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嘉定嘉定
從頰南路左轉,拐進閑暇路后一直往前開不到200米就到了博物館的門前。上次到博物館還是小學三年級的事情了,博物館還是20多年前的老樣子,門口的獅子已經被磨的很光滑,樣子也溫和了很多,門是仿古的木門,漆成古銅色,上面有兩個銅環。由于是清早,幾乎沒有什么行人,隔壁公園里傳出一些練功的音樂,在這樣靜謐的地方,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就顯得有點突兀和乖張,還沒有等我停好車,門自嘎一聲已經開啟,張館長的神情好象在說,我早知道你要來,已經在等你了。
跨進博物館,沒繞什么彎,從正門對著的大廳里有一個木制的樓梯,上去就是辦公室了。
辦公室里書櫥的面積占了五分之四,里面都是亂七八糟的各種書,有大本的,也有線裝的,擺放的十分凌亂。只有一張八十年代的辦公桌占據了靠窗的一點位置,我的眼光忽然一下停留辦公桌上擺放的一張相片上,那是虹。
虹總是這樣偶然的出現在我的生活,這些年了,她的樣子早已經模糊,我甚至沒有向她要過照片,此刻忽然又回到眼前,小小的臉龐,溫柔的眼神,身材總的來說有點瘦,還有就是關于和她在床上的記憶,然而,這一刻,我卻無法再去想什么。
“是我的女兒,一個人去了非洲,有幾年了,就寄回來了一張明信片。”
“非洲?”
“是啊,非洲,很遙遠,我沒有勇氣去了,也不適合,我想她也不適合,但她總有她的想法。”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和虹的關系,因為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雖然我常去她家,但我從來沒見過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是否提起過我。她竟然一個人去了非洲,是因為感情原因還是其他的問題?這些年了,我曾經努力的尋找過虹,在沒有任何線索之后,我又曾努力的想要淡化虹在我心中的印象,但是,一切都已經打上了她的烙印。不管和哪一個女人上床,我總是要拿來和虹做比較,這個比較豐滿、乳房比較大,那個皮膚好、是粉紅色的,她們或許有很多優點或是缺點,但基準卻總是虹,在她們身上的時候,我總會想到虹在我身下的眼神,第一次,當我進入的時候,她想推開,卻又馬上抱住我,眼睛直直看著我的眼神。現在想來,那是一種渴望?詢問?等待?還是什么?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崇尚,我知道你會來的,你是不是奇怪,你爺爺怎么會和我說你們家族的事情是吧”
張館長打破了沉默,我還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們的關系,但,總比這樣站著尷尬要好。因此我點了點頭,但是一時竟然說不出什么話來。
總之我的腦袋不停在旋轉,但張館長已經在那里開講了,在他開講的那一刻,我決定做一個聽眾。
“我父親是抗戰結束后來到這里的,我們原來住在遙遠的北方,父親和我們說,這里和我們極有淵源,要我們兄妹幾個以后就住在這里,熱愛這里,話說的有點官樣,但我父親就是這樣對我們說的,他說這些話的語氣我到現在還歷歷在目,無法忘記。這么些年來,我們兄妹都在這里安住,沒有一個離開的。
