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南陽最繁華的大街上。

王遠山身著錦衣綰髻束發，發根處隱現白絲，不顯老態卻更顯貴氣，手上把玩著一件品相極佳的翡翠扳指，身后恭恭敬敬的跟著四位家仆四位丫鬟。

兩位家仆手上端著托盤，呈著綾羅綢緞與金銀珠寶。

兩位丫鬟手上捧著木盒，裝著屋宅地契與仆人賣身契。

“千金伯樂出門了！”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引得附近的百姓統統湊了上來，瞧見真是王大人出行，于是立馬返回家中去喊自家孩子，即便不能被王大人瞧上，能沾沾貴氣也是不錯的。

鄰里瞧見鄰家這般舉動，多少也能猜到是王大人出行，于是也跑到私塾將自己家的孩子帶來。

不出一會兒。

大街便被堵了個水泄不通，然而這些百姓并沒有上前冒犯，而是不約而同的保持著一定距離，熱情的喊著王老爺看看自家的孩子。

“你們怎么不到前面去啊，那個地方不是沒人么？”

“千金伯樂的前面可是你的前程，誰會想到去堵自己的前程？”被問的大嬸扭頭一看，發現是兩個頭戴兜帽的小伙子，有些嫌棄道，“你倆是外地來的吧，那可記得千萬別冒犯到王老爺，不然小心回去倒大霉！”

孟游和祈重云對視一眼，他們此前都是能和王遠山說上話的人，倒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又問道：

“這又是什么意思？”

大嬸的本地優越感噌一下子就竄起來了，趾高氣昂道：

“只有被王老爺打眼從人群一眼瞧中了你，那你將來才會飛黃騰達，要是你沖上去冒犯到王老爺的話，家中可是會莫名遭厄運的，你問怎么遭厄運？最出名的還不是那個淫賊，要不是王老爺不計前嫌說教于他，他怕是要被打死在公堂之上。”

孟游面上閃過一絲不悅。

王遠山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搞臭老趙的機會。

大嬸見兩人遮遮掩掩，忽然警覺道：“等等你們怎么鬼鬼祟祟的？不會是要...”

祈重云緊張起來，尋思著怎么取得對方信任，思考一圈后發現自己沒什么辦法，遂泛起將這大嬸打暈的念頭。

孟游先一步抓住大嬸即將舉起的手腕，指著漸行漸遠的人堆道：“大嬸，王老爺要走遠了，我們外地的沒什么事，你可別少沾了貴氣被其他人比下去了啊。”

大嬸瞬間慌張，將筐里的煮雞蛋塞了個給孟游：“謝謝，你可真是個好人吶！”

說罷再次跌身沖進人流中奮戰。

祈重云表情略微有點疑惑，不清楚自己哪里不好了。

“悠然，咱們也要擠進去么？我怕擠不過剛剛那大嬸。”

孟游也心有余悸，他們剛剛都站這么遠了，還是被洶涌的人群撞了一下，順手將手里的煮雞蛋遞給祈重云，安慰道：

“大可不必，在外面跟著就行，等王遠山開口的時候他們會閉嘴的，對了那四個家仆有幾個會武功？”

祈重云心安理得的接過孟游的投喂，邊剝雞蛋邊說道：“都有，而且手腳腕子都不細，平時沒少吃肉。”

孟游只好放棄當街行刺的打算。

王老爺只是普通人解決他并不難。

難的是怎么悄無聲息的解決他，而且還不能讓人聯想到祈年身上，所以孟游這才帶著祈重云來踩踩點。

不然即便王老爺身死。

他身后的勢力未必不能推出個張老爺、李老爺。

“今日咱家老爺只送千里不瞧人，各位父老鄉親可別太激動，沒事的話就都回去好了。”

家仆為老爺發完話，人群又是激動起來，這么大陣仗的送千里還是第一次見，這豈能打道回府？

所謂送千里。

是指王老爺瞧中的‘千里馬’飛黃騰達后，黃老爺帶著財寶登門賀喜。

沒錯。

王老爺非但不等千里馬報答自己，還要給千里馬送去錢財，這才讓他千金伯樂的名頭大盛。

孟游也曾被王遠山送過千里。

明明當時都沒瞧上他，但也恬不知恥的硬送。

王遠山和藹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隨著家仆繼續前行，手上不斷轉動著翡翠扳指，忽然在一個街角駐足，眼睛落在了一個腰間系紅飄帶的孩子身上。

“好一個讀書的奇才！”

王老爺出語驚人。

立馬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那小孩隨之轉過身來，卻是目光呆滯的癡傻樣，又被這么多人圍住顯得十分緊張。

這種不聰明的娃都是讀書奇才？

那他們的孩子得聰明成什么樣？

這個孩子孟游和祈重云剛好認識。

南陽府李商賈家的孫子，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現在神智癡傻，曾在云中書院旁聽。

王大人眼角一跳，強裝鎮定的望向四周問道：

“這是誰家的孩子。”

祈重云瞬間打起精神，目光如炬的看向孟游，問道：“悠然，要開始了么？”

“快了。”

“那你記得翻譯給我聽！”

孟游無奈翻了個白眼。

一位衣著樸素的男子正準備走出來認領，結果王明云搶先道：“不是你，這孩子內襯的布料出自彩杉坊，想必家中大人也頗為不凡。”

孟游翻譯道：“這人和說好的不一樣，換你家能說話的來。”

