向魯彪那赤紅如烙鐵的粗臂！

叮——！

一聲脆響！鋒銳的匕首尖刺在魯彪那覆蓋著濃郁赤煞的臂膀上，如同扎進了燒紅的生鐵！只迸射出一小溜金色的火星，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白點！那煞氣強橫的肉身，竟硬生生抗住了這古匕的穿刺！甚至一股反震的兇煞熱浪猛地沖擊妖靈琳的手腕！

妖靈琳吃痛，悶哼一聲，短匕差點脫手！

完了！

她眼中第一次閃過絕望的灰暗！身子已被魯彪拖得離那洞開的火焰豁口近在咫尺！灼熱的氣浪撲面燒焦了她的碎發！

就在那腳踝即將被拖入火墻的剎那——

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突兀地、死死地攥住了她染滿泥污的、正欲再次揮刺的手腕！

如同玄冰凍結烈火！

是陸啟塵！

他不知何時已強行穩住了身形！卸去包裹的冰冷似乎讓他混亂的神智出現了極其短暫的詭異清明！那雙空茫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是妖靈琳剛才撞入柴房時臉頰上沾到的煤灰？是她揮舞著短匕拼死擋在烈焰前的身影？還是她眼中此刻那片因絕望而黯淡的灰燼？

一股源自心口烙印深處、被獸皮包裹所禁錮的、屬于斷劍本源的冰冷意志，似乎短暫地壓過了混亂的本能！他沒有轉身撲向那片象征自由的麥海！

反而，他猛地發力！借著那股冰冷意志賦予的、遠超筑基層次的凝練力量，與魯彪拖拽的恐怖怪力形成了短暫僵持！

妖靈琳被兩股截然相反、卻又同樣兇猛的力道固定在半空！身體承受著可怕的撕裂感！劇痛讓她小臉煞白扭曲！可她死死咬著牙，看著陸啟塵那張近在咫尺的、眼神依舊混亂卻死死抓住她不放的臉，灰暗的眼底猛地燃起一絲倔強到瘋狂的火光！

另一只手！那握著的匕首！并非刺向魯彪！

而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刀柄向下，狠狠向地面那塊燃燒著靈火殘余、還散發著灼熱余溫的焦黑泥地插去！目標并非巖石，而是——旁邊半埋在泥土里、露著一小截青綠色的、質地堅硬的條石！那是圍攏麥田的舊田埂石！

嗤——！

匕首的鋒芒沿著那堅硬的青綠條石邊緣，狠命一旋！帶起點點石屑！

轟隆隆——！！！

一道刺目的電光如同蒼龍裂天，驟然劈裂麥地上空低垂的鉛灰色雨云！緊隨其后的，是足以撕裂耳膜的炸雷！

這雷霆仿佛引信！伴隨著匕首切開條石的微弱震動！以陸啟塵和妖靈琳僵持之處為中心，腳下那片被火焰灼燒、又被地脈翻動過、早已變得無比松軟泥濘的地面——驟然塌陷！

仿佛下方并非濕土，而是空洞的深淵！

撲通！！！

如同巨石落水！黏稠、冰冷、飽含著濃烈腐敗氣味的巨大泥漿漩渦猛地出現！將奮力僵持的陸啟塵、被拖拽的妖靈琳，以及那半邊身子還在沖出的魯彪和熊熊燃燒的火焰泥墻豁口——徹底吞噬！拉入這片渾濁絕望的黑潭之中！

“大小姐——！！！”

刁德海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撲倒在破洞邊緣，眼睜睜看著那翻涌著氣泡、迅速收攏的泥潭漩渦如同巨口般閉合！只有渾濁的泥水在表面翻滾！哪里還有人影？只有一片無邊無際、在狂風中伏低又挺立的蒼青色麥浪，在驟雨中如海潮般沖刷著這片吞噬一切的土地！冰冷的雨點狠狠地砸在刁德海老淚縱橫的、沾滿泥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