嘉定是一個有歷史的地方,嘉定,秦代屬會稽郡婁縣,隋唐時屬蘇州昆山縣。至宋朝嘉定十年,遂以年號為地名。到了公元1645年(乙酉年五月),定國大將軍多鐸統領滿清騎兵占領南京,南明小朝廷覆亡。后來就有了嘉定三屠,這其中一個主要的起因是“削發令”。也就是讓漢人和滿人一樣剃頭。
對于讓漢人剃頭從滿制,清王朝本是相當謹慎的。南明投降,豫親王多鐸進入南京之后,曾有這樣的公告:“剃頭一事,本朝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等毋得不道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先剃求見,本國已經唾罵。特示。”(《明季南略》),然而,不久之后這項政策卻發生了180度轉變。這里面有兩個原因:一是政局出人意料的進展迅速,江南半壁臣服,除了東南西南,滿清基本已控制了整個中原,安撫之策已達到目的;二是漢人官員的推波助瀾,一些業已歸順的官員們雖換了主子,倒也不甘寂寞,或自動剃發,以示忠心不二,或上書建議,以媚上謀取賞識。滿清感覺名正言順地入主中國的時機已成熟,疑慮之心消除,同年六月,多爾袞頒發了“留發不留頭”的嚴厲剃頭令,稱:“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向逆命之寇,必責重罪”。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削發令”。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所謂“民風柔弱”的江南孱弱民眾面對“削發令”的竟然也奮起抗爭了,這內中的原因很多,但有一點,削發實在是動了漢人的根,在漢人傳統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是不可以輕易損傷的,削發就是要反了祖宗,這如何使得。于是反抗的怒火在松山,昆山,蘇州,嘉興,紹興,江陰等地熊熊燃起。這其中最慘烈的就是嘉定,史稱“嘉定三屠”。
如同當時江南很多城鎮一樣,南京投降后,嘉定也曾“結彩于路,出城迎之,競用黃紙書“大清順民”四字揭于門,旋緘邑篆并冊籍上于郡”。削發令一出,各地相繼騷亂,地方官和民眾紛紛揭竿而起,嘉定總兵官吳志葵響應,逐走清政府派來的縣令,占據了城市。當時,李成棟正在追剿占據崇明的明軍殘余勢力,聞訊從吳淞回兵鎮壓,嘉定第一屠開始了。清軍進攻嘉定城的先鋒李成棟,這個李成棟曾是南明弘光朝廷兵部尚書史可法的部下,史可法是大名鼎鼎的抗清英雄,但他的這個老部下卻是一個漢奸,且殘暴之極,由此也可看出明朝社會后期,魚龍混雜,道德淪喪。而所謂三屠嘉定的主角,其實竟然也是漢人,他的部隊是南明舊部。早在前一年(公元1644年)的四月,當清軍固山額真準塔統兵南下,逼近徐州城之時,時任守城總兵官的李成棟竟望風而逃,不久就投降了。
七月初一,兩軍會戰,因為吳志葵的那點正規軍已經投奔崇明去了,為反抗異族的入侵,嘉定城內的市民一致推舉侯峒曾,黃淳耀黃淵耀兄弟主持城防。侯峒曾,字豫瞻。原任南明弘光朝通政司左通政,南京淪陷后,避難于老家嘉定。黃淳耀,字蘊生。乃崇禎年間進士,與其弟黃淵耀均世居于嘉定城。在侯峒曾和黃氏兄弟的指揮下,城中民眾不分男女老幼,紛紛投入了抗清行列。為鼓舞士氣,侯峒曾下令在嘉定城樓上懸掛一面“嘉定恢剿義師”的大旗。同時在城樓上“集眾公議”,決定“劃地分守”嘉定城:由南明諸生張錫眉率眾守南門,秀水縣教師龔用圓佐之;南明國子監太學生朱長祚守北門,鄉紳唐咨佐之;黃淳耀兄弟守西門;侯峒曾親自守東門,諸生龔孫炫佐之。此外,由諸生馬元調(時年七十歲)與唐昌全,夏云蛟等負責后勤供給。集議已定,各頭領率眾在城上日夜巡邏。“嘉人士爭相執刃以從,人情頗覺鼓舞。”為阻止清軍進犯,侯峒曾又下令將城外各橋毀壞,“東,北二門俱用大石壘斷街路,西,南二門用圓木亂石橫塞道途。”
