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下午，知州韓贄以及一眾下屬到達無棣縣城。

韓知州要來巡查的消息，早就傳回了縣里。縣衙官員以及地方鄉老，在城門外列隊迎接。

雙方見禮后，韓贄仰頭望著有些破舊的城墻，心中不免煩躁，都說無棣是滄州之恥毫不為過。

韓贄一生好強，秉承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他也是如此做的，每到一個地方，無不被他治理的農業昌盛商業繁榮，百姓安居樂業。

自從來到滄州，經過幾年的治理，也算小有成就了。唯獨無棣這個不爭氣的，換了幾任知縣都毫無起色。

扭頭看了眼旁邊一臉諂媚笑容的韓成，頓時無名火起。

輕哼一聲，也不搭理對方，催促著隊伍進城。

韓林不知道怎么得罪這位上官了，擺臉子給他看，只得默不作聲的跟在后面。

縣里由于資金短缺，原來的驛站早已破爛不堪。只得征用了張三財的一間外宅，作為臨時落腳地。

眾人才安頓好，韓贄就招來韓成，讓其帶路，去看看他說的試驗田。

韓成原本想擺下酒宴，給上官接風洗塵。無奈，對方這么著急，只得引領眾人再次登上馬車，來到城外的試驗田。

韓贄這次視察可謂準備充分，出發前，急調六名滄州最善于農事的莊稼把式，與他一同前往無棣。

看著六名莊稼把式，在田里來回亂竄。韓成心里一陣陣擔憂，可別踩壞了莊稼啊。這些都是政績來的，再過兩個月，還要過磅承重記錄數據呢。

良久，幾名莊稼把士回來稟告。按照他們的測算，三畝土地，長勢最好的一畝，比周圍的莊稼，至少多收四成糧食。

韓贄也是懂農事的，從他來到這里，就看出與周圍莊稼的差別。等聽了確切的結果，心中歡喜不已。

起身走到田邊，指著豎立的木牌問：“上面寫的什么？”

韓成躬身回答：“回知州的話，這是肥料與水的比例。三畝地分別使用了不同比例新式肥料，這塊牌子上寫的一指的是肥料，后面的一百，是兌水的數量。”

“嗯，不錯。”韓贄終于在眾人面前，第一次夸獎了韓成。

韓成心中喜不自勝，能得到上官的口頭表揚，已經很難得了。

韓贄望著遠方，隨口問道：“說說吧，怎么想到的。”

“回知州的話，家里從小教導下官，做事要手勤腿勤腦子勤。下官來到無棣后，先用了幾天時間，翻遍了過去一年的來往公文。又用幾天時間，走遍無棣每個村寨。發現東邊臨海的漁民，曬咸魚的時候，把魚內臟都丟棄掉了。下官知道一種漚肥的方法，就想能不能廢物利用，經過無數次的實驗，終于找到了合適的配方。”

站立在不遠處的劉玉吳安等人，同時撇撇嘴。心中很不以為然，說的好像挺辛苦似的，您老人家剛上任那幾天，一直躲在后院睡覺的好吧。

韓贄回味著韓成的話語：“嗯，不錯，手勤腿勤腦子勤。這話說的好啊。”

說完沿著鄉間小路一路閑逛，順便觀察田里的莊稼長勢。又向后面陪同的官員，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離遠些。

韓贄看著火紅的晚霞問韓成：“當初給你半年期限，心中沒少埋怨本官吧？”

韓成挺胸抬頭，一臉正色的回答：“響鼓還需重錘，知州是給下官成才的機會呢。”

韓贄扭頭看看這張無恥的嘴臉，皺眉道：“換一句。”

韓成眼珠一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千里馬也需伯樂賞識。”

韓贄被這個下屬的厚臉皮，逗的朗聲大笑！他自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為了升官，才下了限期整改的決定。自己此番作為，事后想起確實有些許過分。但上官就是上官，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錯了也要堅決執行下去。

