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三人看見院子中間擺放著一箱銀子后,也只是腳步一頓,并未表現出任何驚詫。
韓成招呼三人,圍著石桌坐下。
等幾人坐定,就手指那箱銀子開口道:“這是張三財剛送來的,說是有五百兩銀子,還說以后每個月都有。本官想問,你們一個月收多少?”
“這個,這個……”三人用眼神交流,都不愿意先開口。
韓成看了一眼劉玉,示意他先說。
劉玉拿不準上官的意思,只得忸怩的說:“一百貫?!?
韓成點點頭,又看看其他二人。
二人同樣回答一百貫。
“下面那些吏員呢?”
劉玉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韓成低頭陷入了沉思。
三人每人三百貫,加上自己的五百兩,還有下面那些小吏,還有六房各主事。加在一起,一年至少要一萬貫。
大宋發給官員的俸祿其實不少,甚至算是高薪了。韓成自己這個正七品的知縣,一年的俸祿和各種補貼加一起,就有幾百兩。按照現在的物價,足以養活一家老小,還有不少剩余。另外有很多隱形收入,比如根據品階的高低,朝廷會配備相應數量的奴婢仆從,這些人的薪水也是朝廷發放。
可是官員的高薪和下面的小吏無關,朝廷是不給他們發俸祿的。通常是當地衙門找個名目,從其他款項里劃撥過去,給他們發俸祿,美其名曰“常例銀”,數量很少,不足以養家糊口。不夠怎么辦?辦法太多了,街上的商販民夫,打官司的原告被告,這些都是他們財源。
如果韓成拒收這五百兩賄賂,且不說面前這三人,下面那些小吏就能跟他離心離德。以后吩咐他們辦差,只會對自己陽奉陰違。
良久后,韓成心中一嘆:“果然是千里為官只為財啊?!?
“吳安,拿著這些銀兩,去買些布料被褥,分發給縣里孤寡吧。如果還有剩余,就雇傭些人手,給百姓修繕下房屋?!表n成吩咐道。
聽韓成說要把錢花出去,他們感到了不安,這是不想要人家送來的銀子?你不想要,那我們怎么辦?如果我們也不要,那家里的日子可不好過啊。重要的是那些小吏,也讓他們拒收孝敬?這不得造了反?一連串的問題從幾人腦海中涌出,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怪異起來。
韓成自然知道幾個人的想法,意味深長的說:“你們那一百貫和下面小吏的錢,都踏踏實實拿著。本官出身大族,自然不缺這幾百兩銀子。你們記牢了!也可以把我的話傳出去。本官對錢財沒有半分興趣,你們聽得懂嗎?”其中“錢財”兩個字,韓成加重了語氣。
縣丞劉玉心思靈活,第一個聽懂了。名利名利,這位上官不要利,那就是圖名嘍?連忙一臉正色的表態:“下官明白,下官完全明白。知縣高風亮節,當屬我輩楷模??!”
主簿吳安常年負責縣衙的迎來送往,可反應速度卻不如劉玉。稍微一思量,才明白韓成的意思,連忙隨聲附和。
縣尉丁魁是個直脾氣,腦子也不如另外二人靈活,沒理解上官和兩位同僚的意思。依然開口勸道:“知縣,是否再考慮一下,您是不差這五百兩,可是下面那些小吏......唔唔唔!”
劉玉聽丁魁說的話不對味,連忙伸手捂住對方的嘴。轉頭對韓成說:“知縣,您別搭理丁縣尉,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韓成憋著笑,向劉玉點點頭:“給你個任務,下去后,不僅讓丁魁懂,也要讓那些小吏聽懂。沒問題吧?”
劉玉把胸脯拍的震山響,請知縣放心,他一定完成任務。
至此,還沒到下衙的時候,整個無棣縣官吏,就領會了韓成的意思,也算另一種方式的統一思想。
傍晚,正在用晚飯的張三財,接到消息,心里卻如猶如翻江倒海。
他接到的消息并不全面,只知道韓成用他送去的五百兩,救濟窮人去了。按照他的理解,自己在施肥那天說錯了話,無意間得罪了韓成。連送上門的銀子都不收了,這是要收拾自己的節奏啊。當晚聯系了幾位上次參加接風宴的賓客,商討應對之策。
最終眾人一致認為,如果在平時,這五百兩應該是夠了??芍把哉Z間,得罪過這位父母官,五百兩就不夠看了。必須送一筆大的,才能緩和二人的關系。
于是張三財第二天上午,又送兩千兩,作為賠禮。
韓成聽明白原因后,照單全收,表示一切都過去了,又勉勵對方幾句,才送對方離去。再次招來吳安,讓他把銀子暫時入庫,等攢到一定數目,他有用處。
二叔韓林是第二天下午才從永寧村趕回來的,聽侄子說,他離開這兩天,推出去兩千五百兩銀子。氣的差點昏厥過去,哆嗦著手指,干張嘴說不出話。
嚇的韓成忙上前,扶前胸拍后背,良久才讓韓林喘勻了這口氣。
“你可知道,這兩千多兩銀子,放在一起是多大一堆嗎?”韓林喘著粗氣質問道。
“知道啊,侄兒都看見了的。”韓成陪著笑說。
“那你還送出去,從古至今,哪個官員不是這么干的?怎么就你大方?這些錢你用不上,可以拉回老家啊。你知道家里一年花銷多少嗎?這些錢在家里能辦多少事嗎?”韓林恨鐵不成鋼的說。
“二叔,我知道您的意思??墒切≈兜囊馑迹哺f了啊。咱家有沒有這些錢,都能過日子,對吧?可是小侄是有遠大抱負的,今天收了錢,那明天有人送,我收不收?長此以往下去,會留給人家多少把柄?到時候,那些人讓我給他們辦事,我辦還是不辦?還請二叔體量?!闭f完,韓成起身,一揖到地。
韓林看韓成是鐵了心不想撈錢,“嘿!”憤恨的一拳錘了一下茶幾上,震的茶壺茶杯東倒西歪,茶水也撒了一地。
韓成看二叔動了真火,嚇的站在原地不敢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韓林才無奈的說道:“侄兒,你大了。家里的一些難處,該讓你知道了?!边@才把家族的處境,一五一十的向韓成訴說了一番。
事情并不復雜,對于一個幾十年沒出過官員的家族來說。在一些官員眼中,韓家如同待宰的羔羊。這個家族可以任他們欺辱搜刮,直到家破人亡那一天。
這些年老祖宗和族長一直在苦苦支撐,只盼家族中,能出一位良才進入官場。當韓成金榜高中的消息傳回家族,整個家族都沸騰了,終于看到希望了。他們堅信只需把家族所有的資源,傾注到韓成一人身上,助其一步步升遷,家族就能擺脫任人宰割的局面。
可是這一切需要時間和大量的金錢,家中那點可憐的積蓄,早已不夠花用。這時候二叔韓林,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選擇了經商一途,要知道商人屬下九流,家人也苦勸過,不忍心讓他受此污辱,但韓林心意已決,就是為了讓整個家族的延續。
韓林聽完二叔的所說,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二叔,錢財乃是小事,無需氣惱。這些事情還難不倒侄兒,您只需耐心等待一段時間即可,”韓成拍了下韓林的手背,耐心寬慰道。
韓林只得無奈的點點頭,兩千多兩銀子都推出去了,也只能如此了。