天亮時分,清軍擊潰了城外各村鎮的鄉兵后,便將嘉定城四面包圍。隨即李成棟下令,集中火炮齊轟東,西二門。“清兵攻城甚急,多縛軟梯至城下,城上磚石如雨。”守城民眾雖“亡失甚眾”,但仍頑強不屈。若有某段城墻被炮火轟塌,城內民眾便及時用木料和充土布袋堵塞之。“守城者若有傷亡,乃立即補充。”或曰:中國有兩個社會,上浮夸而下粗撲;上游戲而下獻身。誠信斯言哉!黃昏時分,突然暴雨如注,狂風驟起。守城民眾仍毫不畏懼,冒雨抵抗。是時,因“城中遂不能張燈,(李)成棟令兵丁潛伏城下之穴城,而守者弗覺也。”
翌日破曉時分,暴風驟雨仍然不止。時城上民眾已連續守城三晝夜,遍體淋濕,加之飲食已絕,故人人身疲力竭。李成棟遂令士兵“置燈于地穴中,炮發震城。”火炮聲“終日震撼,地裂天崩,炮硝鉛屑落城中屋上,簌簌如雨,嬰兒婦女,狼奔鼠竄。”在這腥風血雨之中,災難終于降臨。隨著城墻一隅在炮聲中轟然倒塌,清軍乘機登城,蜂擁而入。清兵“悉從屋上奔馳,通行無阻。城內難民因街上磚石阻塞,不得逃生,皆紛紛投河死,水為之不流。”此刻,侯峒曾正在東門城樓上。城陷,“士卒皆曰:‘吾曾受公厚恩,尚可衛公出走。’峒曾曰:‘與城存亡,義也。’及下城拜家廟,赴水死之。其長子玄演,次子玄潔身處數十刀,亦死之。”城陷之時,黃淳耀黃淵耀兄弟急趨城內一僧舍。“淳耀問其從者曰:‘侯公若何?’曰:‘死矣!’曰:‘吾與侯公同事,義不獨生。’乃書壁云:‘讀書寡益,學道無成,進不得宜力王朝,退不得潔身遠引,耿耿不沒,此心而已。大明遺臣黃淳耀自裁于城西僧舍。’其弟淵耀曰:‘兄為王臣宜死,然弟亦不愿為北虜之民也。’淳耀縊于東,淵耀縊于西。”(黃宗曦《弘光實錄鈔》)又據史載;諸生張錫眉解帶縊于南門城樓上,死前作絕命詞,大書褲上云:“我生不辰,與城存亡,死亦為義!”教師龔用圓赴水死,二子從之。諸生馬元調,唐昌全,夏云蛟,婁復聞,城破亦死之。又有黃某,與清軍巷戰中“手揮鐵簡,前后殺數百人,后中失而死。”
當屠城令下達之時,清兵“家至戶到,小街僻巷,無不窮搜,亂草叢棘,必用長槍亂攪。”“市民之中,懸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斷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骨肉狼籍。”若見年輕美色女子,遂“日晝街坊當眾奸淫。”有不從者,“用長釘釘其兩手于板,仍逼淫之。”
血腥屠殺之后,清兵便四出掠奪財物。史載:如遇市民,遂大呼獻財寶,“惡取腰纏奉之,意滿方釋。”所獻不多者,則砍三刀而去。是時,“刀聲割然,遍于遠近。乞命之聲,嘈雜如市。”更有甚者,屠城罪魁李成棟,竟用三百只大船運走了他掠奪的金帛女子。
李成棟剛想安定,一位名叫朱瑛的反清義士率五十人進城,糾集民眾,又一次占控制了嘉定。他們“鄉兵復聚,遇剃發者輒亂殺,因沿路燒劫,煙焰四路,遠近聞風,護發益堅。”,也就是說,他們看見剃了發的,就認為是漢奸,于是也就不管三七二一的殺了,這里面的人性和道義,說實話,和現在我們的想法是無法契合,但當時的時代主流已經是一片灰暗,到處是殺戮,對于人性和生命的重視已經輕于螻蟻。