這次韓成算是不負所望，給無棣找到一條發展的路子。是否能憑借糧食增產致富，還需慢慢觀察。

韓贄望著遠處稀疏的莊稼和破舊的茅草房，不禁發出感慨：“底子還是太單薄了啊。即使你明年普及新肥料，也不足以讓一縣之地，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問題，韓成心中早有腹稿：“下官還有一計，只是沒帶在身上，也需要單獨向您稟告。”

“哦，還有？”韓贄驚訝的轉過頭，看著韓成，仔細打量這個剛給他驚喜的年輕人。

韓成眼神堅定的點了下頭。

韓贄倒是不急追問，轉身走向馬車：“乏了，回去吧。”。

天黑后，韓贄下榻的宅院，燈火通明。無棣距離滄州幾百里，一來一回路上的時間就需要六天。本就日理萬機的韓贄，只能趁著休息的時間，盡量多的處理一些公務。

今晚他召見了無棣縣的幾位官員談話，同時又命令隨行官員，連夜核算縣里的賬目，他要對整個無棣縣的財政做到心中有數。

他還分別召見了縣丞劉玉，主簿吳安，縣尉丁魁，聽取了三人近期的工作匯報。最后，韓贄還問他們幾人，知縣韓成自上任以來的所作所為。

由于是單獨談話，幾個人自然是知無不言。把韓成從上任到近期的活動，一五一十做了稟告。只有主簿吳安，心中留了一個心眼，沒敢交代特制咸魚的事，怕引火燒身。

韓贄對于幾人的表現，心中還是比較滿意的，這和他掌握的信息出入不大。

韓成是最后一個被召見的，進屋的時候，懷里還抱著一個大木盒，盒子的尺寸足有成人的一條胳膊長。看他沉重的步伐，重量怕是有幾十斤的樣子。

韓贄看的直皺眉，心中生出不喜，是要賄賂本官嗎？這也太直接了。

隨著“嘭”的一聲，韓成把盒子放在韓贄的書案上，震的青銅燭臺有些搖晃。

韓贄沒有急于問話，而是先觀察了一下這個制作粗糙的木盒。

沒看出任何端倪后，這才問道：“裝的什么？”

“知州，無棣縣致富的方法，就在盒子里。”韓成恭敬施禮。

韓贄依然沒說話，猜測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韓成打開盒蓋，露出一坨兩頭尖中間粗，外面用油紙包裹的東西，。

“什么東西？”韓贄皺眉問道。

“回知州話，這是我無棣特產--咸魚！”韓成認真介紹著盒子里的東西。

“啥？”韓贄覺得自己聽錯了。

韓成從桌上拿起黃銅做的鎮尺，使勁敲了幾下外面包裹的油紙。這才放下鎮尺，小心掀開油紙，露出一坨已經被砸裂的白色東西。手指伸進縫隙中，稍一用力，掰下一大塊外殼，露出里面的咸魚。

韓贄這才伸頭仔細觀瞧，看清楚里面的咸魚，又隨手拿起剛才掰下來的白色外殼，在手指間搓動幾下，從上面掉下來不少渣子。

“這些是？”韓贄指著桌上的白色渣滓。

韓成手指捏起一些渣滓，隨手扔進嘴里：“知州，天氣炎熱，咸魚不耐儲存，所以工匠們多放了些鹽。”

韓贄這才恍然大悟，意味深長的看著韓成問道：“你不會打算拿去販賣吧？”

韓成重重的點了下頭，又補充道：“我無棣商人不僅販賣，還負責送貨到滄州邊界地區，至于其他州如何運輸販賣，就是那些商賈的事情了，與我無棣無關。”

韓贄一時陷入沉思，心中在衡量其中的風險。他已經看透了韓成的那點小心思，販賣咸魚之名，行走私私鹽之實。前文咱們說過，這屬于律法的漏洞，所以并不違法。而且對于無棣來說，這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如果運作得當，能給當地帶來翻天覆地的發展。無棣一旦發展起來，自己也有了政績，那個轉運使司同知的位置，也就唾手可得。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官聲？

韓贄一時有點拿捏不住這里的得失利弊。

韓成看出這位上官心動了，于是又加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