青年男子臉色一變連忙告退。

不久后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視野中，緩聲道：

“真是對不住王大人，這是鄙人的犬子，我平時沒時間管教便叫了個伙計盯著他，沒想到竟然能被您瞧中，逆子！還不過來給千金伯樂道歉！”

孟游翻譯道：“我來了也是這個孩子，現在這么多人都看見了，你我都跑不掉，不過我可以加錢。”

王老爺正色道：“別對貴公子太過嚴厲，他的面相在我見過的人里最為獨特，李老板平時沒請相師看過么？”

孟游翻譯道：“之前的價目作廢，這個得定制，不同意就找別人。”

“哎呦，大人可別折煞我了，那些相師哪有您看得準啊。”

孟游翻譯道：“同意了。”

王老爺這才將笑容掛在臉上，繼續說道：

“貴公子的大病是命中注定的一劫，不過倒也并非沒有辦法，卻得先習武，以武運撞文氣回歸正軌，屆時不說鄉試奪魁，但中舉還是沒問題的，東街有位武舉人剛好能教導貴公子，待到時機成熟再去云上私塾深造，未來必然又是一位文曲星啊。”

孟游翻譯道：“給武舉人和云上私塾塞錢，保你兒子中舉。”

中年男子大喜過望：“借大人吉言，鄙人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有點元寶還請王老爺笑納。”

孟游看向祈重云：“這句不用翻譯了吧。”

祈重云點點頭，這句他聽得懂！

王老爺直接嚴詞拒絕道：“這如何使得，貴公子本就是麒麟子，我只不過看人準了些而已。”

孟游翻譯道：“別毀了我不愛財的人設。”

祈重云還反應了會兒‘人設’是個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如夢初醒：“倒是鄙人考慮不周了，不知王大人現在住哪兒，我好帶著犬子每日敬拜，以表知遇之恩！”

“錢送到哪里？”

王遠山道：“李老板言重，我都不知道第二天我會在哪座宅子醒來，只是偶爾去南街的小樓喝喝茶罷了，當真不必如此。”

“送到南街茶樓。”

中年男人道：“王大人喜歡喝什么茶？不知什么茶最對您胃口？”

“你要多少錢。”

王老爺道：“什么茶都喝一點，不過最喜歡的還是胭脂茶，而且喜多不喜少，喜艷不喜素，喜紅不喜白，那種遇水便開的嫩芽最喜。”

“錢其實無所謂，他要...后面的少兒不宜。”

孟游為祈重云關閉了同聲傳譯。

中年男人點頭：“有機會一定請王老爺品鑒，那鄙人就不耽擱您送千里了。”

王老爺頷首。

所做言行沒有要向百姓解釋的意思，帶著家丁繼續沿街而走。

那些圍在一旁的人群不斷發出竊竊私語，其中夾雜著質疑的聲音，不過這些聲音很快被另一個聲音所掩蓋。

“王老爺要走遠了！”

隨后便繼續追隨王老爺而去，甚至有一部分人悄悄找到了那癡傻小子，想要說媒把自家女兒嫁出去。

祈重云感覺不可思議，直言道：“悠然，怎么這么離譜的事情他們都信？”

“只要王老爺還在送千里，那這些人就會源源不斷的相信他，換做是你，你會拒絕這種只要被人看中，未來就給你送銀子的機會？”

“會，我又不喜歡銀子。”

“那如果送的是武功秘籍呢？”

祈重云略作沉默，“我大概理解他們的心情了，不過還有一點我不理解，王遠山哪來的那么多錢一直送千里？”

“說是送千里，指不定就要還萬里，那時候你還會覺得他缺錢么？”

王遠山家里的財富怕是能堆成小山了！

如今孟游再見王遠山，對他有了更深刻的認知，也算明白祈年為什么不敢冒險對王遠山出手了。

不僅是因為王遠山背靠國師一派，更因為王遠山本人就不是個省油的燈，那玩弄人心的手段，確實不是老趙這種一根筋的人能玩過的。

祈重云望著王遠山漸行漸遠，問道：

“那我們還跟去么？”

孟游點頭道：“當然去，看看他這么大張旗鼓的是送哪個幺蛾子。”

王遠山終于在東街的一棟宅邸前停下。

門外站著的是本次南陽鄉試第二名，段文林段亞元，瞧見那緊張的模樣，顯然知道王遠山要登門，已經在外恭候多時了。

王遠山喜笑顏開道：

“怎能讓我們南陽府驕傲在屋外等我，倒也正好，來瞧瞧我這次為你所送千里，祝你這匹千里馬乘風而起！”

段文林誠惶誠恐拜道：

“文林深感王老爺知遇之恩，此前已經是受您一次千里了，這次萬萬不敢再接下。”

王遠山故作悲痛，惋惜道：“誰能想到孟公子竟然攤上如此不義老師，只可惜他沒住在我附近，否則便是拼上這條老命我也當護他周全。”

人群里很快傳出竊竊私語，說是孟解元就是婉拒了王老爺的好意，這才遭此厄運，一傳十十傳百，仿佛成真的了一樣。

王老爺知曉時機已至，轉悲為喜，賀道：

“所以我本次再送千里，當是祝你榮登首位，成為咱們南陽的段解元啊！”

全場嘩然，隨即被歡呼聲掩蓋。

祈重云哪能受得了這種氣，好在被孟游先一步拉住，可是他還很不解的問道：

“悠然這種事情你能忍？讓我去削死他！”

孟游頗感無奈。

“我自然忍不了，不過我以為是你勸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