七月二十六日李成棟遣部將徐元吉鎮壓,因嘉定居民聞風逃亡,這一次的目標主要是城郊,“數十里內,草木盡毀。時城中無主,積尸成丘……民間炊煙斷絕。”尤其是外岡、葛隆二鎮,因為組織鄉兵進行了抵抗,幾乎被燒殺殆盡。此為嘉定第二屠。
八月二十六日,原南明總兵吳之番率余部,反攻嘉定城。城內清兵猝不及防,乃潰。城內民眾紛紛奔至吳軍前,“踴躍聽命”。然而,吳軍乃烏合之眾。清兵反撲之時,“一時潰散。”史載:吳之番“連殺數人,不能定。呼天曰:‘吾死,分也。未戰而潰,我目弗瞑矣!’挺槍欲赴東門死。”大兵擁入城內,第三次血洗嘉定城。
嘉定三屠,今日我們翻開歷史,到處是血腥,但更多的是道德和人性的淪喪,南明末期,社會已經無法以綱常來衡量,既有張獻忠的屠滅四川,也有清兵的揚州十日。既有以民族的名義抗爭的義士,但義士一轉身也胡亂殺人,更有投降后對族人屠殺的惡魔。此間世道,實在不能以平常論之。
但人類總有一些固定的價值觀。如今有些投降的人,如施瑯者,到現在還有人在爭論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這些爭論都犯了一個同樣的錯誤,評價一個人,不是一時的政治需要可以左右的,在那一個時代,在那一個環境,保持一個人的尊嚴,做一個有骨氣的人永遠值得后人尊敬,不管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會為之贊嘆,就像袁崇煥,清廷也加以褒獎,因為他弘揚的是人類本性中崇仰的氣節和大義。而那些猥瑣反覆小人,或許一時需要為人推崇,但終將受萬世唾罵。
世事流轉,到了清末,革命軍要剪發,多少遺老遺少為了留鞭子而滿街逃竄。我們這個國家的民族觀點從來都不是明確或者以血統單純的來區分,其中的曲折實在不是幾句話能夠說明。
到了1937年,淞滬抗戰爆發,你曾祖父從市區直接到了這里,1937年7月11日日本駐華海軍第3艦隊司令官長谷川,乘旗艦抵上海。午后,在艦上舉行特別警備會議,到會的有:海軍武官本田輔、佐官沖野、田中,第3艦隊參謀長巖村,陸戰隊司令大河內,陸軍武官喜多等眾多將校,名為討論所謂保護日僑問題。實際上是要安排侵略的借口和部署。7月24日日本駐滬軍隊就一連幾日開始在江灣作軍事演習。演習開始后,駐滬日海軍陸戰隊揚言一水兵失蹤,突然在靠近閘北華界一帶布崗,搜查行人。(失蹤水兵名宮崎貞夫,因嫖妓畏罪逃亡,在靖江縣投水自殺,后被中國百姓救起,在28日送到南京,由其親書經過實情,經中國外交部送還日總領事館驗收。但是日本早已經想好了要進軍上海,豈能因為一事不成而半途而廢。在7月29日,日本參謀本部就提出了《中央統帥部對華作戰計劃》,提出以部分兵力“在青島及上海附近作戰”的戰略方針。
8月8日,日本海軍第3艦隊司令官長谷川清,奉命作侵略上海的兵力部署。那時的財政部長孔祥熙對美記者訪談的時候表示:中國財力穩固,堪與日本一戰。
到了8月9日就爆發了日軍海軍大山勇夫等在虹橋機場制造事件,長江上10艘日本軍艦載運日陸戰隊2000余人到了上海。為了應付事變,8月11日政府續令蘇浙邊區司令張發奎率領第55師、57師、獨立第20旅開赴浦東和上海近郊,并令主力向華東集中,阻止敵軍登陸,確保淞滬,鞏固南京。令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率第87、88、36師及重炮兵兩個團,向上海預定的圍攻線推進,準備抗敵。第二天凌晨,軍隊抵達上海。第87師一部進至吳淞,主力進駐上海中心區;第88師進至北站與江灣間;張治中的司令部進駐南翔。8月12日外交部發表虹橋事件聲明:“中國決不放棄領土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實行天賦之自衛權以應之。”
