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承受能力是有上限的。

超過了上限，英雄也好，豪杰也罷，或會與普通人的表現沒什么大的區別。

就像此刻的江巖和江盛。

先前，他們還是極為合格的頭領，幾次帶領著隊伍調頭轉向的表現，讓方哲連點了好幾次大拇指。

但現在，他們全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言也不動，和木雕幾無兩樣。

并未因此就降低對兩人的評價，方哲知道人心的脆弱，也知道人崩潰的時候會有多絕望。

為什么知道？

因為他經歷過。

身邊的小江呆如木雞之余，兩腿都在微微發著抖。

兩三分是冷，七八分是怕。

方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江回過神來，也轉過頭來，對方哲露出了一個難看無比的笑容，喉嚨里的聲音則像是發出的時候被人用腳狠狠踩過：

“方，方哥，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啊？”

他的話，讓處于崩潰或正不同程度走向崩潰的人，把心神從對魔鬼湖的憶想和恐懼中，稍微擠出了一些，放到方哲這邊。

方哲并沒有回答小江的話，而是兩手合掌，用力地拍了拍。

聲音很大。

不是暮鼓晨鐘，但在此時，這聲音，這舉動，和暮鼓晨鐘也差不多。

場中所有人，不管此時狀態如何，都被他吸引，目光和注意轉移了過來。

“巖哥，盛哥，你們到我身邊來！”

方哲說出了第一句話。

也可以說是發出了第一道指令。

雖然總體而言還是木然，失去了平時的靈動，但不管是江巖還是江盛，都依言來到了方哲身邊。

方哲再次拍了拍巴掌。

其實哪怕不拍，此刻，場中所有人的注意也都在他這里。

“現在，所有人，以我為中心，一起向后面慢慢移動。”

所謂后面，即是遠離身前河流的方向。

“注意，不要急，不要慌，并確保你們能看到我、江巖、江盛、江兄弟這四個人之中的任意一個！”

這道指令其實沒有什么實際的行動指導意義。

但它在此時卻是有作用的，而且作用很大。

一塊正常的土地，你不種莊稼，它就會生雜草。

雖然種莊稼也很難完全杜絕生雜草，但卻可以大大擠壓雜草的生存空間。

恐懼無法憑空消失。

一種情緒只能被另一種情緒所代替。

哪怕經過小一個月的相處，已經獲得了眾人相當的認可和尊重，但方哲絕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和“恐怖傳說”相比，能在此時用區區幾句話就讓眾人不恐懼。

那是絕無可能的！

既太過高看了自己，也完全罔顧了人心運轉的一些基本原理。

所以他的這句指令重心其實并不是讓眾人“不要急，不要慌”，而是集中在后半段。

“確保你們能看到我、江巖、江盛、江兄弟這四個人之中的任意一個！”

方哲讓眾人的視線始終聚集在他們幾個身上，是用這種最為簡單不過的行為，以目牽心，讓眾人的心神從那種猝不及防的恐懼中轉移。

轉移！

而不是消除。

就如雜草和莊稼的天平兩端，重心，從雜草端向莊稼端移動。

在群龍無首的狀態下，方哲此時的站出來，就是讓隊伍重新有了首，并且按照他的指令，緩緩向后行進。

沒有走太久。

也就兩分鐘到三分鐘。

按照方哲的估計，他們如果走十五到二十分鐘左右，就會再次遇到之前的情況，即被一樣的霧氣彌漫的河流阻路。

這種情況，是絕不允許出現的！

一旦出現，眾人的心神便將徹底崩潰，再難收拾。

屆時，無論他再說什么，都會有人不管不顧地朝著河里沖，企圖游到對岸。

而這種行為，在那個時候，會具有最大的第一指導性，從而讓隊伍出現鏈式反應，一個看一個地，像下餃子一樣紛紛撲入河中。

雖然河寬看起來似乎只有十來米，但方哲不確定其時會發生什么。

更不知道他們是否純粹自己嚇自己，所有人都能成功有驚無險地到達對岸。

已經遇到了未知，就更不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未知。

十五到二十分鐘左右的安全行走距離，行走上七八分鐘到十分鐘左右是最好，那時，他們將會處于圓環的近中央位置，也是離河流最遠的距離。

但這一切都只是方哲的估計和猜測，完全作不得準。

也因此，只是走了兩三分鐘，稍微遠離了身后的河流一些，方哲就停下了腳步。

隊伍也跟著他停下。

只出現了極為少許的一點騷亂。

方哲再次重重地拍了拍巴掌。

“巖哥，你挑九個人出來。”

方哲對江巖說道。

江巖不解其意，但聽著指揮。

很快，江巖和其挑選的九個人也就是一共十個人，從隊伍中分離了出來。

“盛哥，你也挑九個人。”

隊伍再次裂出一塊。

一共29人，除去方哲，還剩下8人。

“其他七位兄弟，跟著江兄弟。”

眾人依言移動著腳步。

于是，現在，隊伍是這樣的：

方哲一個人站在中間。

而他身邊的三個方向上，分別是江巖的十人隊、江盛的十人隊、小江也即江十八的八人隊。

“巖哥，你帶人砍樹，收集柴火。”

“不要離開，就我們身邊周圍的這些。”

“確保你們都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們。”

今天他們是出來打獵的，除了弓箭之外，開山斧開山刀之類的也都攜帶了不少，可以說是一應工具俱全。

江巖沒說話，只是重重點了下頭，然后手臂一舉。

獵物及工具之類，剛才分隊的時候就已基本卸下，此刻，江巖及其隊下九人各找趁手工具。

隨即，他們這個十人隊開始在身邊不遠砍樹伐柴。

“盛哥，你帶人處理我們今天打的獵物，一會用來做吃的。”

方哲又道。

江盛同樣領命。

又一隊開始忙活開。

只剩下小江的八人隊了。

包括小江在內的八個人，此時已經全都在等著方哲的指令。

方哲沒有讓他們等。

“江兄弟，你們幾個，在我們現在的腳下，開辟出一塊宿營地來，注意弄得平坦，并且清理掉一切雜草碎石！”

于是，小江這隊也開始忙活。

所有人都有了事做。

其實，做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事做！

還是那句話，恐懼轉移！

在場諸人，應該沒幾人有著一心二用甚至一心多用的本事，只要他們手頭在做著事情，那還真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恐懼，去無止境無下限地自我恐嚇。

很快，大量的柴火收集起來。

然后，篝火點燃。

暮色也于此時，正式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