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短暫的停留,商隊從泉城出發去泉港。本次商隊主要是帶各種布匹過去,一部分留在泉港,大部分都要交接給臨嶼國的商行;那些布匹最終要靠船運往臨嶼國及諸島,有少量需運往臨嶼更南的地方。這些布主要有薄棉布,葛布,還有少量的絲綢錦緞。
因查公子有事不能隨商隊出行,本次由阿倉帶領商隊過去。
阿倉就近選了一個吉時,貨物在城外莊園清點裝好后,阿倉一聲令下,隊伍開始啟程。
阿洛和阿丹仍然走在隊伍最后面。阿丹的杖傷基本恢復,主要是阿倉的上下打點到位,負責打板子的小吏技術到家,杖打的只傷皮肉不傷筋骨,對阿丹練家子來說,只是皮毛傷而已。阿丹雖然沒有完全恢復,卻也不妨礙日常行動和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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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在旁邊看著阿丹略顯怪異的騎馬姿勢,心里五味雜陳;想笑卻感覺他是冤枉的,想同情他又覺得他被打一頓是應當的。
“這段路,一路尚好,基本都是富饒之地,山賊極少。”阿丹告訴阿洛,“我們先到昭城,到了昭城基本上一半的路就走完了。”
“從國都泉城到昭城需要花多長的時間?”阿洛看著前方問道。
“要四、五天的行程。”阿丹換個姿勢答道。
摸著自己背上的杖痕,阿丹感嘆道:“還是感謝老天有眼,要不然,小命就斷送在泉城了!”
阿洛聽完,笑笑,心想:“以后,他應該會收斂一些吧!”
道路兩邊的農田中滿是農人們忙碌的身影,田地里秧苗長勢正旺。看著那些忙碌的農人,阿洛的思緒回到木石村,家里現在正忙碌吧,家人們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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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行程,前方就快要到昭城,阿倉讓隊伍在城里客棧休息一宿。
待大家都安頓之后,離天黑尚早,其他護衛留在客棧里小酌幾杯,阿洛便自己到昭城中隨意走走。
昭城在明山以南,明山不高,最高處約百丈。從城中可遠望春陽中的明山,山上此時正百花開方,成簇的各色花朵在綠色的新葉中一同化為斑斑點點,微風輕吹,樹搖花動,山上如同綠波蕩漾。整個昭城比起泉城來要小一些,卻比一般要大一些;城中有較多軍人便服行走,在北門外,明山下有軍寨,或許是拱衛國都泉城所需。
昭城的中央有文廟和武廟,兩廟座北朝南,并立而建,文廟在東,武廟在西。此時正值閑常,兩廟里面人俱稀少,除了每個廟的守門人,偶見老人帶著孫子孫女在廟中玩耍,廟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滿是為生活而奔波的人。在威嚴武神面前,阿洛閉目三拜,沒有許愿;在端莊文神面前,阿洛也三拜,同樣未許愿。
阿洛感覺許愿是心誠則靈,目前他僅是路過,因恭敬而拜,而非心誠而拜,不如不許愿。
在文廟主殿的靠近門處,有一位老婦人一直跪著,閉眼雙手合十。在剛進門時,阿洛還以為是一尊泥塑。出門時,他才發現是虔誠參拜的老婦人。
阿洛停下腳步,仔細看看老人。老人很瘦,頭發已全白,臉上皺紋滿布,表情泰然安祥,在那里一動不動。
阿洛稍作停留,他低下頭,看著路,向外走。在文廟主殿前的樹下,一位老人坐在小木凳上,眼睛看著殿內。“老人可能是那位老婦人的丈夫。”阿洛想著,腳步不由地向老人走去。
看見阿洛走近,老人朝阿洛微笑著點頭。“老丈,請問那位嬤嬤一直跪拜在那里嗎?”阿洛問道。
“每天都來,跪拜累了休息一陣,休息好了,又繼續拜。”老人道。
阿洛一聽,疑惑的問:“什么原因讓嬤嬤如此誠心?”
