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也降雪了。
過了五九,南城遭遇了號稱是十年來的最強降雪,魏雪思報名參加物業組織的愛心敬老活動,周末跟隨街道辦工作人員一起去五保戶家里探望,送糧油米面,給裸露在外的水管包保溫棉,報名參加活動的業主里數她最年輕,有熱心的阿姨夸她善良,打聽到她單身,還要給她介紹對象。
十年了,再也沒有一場降雪會讓整個南方陷入混亂。
十年里,鐵路、公路、橋梁、電網……基建工程無一不在經歷翻天覆地的改變。
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好,只有她,不再有資格做個好人。
除了老友李冉,郝思家是雪夜合影里她唯一記得住的人,她記得郝思家對她說: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過來扶我的人,你真勇敢,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樣,做個勇敢的人。”
魏雪思記得那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孩子,聽父親的話,喜歡笑,被人打趣時會臉紅,說話時雙手會緊緊握在一起。
她記得那時的她還未高考,總充滿好奇地和他們打探大學生活的細節,滿眼都是羨慕的向往,送他們離開時,她久久不愿離去,魏雪思坐在出租車里,看著她的身影在后視鏡里慢慢變成一顆小紅點……
2013年……這個時間,她走上工作崗位還不久吧……這么年輕,竟然去世了?怎么去世的?意外嗎?車禍?疾病?魏雪思很難過,為年輕生命的凋零而惋惜,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晚上十點,李冉像心有靈犀一般打來電話,魏雪思迫不及待地把電話接起來,啞著嗓子說:“你打電話來了,真好……”
“對不起啊,我那天本來想晚點給你打電話的,結果,馮曦悅病了,送去醫院拍了片子才知道是小兒肺炎,當天就住院了。”
電話里,李冉的聲音帶一點哭腔,魏雪思關心地問:“現在怎么樣了?都好了吧?”
“嗯,明天還有半天水,吊完就出院。”
“你是在醫院給我打電話?”
“嗯,雪雪,你說我怎么這么糟……一個媽連孩子是不是病了都看不出來,她是身體不舒服了才鬧,她不吃飯,我還罵她,甚至想揍她……”李冉徹底哭出來,說,“你知道嗎?龍仔小時候可好帶了,從來沒有生過病,從來沒有鬧過我一次,我以前還以為那都是我的功勞,都是因為我了不起、會當媽媽,我還天天在網上給別人分享……其實……狗屁……我就是運氣好而已,得了個天使寶寶而已……”
“好了好了,沒事了,”魏雪思輕聲安慰李冉,說,“哭出來是不是舒服點?”
“……我就是太難過了,怎么就那么無知,怎么就非要再生一個!我本來可以……可以不用這么辛苦的……現在真的太累太累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哭吧,我陪著你。”
話音未落,李冉尖銳夸張的哭聲就響起來,魏雪思沒再說話,抱著電話等待,好一會后,李冉毫不顧忌地在電話里擤鼻涕,然后,語調輕松地說:“我好了,不好意思,給你上魔音穿耳的酷刑了。”
魏雪思知道李冉的情緒一直緊繃著,是孩子的病情撐著她,等到確定孩子無事,她才能照顧到自己的情緒,她很心疼李冉,溫柔地說:“沒關系,我不嫌棄你。”
李冉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不會笑我,所以,才敢在你這里發神經。哦,對了,我一會就把你拖到QQ群……”
“等等,”魏雪思打斷了李冉,說,“我跟你說件事……”
“什么事?”
“郝思家……她上個月……”意識到自己還沒調整好“時差”,魏雪思頓了下,緩了緩才說,“上個月是她的忌日,幾年前,她去世了……”
“啊?!她……她比我們還小一歲吧?怎么回事?!”
具體情況,信里沒說,魏雪思又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手寫字有鐵畫銀鉤之姿,像是男生寫的,很有力。
隔了兩個小時再讀一遍,魏雪思的感受又不一樣了,她突然覺得信里表達出的理性與克制似乎比悲傷更多一些,常珵……是郝思家的什么人?愛人?看說話情緒不像愛人,親人?可能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魏雪思閉著眼睛,用掌心搓了搓臉,說:“具體你別管了,我就是知道了,越想越難過。”
“我也難過了!怎么辦呢?雪雪,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么?”
“都過去這么久了,還能做什么呢?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你說,人活著有什么意思……”
“雪雪……”
“我沒事啊,背個詩而已。”
“別難過,你還有我呢,再過幾年,孩子們都大了,我常回南城看你好不好?要不然,你把南城房子賣掉,到我這里來。”
呵,真是異想天開,心上被貫穿的傷痕是她的罪證,不是病癥,她是絕無可能康復的。
魏雪思勉強笑笑,說:“早點休息,或許今夜,我們可以用‘郝思嘉’的名言去紀念‘郝思家’,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不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放下電話,魏雪思回憶起在福祿壽餃面館借宿的生活,郝思家的父親給他們準備厚被子,踏雪去雜貨鋪給他們買電熱毯,用柴油發電機發電供他們取暖,想起那個老人,又一個失去了獨生孩子的可憐人,她的心撲騰亂跳,閉上眼睛,那個守衛家園的女孩的臉變了模樣,她看到十八歲時的郝思家,想象她。
迷迷糊糊的,魏雪思睡了過去,她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但被李冉再次打來的電話叫醒后,她發現只睡了半個小時。
“嗯?”她在半夢半醒里,慵懶地問,“又怎么了?”
“雪雪,你一定想不到我剛剛打聽到了什么……”
“怎么了?你干什么了?”
電話里傳來李冉喋喋話語,她話多得插不進去一根針,魏雪思一下子醒了,震驚得雙眼睜圓。
李冉并不知道她打聽來的消息帶給她的是怎樣一種顛覆。
怎么會這樣?
事情變得越來越讓她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