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正下著細雨,阿棠親手將裝有柴刀的包裹交給我。然后,他就告辭離開。”祖父皺著眉頭道:“當時想將他留下來,他道有急事要做,不能停留。最后,只能送他到村口。想不到,這一別竟是永別。”
“這把柴刀一直舍不得用,一直用布包著。”祖父道,然后用手握著柴刀又多看了幾眼。柴刀表面被保存的很好,表面有淡淡的光,是反復擦拭形成的包漿。
“鑄青瞳锏的鑄劍師名叫青鏿,我在云田的時候,曾經過去見過他兩次。只是他現在已經老的癱瘓在床。”阿洛看著祖父道:“不知道青鏿是不是叔祖父?”
祖父聽后,眼神中似乎有了光芒,問道:“青鏿,他的樣貌是怎么樣的?”
阿洛閉上眼睛回憶一下,道:“我記得他年紀很大,臉上有皺紋,臉色略黑,眉毛胡須皆白,在他的左眼眼角有一顆紅痣。我見他時,他已經糊涂了,已不能言語。”
祖父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左手握著阿洛的手道:“阿棠的眼角也有一顆紅痣,我敢斷定,青鏿就是阿棠。”祖父的手有些顫抖,也許因高興而太激動了。
隨后,阿洛將父親找來,祖父有事找父親商量。祖父想到云城去見阿棠一面,如果可能的話,把他帶回木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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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祖父、父親、阿洛三人開始北上去云城。出發前,阿洛請阿輝過來幫忙做了一輛簡單的馬車。
阿洛騎著馬走在前面,父親駕著馬車,祖父坐在簡陋的車內。車內同時放著干糧水囊等物品。
此時天氣正是適合行路,不冷不熱,風雨天較少。
三人一路順遂,六日后,他們便到達云田。
阿洛獨自一人去陵館見師父,而師父正好出門遠行。信方師兄告訴他,師叔此刻正在南方忙些事情。他只好嘆口氣,沿著稀有人行走的小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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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握著青鏿的手,靜靜地看著他。祖父眼中充滿哀傷,嘴唇剛張開想說話,卻又馬上閉上,或想問,或想說;但是,若有太多想問的事,若有太多想說的話,卻會變得不想問也不想說。漸漸的,眼中充滿對手足兄弟的愛護目光。
就這樣,祖父在青鏿身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沉默著,如同寂靜的院子,和風吹來,也許將他們帶回青春年少時,在父母的護翼下自由自在地在田野中尋找小小樂趣。
夕陽西下。
祖父望著夕陽道:“你長大一些時,經常不著家。我們吃過晚飯后,母親給你留一大碗飯。然后,站在門口看著晚霞,等著你回來。父親則在院子里吸著旱煙。我坐在父親身邊和父親聊著天,一邊等著你回來。母親見到你第一句話總是說,你還知道回家,我們還以為你留在阿緋家不回來了。”說完,輕聲的笑了起來。
青鏿的臉依舊蒼白,眼睛動了動,似乎有柔絲觸動了他的心。
夜里,三人住在一間沒有門的房中,窗也只剩邊框。他們問左鄰右舍借了一些木板拼湊成一個偌大的床鋪,算是三人過夜的睡覺的床。他們睡覺的房間對面便是青鏿夫婦的起居室,青鏿夫婦的起居室比這間房間唯一好的地方是多了門板和窗板。
父親和祖父小聲商議著,如何勸他們回到木石生活。若回去,青鏿是否能夠經受一路顛簸。阿洛聽了一陣后,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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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鏿的妻子依舊記得阿洛,知道阿洛是自己的孫輩后,更是欣慰不已。雖然她的子女都已離去,但是有阿洛這樣仁善的侄孫亦是讓人高興的事。
老人將菜園中長的最好的菜果采摘過來招呼遠道而來的親友。
青鏿妻子告訴三人,她曾聽老伴說起故鄉的事情,故鄉還有一個大哥名阿果,還有一個侄子名阿莫,故鄉在哪里他卻沒有提起。年輕時,青鏿因種種原因不想回故鄉;后來發生變故,歷經二三十年,也就淡忘了。
青鏿妻子本不是云臺國人,是西方異域革國之人。她母親早逝,隨父親行商。一日,在雁池和馬城之間,他們的商隊碰到強盜,她的父親被強盜殺害。幸而,青鏿路過,奮力將強盜殺退;青鏿亦受重傷。在她的照料下,青鏿逐步恢復,后來,她隨著青鏿來到云田。隨著青鏿定居到青鏿結拜兄弟家旁,在結拜兄弟的照料幫襯下,生活逐漸安定。后來經歷變故,人世滄桑,身邊的故人逐漸離去,只剩下老兩口。
阿洛聽完,感慨不已。
“叔婆,您想不想隨我們回到木石生活?”阿洛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很突然,聽完阿洛的話,老人不知如何回答。原本她以為自己夫妻二人在這里生活直到死亡,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親人;除了鄰居,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
過了一陣,叔婆道:“比起在這里,我倒希望到木石去,畢竟有自己的親人。可是,你叔公身體不知道能不能經受這么長的顛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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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詳細的商量,最后,叔公叔婆與他們一道回木石。
臨行前,叔婆將房門鑰匙交給時常幫襯自己的鄰居,然后坐上馬車,開始南下。
叔公青鏿躺在松軟的草墊上,時而閉目睡著,時而睜開眼睛,他的眼神中逐漸有了神采。叔婆看著老伴變得好轉,心情也跟著大悅。
一路行的很慢。
阿洛中途離開到雁池去了一次。雖然過去時,已經做好失望的準備,然而,在空蕩蕩的菜地前,悲傷仍然止不住地在心里攪動。也許那悲傷的源頭,只是一個似真實而虛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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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半月有余的慢行,再走半日就可以到木石。一路青鏿身體沒有異樣,大家那不安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
聽聞阿棠回來了,全村人陸續過來道賀,雖然只有年老的長輩們記得,但是仍然擋不住族人們對老者回歸本族的喜悅。
叔公叔婆的到來,讓阿洛變得沒有住的地方,阿洛暫時到阿水家借住一段時間。父母親將房間騰挪出來給阿棠夫婦居住,他們則住在阿洛住的雜物間。
全家開始在房屋的西側修建新的房屋。在族人們的幫助下,經過經過二十多日,新房便修建完畢。房子不大,僅有簡單的三間,新房加舊房已足夠全家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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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老人聽說阿棠兄回來,便時常自己騎著駝馬過來看望敬愛的兄弟。他坐在阿棠身邊時而講述著年幼時的事情,時而講著離別期間的事情。
“前些年,阿傳被妖怪殺害時,我整個人都感覺要空了。后來慢慢地,心里也釋懷了!前年,老伴也因病離開人世,心中也悲痛不已,不過算是想開了。生何歡,死何懼。遲早我也會離去,終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聚。照顧好眼前人,珍惜眼前的生活,才是唯一要做的。”說完,阿墨感嘆一聲。
阿棠眼睛看著院中的樹,依然不能說話,臉色比剛來時好一些,不再蒼白,有了些許紅潤。阿棠妻子也跟著年長的嫂子一起紡紗織布,融入木石寧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