“說來話長。”老人意味深長地道,“若小哥你不介意,可以陪老朽坐一會兒,我細細道與你聽。”老人指指身邊另一個小木凳,示意阿洛坐著。
阿洛欣然就坐。
“里面的是我的老伴。我和老伴育有三子二女,現在二子二女均已成家立業。老伴每日過來拜神祈求是為最小的兒子。”
“在五個子女中,老幺安是最聰明的一個,自小就聰慧異常,不論學什么都比別人快。而我夫妻兩人亦覺得他是可造之才,也重點培養他,望他有個好前程。”
“等安長大后,受到城令的賞識,被招為文書。而他自己也繼續勤讀苦學,拜謁城內名師。”
“昭城最有名望的大學問名師迢是安最為敬重和親近的老師,安一直在其門下受教。后來,迢因病去世,迢的后輩們分家,分家后,迢的小妾們也被給與路資遣散。其中有一個小妾絮孤苦無依,安便幫助她在城內找了一個住所安頓時常過去拜訪照顧。不想,日久生情,安竟然要取絮為妻。”
“要娶老師的小妾為妻,在我們這里是荒誕不經之事。安提出后,我們家都反對。后來,安擅自將與自己有婚約的蓮解除婚約。蓮覺得受辱,后服毒自殺。”
“我們將安趕出家,讓他不要再回來了。”
“安自己卻在外明目張膽的娶絮為妻。整個昭城的人都在恥笑他們。后來,城令在各方的勸解下,將安請退了。”
“他們在昭城無法立足,后來他們兩人便離開了昭城。”
“若是他們在一起過的幸福倒罷。一年后,傳聞安被絮拋棄了,安在外鄉窮困潦倒,不知所蹤!”
“本來我和老伴兒想,安在外面過不下去就會回來。想不到,等了七八年,他還是不見蹤影。想想我們已行將就木,老伴兒就祈求神明保佑安早日歸來。”
“老伴兒,慢慢地在這里的時間越來越長,還好,我們也老了,權當打發剩余的時光。”
老人說著,一臉惆悵,道:“也不知道,安是否活著,若不能回來,在異鄉活著也好啊!”
“安兄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阿洛安慰道,他心里也和老人一樣希望安早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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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老人,出了廟,阿洛心惦記著安的事,一路南行。
路上花紅柳綠,聽著笑聲言語聲,阿洛心情逐漸開朗。走到南城門后,阿洛便尋路返回投宿客棧。
沿著縱橫的街巷走著,阿洛感到有些饑餓,便尋了一家尋常食肆就食。
此時,還未到吃飯時間,食肆中只有食肆主人和阿洛。阿洛坐在食肆最外的桌旁,臉朝街市。在食肆對面的三間店鋪關著門,一個老人坐在店鋪門口的石頭上張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過往的行人時不時的和他問候一下。有的行人手里有吃的,還會給他一些。
阿洛停下手中的筷子,看著那個老人。此時,淡淡殘陽正照在老人身上,在老人身上形成一輪金色的輪廓;他不停地張望的眼睛里,充滿了期盼。
食肆主人走過來,用手叉著后腰,道:“阿洲正在等著他的弟弟回來。”
“請您詳細的講述。”阿洛請求道,心里驚嘆。
“阿洲現在據說快六十了,年紀比我大的多。有些事,我也是聽其他的人說起。”食肆主人道。
“阿洲是家里的老大,在他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自小阿洲懂事勤勞,懂事后,他幫著父母料理店鋪事宜,又幫著父母照顧幼弟。那三間店鋪便是他們家的。后來,他的父親染重病,喝著藥始終不見好轉,過了兩年便去世了。后來,他的母親也因病去世了。”
“長兄如父。阿洲帶著兩個弟弟艱難度日。后來,阿洲到外面送貨歸來,路上淋雨,回來后病倒,開始以為是風寒,休息調養幾日便好。可是,后來越發嚴重,高燒不退,胡言亂語,等病好了,阿洲卻變得癡癡呆呆,瘋瘋癲癲。”
“在親友街坊的接濟下,兩個弟弟終于長大了。后來,兩個弟弟將三間店鋪的兩間租出去,所得錢銀給阿洲生活,他們兩人到泉城做幫工。臨行前,兩個弟弟交代阿洲要好好照顧自己,等他們賺了錢就回來一起娶媳婦,一起過好日子。”
“兩個弟弟出去后不久,發生了意外,一個染病身亡,一個在做事時出意外身亡。”
“阿洲就這樣一直等著,別人告訴他不要等了,他不相信,堅持等著。”
“后來,租他們房的人有新去處搬離后,阿洲為了將房子完好保留給弟弟,等著弟弟回來過好日子,便一直不租給別人。反而是自己經常里里外外拿塊破布擦了又擦。擦完后,他就坐在門口等著,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都在等著。我在這里都看了十多年了。”
說完,食肆主人長嘆一口氣,雙手抱著胸前,看著阿洲。
阿洛緩慢地吃著飯菜,食不知味,深感其義。有些人雖然不那么聰明,做事不如常人,可是,他們心里的那份感情,常人有幾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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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淡淡的月光,阿洛回到客棧。
阿丹和阿鯊等人正在小酌著,見阿洛過來,邀請阿洛一起喝幾杯。阿洛擺手婉拒,早早地去安歇,枕著月光審視著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