到了8月13日晨9時15分,日本的軍艦就開始用重炮向閘北轟擊。日海軍陸戰隊一部,由天通庵及橫浜路方面,越過淞滬路沖入寶山路,向駐西寶興路附近的保安隊射擊。“八·一三”淞滬抗戰由此開始。
8月14日蔣中正下令總攻擊,并宣布封鎖長江下游。 8月16日,國民政府下達國家總動員令,劃全國為4個戰區,建立戰時體制。開始的戰事處于膠著狀態,到了9月,你曾祖父覺得情勢不妙,他預計中日全面戰爭不可避免,日本向美國宣戰也是遲早的事情,因此他沒有選擇到租界避難,而是來到了嘉定。用政府給的補貼買下了你們現在住地方上原來的一處民宅,通過朋友關系,讓你的爺爺在國民小學里做了一個教員。
1937年11月5日,日軍登陸金山衛,當蔣介石得知日軍登陸金山衛的消息時,不禁大吃一驚。立即命令淞滬戰場前敵指揮官陳誠作出應變處置,陳誠急令右翼軍的東北軍吳克仁第67軍前往增援松江。
67軍是原來東北軍的老底,是東北軍的精華,由陸軍中將吳克仁指揮,吳克仁接到命令后,從豫北緊急調動,連夜趕來,在松江附近未及集結完畢,就遭遇日軍正面攻擊。吳克仁馬上進行陣地部署,上海郊區都是平地,沒有什么陣地工事,日軍的武器裝備又遠遠超過67軍,吳克仁苦戰3天3夜,將士死傷大半還是未能擋住敵人的進攻。11月8日夜,日軍憑借強大火力從東、南、西三面突入松江城,守軍死亡殆盡,吳克仁[1]率殘兵據守西門,兀自死戰不退,最后壯烈殉國,年僅43歲。第67軍全軍覆沒,日軍遂占松江。隨即兵分兩路,一部沿太湖東岸,經浙江、安徽直趨南京,主力則指向楓涇鎮、嘉興、平望。9日,切斷滬杭鐵路及公路。
吳克仁是國民黨軍隊在抗戰期間犧牲的最高軍階的將官。
與此同時,日第16師團在中島今朝吾指揮下在江蘇太倉境內的白茆口登陸成功,前鋒直指京滬鐵路和公路,形成合攏之勢。蘇州河北岸的日軍6個師團于10月31日強渡蘇州河后,這時亦迅速向兩路登陸日軍靠攏,淞滬地區中國70萬大軍頓陷危險境地,再不撤退將成甕中之鱉,被日軍一網打盡。此時的南京統帥部和淞滬戰場各個高級指揮部已經方寸大亂,是撤是守,莫衷一是。蔣介石死抱著對“國聯“不切實際的幻想,遲遲不肯下令后撤,他表示“只要我們在上海繼續頂下去,相信'九國公約'國家會出面制裁日本“,此時此刻還在做夢。白崇禧告訴他,前方將士聽到日軍登陸消息后人心惶惶,有的部隊已經出現混亂,大有控制不住之趨勢,再不撤退70萬人只有白白等死了。于是蔣介石不再堅持,在11月8日晚下令進行全面撤退,所有部隊撤出上海戰斗,分兩路退向南京、蘇州--嘉興以西地區。由于命令倉促,指揮失控,大撤退結果演變成全面大潰退,各部隊完全沒有章法,陷入極度紊亂,日軍以飛機在天上轟炸掃射,地面部隊窮追不舍,勢如破竹一一攻占上海各鎮。本來中國軍隊計劃撤到吳福線、錫澄線、乍嘉線和海嘉線一帶依托原有堅固國防工事,作持久抵抗,但敗軍穿越工事徑自潰逃,致使耗費數年苦心筑成、有“東方馬其諾防線“之稱的這些工事成為擺設,國民政府首都南京于是門戶大開,日后的南京保衛戰遂毫無意義。
自9日起,日軍擊退中國軍隊零散抵抗,連占虹橋機場、龍華、楓涇、青浦。11日,日軍進至蘇州河岸,南市及浦東我擔任掩護任務的部隊奉令撤出陣地。當日,SH市長俞鴻鈞發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淪陷。11月13日,國民政府發表自上海撤退之聲明:“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筑成壕塹,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復興之基礎。“至此,在歷經3個月的血雨腥風之后,淞滬會戰拉下帷幕。后來事實果真如你曾祖父所料,日本對美宣戰,租界也淪陷。
南京最后陷入了異常慘烈的人間地獄,日本所謂東亞工業文明的最初啟蒙之地,在南京露出了它尚未進化的本來面目,原來先進和落后本來就是無所謂真正的界限,發達如當時的德國,出現了各個學科的飛躍,科學有愛因斯坦,哲學有尼采和海德格爾,還有卡拉揚,可以說當時整個人類文明的精華大半出現在了德國,可是德國還是會進行大屠殺,整整600萬,誰能相信?可這就是歷史。因此,我雖然是在這個博物館,可以說是對歷史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歷史的脈絡誰又能清楚,現實總是遠遠超出人類的想象。
那時在嘉定,誰也不知道你們一家是什么人。你曾祖父以為躲在上海的郊區就可以求得生存,但是,事實遠非如此,日本諜報機關早已經知道了你們的身份。到了1938年,你曾祖父以為從此可以遠離是非的時候,日本人還是找了上來。來的是一個叫宮本的少佐,奉上面的命令要帶你曾祖父一家回琉球,你曾祖父和這名少佐深談了一夜,第二天你曾祖父讓你爺爺去了你奶奶的父親家,并且交待不準再回來,自己在房子里上吊自殺了,可能是你曾祖父和那名少佐談好了條件,用自己的死來保護家人的安全,那名少佐走后,日本人就再也沒有來過,后來你爺爺和你奶奶結了婚,一直到抗戰結束才回到了你們現在那個地方。
抗戰結束后,我的父親也來到了嘉定,
我父親原來是吳克仁的衛兵,知道嗎?吳克仁是滿人,歷史是不是具有諷刺意味。我父親是他從小的友好,也是族人,一直跟隨他征戰沙場,因此其實我也是滿族,只是滿族和漢族的確現在已經徹底混同了,三百年前的征服變成了自我的消失,這也許是皇太極想不到的。
三百年前,一個漢人為滿人攻破嘉定,發生了嘉定三屠,當然不是說漢人自我殘殺,揚州十日更為慘烈,只是說,歷史本來就很乖戾,打開山海關的是吳三桂,漢人在內心罵了他幾百年,可是帝國崩潰了,沒有了障礙,最近卻有人在紀念他,還拍了電視稱吳大將軍,描述她和陳圓圓的紅塵柔情。
三百年后,一個滿人為了中國而堅守嘉定,直到殉國。
只是吳將軍死后的故事更充滿了曲折,六十七軍是原東北軍的主力,是少帥張學良的主要軍事力量,西安事變后,張學良被囚在南京,吳將軍曾想營救少帥,因此得罪中央。在將軍殉國后,副軍長賀奎于事后為吳克仁及各級戰死官佐請恤時,軍政部竟根據所謂戰區情報,誣蔑吳克仁為叛變投敵。六十七軍番號亦被撤銷,縮編為一零八師,撥歸中央軍王敬久部。
漢奸得到平反,變成大將軍,烈士竟被冤枉,變成叛徒,歷史有時是狂亂的,沒有半點理性。
我父親為了替吳將軍洗冤,便在抗戰后就定居嘉定一直四處奔走呼號,但鮮有成果。解放后,更是自保不周,到臨終,我父親一直為不能為吳將軍雪冤而內疚。直到1981年田雨時先生于報刊撰文敘述當年的曲折,真相乃大白。82年,國民黨為吳將軍平反,為了褒獎吳克仁將軍的英勇殉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于1987年2月,追認吳克仁將軍為革命烈士,并向其子女頒發了烈士證書。這也是我今日在此的緣由了。
解放后,你爺爺后來也就一直做老師直到退休。你爺爺以為再也不會有別人知道你們的秘密了,新政府也沒有來問過這個事情,那時全國事情一大堆,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歷屆國民政府(包括清政府)都安置和支助的原琉球王室和官員后代了,你爺爺也覺得不一定要告訴你父親,那時對于有海外關系是非常敏感的。到后來那幾年,你父親是一個很敏感和低調的人,很有藝術天賦,那時你爺爺作為舊知識分子,有人要你父親揭發你爺爺,你父親只得回來和你爺爺商量,在那樣的情況下,你爺爺才和你父親說起了你們的家世,告訴了你父親,你們本是琉球的貴族。你父親在知道自己家世后,反而更加痛苦,面對著別人要他揭發自己父親的壓力和對于自己身世的難以理解和把握,你父親出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那時,你妹妹剛出生不到2個月。”
“事情到了這里似乎應該結束了,你爺爺也認為這個包袱不必要再留給你們下一代,其實大陸和琉球對你們家族來說,都是故鄉,你們的先祖是明太祖遷往琉球的三十六姓之一,本來也就是中國人,在琉球繁衍了幾百年,三十六姓的很多后代都成琉球的官員和顯貴,和琉球貴族的通婚是常有的事情,你的高曾祖母也就是林世功的夫人就是琉球貴族的女兒。因此到了清末,三十六姓后代已經是完全融入琉球了,到了后來日本廢番置縣,琉球成了沖繩,你們又成了琉球的遺民,既然有中國血統,現在又在大陸,經過這么些風雨,就做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也沒什么對和錯,你爺爺是這樣想的,他再也不想將這些包袱留給你們。可是,往往想象和事實是兩回事。在你父親失蹤的第二年,中日就發表了《中日聯合聲明》,接著就是中日建交,在七十年代末,中日友好一時沸騰。82年的時候,一個日本人敲開了你爺爺的門,是當年的宮本少佐,他將當年的內幕告訴了你爺爺,當年他是日本梅機關的特工,負責將你們一家帶到日本作為叛徒處決,你曾祖父和他密談了一個晚上,他們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就是你曾祖父自殺讓宮本交差,宮本負責再找一個死者頂替你爺爺,然后向組織匯報已經完成任務,就這樣救了你爺爺一條命,至于宮本為什么要這樣做,宮本沒有說,宮本找到你爺爺一個是謝罪,另外也希望你爺爺能回到琉球也就是沖繩去。但你爺爺再也經不起這樣的風波,對于種種災難的印象還深刻在記憶里,你爺爺很低調的處理了這件事情,匆匆的送走了宮本,對外只說宮本來謝罪,沒有提起你們的身世。只是宮本每年還會寄信過來,后來聽說宮本死了,但有一個什么歷史研究會在繼續寄信給你爺爺,你爺爺覺得因為有他們的存在,你遲早也會知道,因此交待我告訴你這些事情,他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的負擔。”
張館長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外面已經逐漸喧囂。
滿人,漢人,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南京大屠殺,中國人,琉球。
嘉定城從一夜的沉睡里醒來,轟隆的機器從遠到近次第響起,車聲喇叭到處匯成一個塵世的洪流,整個現實象一個風暴漩渦,將我連根拔起,將我卷入高空,無限的上升,意識在那一刻失去,沉默的呼喊消失于漩渦的深處,我從一個黑洞被拋入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